2004年第06期-第7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像半坡陶器上的人面鱼纹一样,一个鲵鱼纹彩陶将我们带到了时间深处。这件彩陶瓶有着可能为了系结绳索的双耳,深腹平底,细长的瓶颈下,一条生动的鲵鱼,即娃娃鱼,被黑彩绘出。它的脸部和人的面孔相似,双目炯炯有神,其目光从过去的时光里投射到我们的脸上。它的身躯卷曲,好像回环游动,前肢的力量使头部昂起,充满了自由、自豪感和自然赋予的骄傲权利。远古的艺术家有着惊人的观察力,他们洞悉生命的特点,看到了细微之处,并用自己的绝妙高超的手工,使所刻画得动物,神色飞扬,毫发毕现。也许这一不知道名字的部落,受到某一秘密路标的指引,以此作为图腾,作为自己信奉的祖先形象。
另一个地方,又有人找到了大约4000多年前的一幅岩画。在这些石质坚硬的山崖上,先人们用更为坚硬的石器磨制了各种形象:人面、鸟兽面、天象和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巨大的画幅上,汇聚了远古的神秘信息。人面像没有身躯,也不需要身躯,它独自承担者表达的义务,一些类似禾苗的线条把这些面孔直接引向大地,就像现代为了接引雷电的天线装置,下面的三角形根部好像用来吸纳从人面产生的所有能量。多么奇特的形象,它要说出什么?一些专家注意到这些奇特的面部没有眉睫,它更像是娃娃鱼的面部造型,是鲵崇拜的遗迹。岩画中还有三个圆形的太阳,各自刻画了几十条光线,附近缀有点点繁星,细心的人们对三个太阳的角度进行了精确的测量,发现它们的位置符合季节变化中太阳的坐标,可能是季节转换的标志。主宰着农耕生活的自然立法和娃娃鱼一起,对昨天的人们施行支配的权利,人们必须五条件地服从。
一些学者甚至认为,娃娃鱼曾被视为人的史前祖先,乃是龙的原型。娃娃鱼可能在史前的体长比今天大得多,可能会超过2米甚至更多,有着被神化的天然资质。人们很少看到娃娃鱼怎样进食,因而在龙的传说…里,我们根本找不到它的食物。在十二生肖中,龙是唯一一种在我们身边找不到的动物,这不合乎生活本身的逻辑。既然我们的先祖将龙列入佑护自己的动物行列,它一定是曾经存在过的事物。
许多学者有过各种不同的观点和看法,认为龙是虚构的动物,它综合了许多动物的特征,可能是远古许多动物图腾的集合图腾,代表着先民部族的融合,也有人认为是闪电、虹霓、龙卷风等自然现象的象征。然而从种种迹象看去,它更像是实际存在的动物,很多人觉得它可能是蛇、蜥蝎、鳄鱼、鲤鱼等等。正是真实的存在,使人们在自己生活中引入了生肖,建立起人与动物的对应关系。在拉丁美洲的文学中,爆炸文学时代的作家们,反复利用印笫安人的民间资源,他们仍然有着人与某一动物具有对应关系的文化想象,动物具有支配个人的行为的神奇力量,会成为一个人的佑护。
龙曾经是我们身边的动物,它可能仍然存在。只是我们在时间中忘掉了它。这样的推测建立在证据上,也依靠学者的深邃直觉。那么,它是谁?从发黄的古卷里寻找,鲵鱼,也就是娃娃鱼,从各个方向出现。《水经注》曾说,鲵鱼的叫声酷似婴儿的啼哭,它曾在伊水活动,它的力量甚至可以制服一头牛。屈原的《天问》发问:焉有虬龙,负熊以游?这样的虬龙是不是大鲵?是不是人们驯服了娃娃鱼作为渡河的工具?我们不能排除先人们失传了的智慧。在《山海经》中,曾记述很多地方都有娃娃鱼,它有着许多名字:□,谛鱼,赤儒,人鱼。夏代的《海外西经》已经将娃娃鱼称为龙鱼,并有了神话的特点。也就是说,在夏代,人们仍然知道龙的原型乃是鲵鱼,是娃娃鱼。在《左传》中还有龙出现在山西汾河下游的记录,至少说明那时的龙已经很少,所以它的出现才成为一个有趣事件。它的稀有罕见,必须用笔墨记叙才能保证不被遗忘。
在舜的时代,就有擅长养戈的人,曾被封为豢龙氏。那么,龙是怎样被我们忘掉的?据说,舜的女儿发明了人造光源,灯烛的产生,使人突破了夜晚黑暗内障碍,从自然的封锁中夺回了获得更多时间、更大自由的权利。舜的女儿以宵明和烛光作为自己的名字,显示了充满光芒的诗意,暗夜里的灯烛,乃是舜的女儿们的灵光。从此有了灯下亲人们围坐在一起的温暖,有了老人们讲述往事、回忆昔日的最好的时段,在一盏灯下,从前的事物会传播得更远,也会更有魅力。人们会在灯光的投射之中,发现自己的手影,发现自己和更多动物的联系,许多夜间出没的动物在很远的地方,就发现了人的居住地,看到了灯火闪闪的、有别于星光的存在,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娃娃鱼因此获得了灾难。《大荒北经》里曾记述了烛龙,可能就是古代的祖先们用龙油来点灯的隐喻。舜的时代的养龙,不过是为了获取夜晚点灯的能源。那时,也许人们早巳知道,
用牛羊等陆地动物的油脂不能点灯,因其在常温下呈凝固的膏体状态。他们还没有能力使用石油、煤炭等矿物燃料,也未能掌握提炼植物油的技术。娃娃鱼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它所富含的脂肪成为夜间照明原料的佳选。这样,人的需求激活了残酷的猎杀,娃娃鱼的数量在历史的一个时间段骤减,几近灭绝。一些学者大胆猜测,娃娃鱼作为龙的原型,因人的捕杀而逸出视线,从而被人渐渐遗忘。这乃是一个被制造的事件。
被人忘掉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一般地说,人需要什么,什么就会遭到毁灭。人的灵魂里包含着魔鬼的可怕法力。以后,数量很少的逃脱者开始重新生活,安宁的日子重归自己,娃娃鱼渐渐地又出现了,它们曾经扮演的角色,已经被别的事物所替代。它们已经隐姓埋名,一个被古代皇帝追捕的逃犯,大胆地藏在了侦缉者的眼前。
事物的遗失,剩下了它曾经存在标记,原本的东西已经到了它本应在的地方,它的证据却一直伴随我们的生活,这似乎是一个全新的刻舟求剑的寓官版本。娃娃鱼已经转化为我们内心的一种精神线索。娃娃鱼作为龙的名字被废弃,龙成为另外的东西。它的从前作为神话流传,以至于被人的想象不断追加更多的特点,演化为与己无关的乌有之物,被一代代帝王视为吉祥符号,雕刻在自己的宫殿和绘制于自己的衣服上,借以刻画权威,君临天下的气魄有赖于一个不幸者的亡灵,一个仍然活着的动物的替身。
六
“它们拥有自然的租借权,至今尚未过期”
美洲幻想家博尔赫斯曾在小说《永生》的结尾断言:“语句,被取代和支离破碎的语句,别人的语句,是时间和世纪留下的可怜的施舍。”我们只能从别人的语句,古代的语句,寻找我们的今天,寻找被施舍的内容。有时,语言并不是记录在竹筒上、记录在书页上,它还被大自然悄悄地,故意遗留在一些物质上,遗留在动物的斑纹上,这一点博尔赫斯也曾在另一篇小说中猜想过。也遗留在树叶的浅浅的叶脉上,野花的花瓣的颜色上,以及我们自身的生活中。这一切,都是让我们阅读的,仔细地阅读,粗心的人们很少留意自己身边存在的宝贵细节。
神圣的物质,神圣的经卷,不朽的、一直叫喊着的万物。它们本质上不是由分子和原子钼成,不是它们的外形所提示的几何曲线和太阳反射中呈现的光泽,不是它本身。它的意义在自身的意义之外,宇宙的光芒被投射到它的影子里。娃娃鱼是一种怎样的话言?它的躯体上写了些什么?除了我们的肤浅猜测,它仍然以它自己的一切,别人的一切,造物主的一切,以无言之言,活着并且说出,我们亦仅仅能有一些肤浅的猜测。用一个哲学家的语言表达:“它们拥有自然的租借权,至今尚未到期。”
它们租借了被租借的;—必有更为深邃的用心。有关它们的真理,比它们从前的曲折故事隐藏得更深,它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也不允许我们去发现,去触动它的往事。科学家找到的证据和学者们书写的文字,几乎不能证明什么。它只是给予我们一点少得可怜的惊喜,人能够获得充分知识本身就是一种狂妄,一种自我虚荣。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逃脱,它的存在永远超过我们的视线。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来到历山的一个村庄,娃娃鱼生长的山溪就从村庄的边缘流过。舜的时代好像近在咫尺,它在山溪的波纹里轻轻浮动,像一个被折叠起来的面孔。人们像身边的娃娃鱼一样,几千年来恪守自己的寂静生活,进化缓慢,按部就班,连步履也是那样从容、谨慎、不慌不忙,完全符合自然的悠悠节奏。但是其中仍然藏着神奇,平凡比非凡可能更有价值,或者说,平凡乃是非凡的极限。就像种子发芽,草木生长,它怎能这样呢?上帝的儿子耶稣,都觉得它是如此不可思议。
我来到这个村庄,从早上开始,亲眼目睹了村民们一天的生活。鸡叫声是一天生活的起点。不到早上六点钟,鸡鸣响起,几千年来,这样的永不毁坏的大自然的钟表,精确无比。它将人的生活总是正点代入一个不朽的方程式,只是得出的答案日日常新。L一家开始起床,L的老父亲年过古稀,照常起来做第一件事情:劈柴。锋利的斧头,在暗淡的天光里发出黑蓝的光,一个还未来得及被完全照亮的人的轮廓,用有点笨拙的姿势,预备一天的炊火之薪。斧头上下挥动,从高过头顶的地方,借取了这一高度上的自然能量,猛烈地越过空间。这一动作,这一被压缩了的短暂时间,以及啪的一声闷响,劈木开裂,舜的以前或舜的以后,从未改变。
女主人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鸡栅,一群鸡涌到院子里。她撒一把米,鸡们怀着感漱之情扑动翅膀,争夺地上的米粒。然后她开始拿起扫帚打扫庭院,就像每天洗脸一样,对生活的敬畏含于其中。村庄的独特声息渐渐大了起来,那种类似于琴瑟的音乐之声,优雅,古老,节奏鲜明。这与城市庞大、庞杂的噪音能量不同,它代表着清淡、恬淡、恬静的基本秩序。L和大儿子一起,到院外的柿树上采摘柿子。邻居们做各自的事情,狭窄街道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古老的笨重石磨转动起来,金黄的玉米被缓缓磨咸面粉。一切劳动几乎没有语言的参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交谈。然而,这一点儿也没有损害劳作中的默契,仿佛一出戏剧的出演,已经经过了预先的排练。
秋天就要过去,天气仍很暖和。地里的活儿已经做完,再有一场雨,就可以把冬小麦种好,那时的庄稼人就可以享受一年中最安逸的季节了。L这些天的习惯性动作,就是仰望天空,蓝,蓝,白云停留一会儿,就又很快散尽,仍然剩下的蓝。趁着这样的间隙,邻居开始盖房,L一家人都前去帮工。他的老父亲则挑着柿子到河边的石头上晾晒,顺手用小刀将柿予皮削掉,以利于它的水分很快蒸发,以便在冬天贮存。河边的大石头献出了自己的平面,供老人坐下,他眯起眼睛发呆地望着远方。他在想什么?我们谁也不可能猜到。也许他所想的仅仅是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