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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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愉快地告诉她:我想,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真的?太好了!她高兴得孩子似的,一把把我搂在怀里。
十
师祖出院之前,黄月蔷替他请的小保姆皖秀就来了。
皖秀是安徽人,21岁,自幼在农村长大,此前,从未出过远门儿。要不是她们乡政府统一组织剩余劳力来北京打工,她自己打死也不敢背井离乡出来闯世界。
皖秀的到来,解脱了“博老儿”和飞飞,使他们再也不用每天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医院,而是一早一晚来看看师祖,替换替换皖秀吃饭就成了。至于我,每天上午上班,晚上演出,下午往往没事儿,就来医院给皖秀做伴儿,一同服侍师祖,就很快和皖秀交上了朋友。
皖秀长得很白,虽不算漂亮,却很丰满。说话像猫眯,喵儿喵儿的,笑起来却又有点像喜鹊,嘎嘎的。师祖很喜欢她。
其实皖秀不是“博老儿”请来的。而是黄月蔷请好后让飞飞领回来的。16岁的飞飞也很喜欢皖秀,一见面儿就搂着她的脖子,硬说她好像早就见过她。俩人很快就好成了一个人。
“博老儿”就有了新发现,他说22岁的我,2l岁的皖秀和16岁的飞飞,个子一样高,皮肤一样白,头发一样黑,眼睛一样亮,又都是花季妙龄,站在一起,绝对的青春美少女组合!
于是,师祖的病榻前就有了个青春美少女组合。
“博老儿”哄师祖开心说:师父,三个美女三朵花,都来装点您的生活,每天给您表演活生生的青春之歌,您这是多大的福气呀!
师祖就笑了。
一周后,师祖出了院,满不在乎地去和黄月蔷办了离婚手续。
我牢记对黄月蔷的承诺,把隔天到师祖家上课改成每天都去。师祖精力充沛就听他讲课,不充沛就自习,练古琴,练书法,练绘画。飞飞在家时,就和她一块儿练把子,练剑套子。师祖想聊天儿就陪他聊一会儿。赶上饭时就陪他一起吃饭,有时晚上逗留时间长了,就和皖秀挤在一张床上睡。我每次去上课,手里都提些鲜果或营养品给师祖,钱却是飞飞暗中给我的。她说她妈给了她个十万元的存折,嘱咐她尽可能都花在师祖身上。她自己的花用他们再另外给她。这些师祖当然不知道,每次都要怪我太见外!我不解释,只是笑。天长日久,师祖也就没耐件和我哕嗦了。每月我把工资从剧院财务室给他捎回来,他留些零用钱后就把工资袋往茶几上一丢,对我和皖秀说,你们俩一个出纳一个会计,怎么花我不管,我擎现成。飞飞用钱有她妈给,甭考虑她那份儿。
就这样,师祖的日子过得比黄月蔷预想的还要好。黄月蔷和我一个剧院工作,常有机会向我打听师祖的情况,听了后也很高兴。
一个盛夏的周末,师祖说在城里呆闷了,想到京西的百花山去爬山。顺便品尝品尝农家饭菜。可又顾虑坐长途汽车倒来倒去太麻烦,飞飞就自告奋勇说能借到越野车。
师祖有些不相信,盯着飞飞看了好一会儿,问:你真有这么大面子?
飞飞转了转眼珠儿,意味深长地说:老爸,您忘了我姓的可是您的姓儿啊!有您的龙字儿罩着,我这个小龙女能没面子吗?
师祖听得入耳,哈哈大笑起来,不再追问。
飞飞借的车连司机只能坐五个人,师祖、飞飞、皖秀、我和司机正好,就没有通知“博老儿”。
第二天,黄月蔷那位同居者,派了辆切诺基来接我们,车里还备好了各种水果和饮料。飞飞提着那些东西问师祖:老爸,咱小龙女的面子还可以吧?
师祖把飞飞扯到一旁,偷偷指着开车的小伙儿问: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猫腻儿?
飞飞假装生气,瞪了帅祖一眼,噘着嘴说:老爸,您也太没眼力了,差着十多岁呢?哪儿跟哪儿呀?
师祖不服气地说:我和你妈不是差得更多?
飞飞不假思索地反问:结果呢?
师祖一下于没了话,脸上倏地阴沉下来。
我和皖秀赶紧把话题岔开,好歹把师祖对付上了车。
汽车驶出西南城区,接近房山区史家营乡的时候,公路两旁茂密的树林和盛开的野花一片连一片,看得师祖高兴,竟惰不自禁哼了起来: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
皖秀就捅了捅我和飞飞小声说:看我爷爷多高兴!
飞飞嫣然一笑说:返龙还童了。
十一
盛夏的百花山,花儿不再拥挤,桃花和杏花早已变成一粒粒青果,在枝头招摇。野芍药和野丁香的花序,也变成串串豆荚形的果实,很张扬地挑逗山风来招惹。山丹花谢了,映山红调子,只有山菊花和菜黄花东一簇西一簇开着,在万绿丛中播下星星点点的金黄。偶尔也可以看到一些细碎的蓝色、白色、粉色、红色的小花,在山核桃、榛子、酸不溜、老鸹瓢儿汇成的灌木丛中悄悄地与蜜蜂们亲热。引得一只只嫉妒的蝴蝶围着灌木丛不安地缠来绕去。野斑鸠和山鹧鸪的叫声,就从这些灌木丛中传出,人一旦走近,它们便“突噜噜”“突噜噜”一只只蹿出,斜刺里冲上蓝天,在空中撒下串串嘹亮的尖叫。虽然过了山花椒开花的季节,茵陈和香蒿们却依然茂盛,只要有凸凹之处,就有它们的身影,山风里也飘荡着很浓很浓的蒿草的芬芳。
师祖的精神非常好,我和皖秀本想搀扶他登山,他却不让,一个人提了手杖自顾自地走着,步履很是矫健。那手杖就经常被他弄得悠来荡去,完全改变了拄用的功能。我和皖秀紧随其后,亦步亦趋,以防他万一有什么闪失。
飞飞原来随师祖登过百花山,遭儿熟,就一个人先上去了。司机受命保护她,也随她而去。五个人就分成两拨儿。
师沮边走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六十几年前,他经常随一个个制琴的师傅柬这座山上捉蛇,然后,选出上好的蛇皮蒙制京胡,那位制琴师傅告诉他一个至今不为梨园琴行所普遍通晓的奥秘——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压低声音对我说——蒙京胡的蛇皮最好是现用现蒙,而不是一次蒙好,多少年不再动它。那样,再好的蛇皮,也会因张力不断衰减而使音色退化。如果现用现蒙,蛇皮就永远处在张力最佳的状态,音色也就永远是最美的。
我就向师祖,您的京胡都是现用现蒙蛇皮吗?
师祖瞥了皖秀一眼,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说: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谁也别告诉。我呀,这辈子一直保守的一个秘密,就是这个蛇皮现用现蒙。没退前那些年,每天打住戏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当晚用过的蛇皮取下来,把里面儿用肉皮蹭几下,然后用胶布反绷在墙上。第二天使用之前,再把蛇皮从墙上揭下来,用胶布紧绷在琴筒上。再用屯筒照一刻钟左右,主要目的让它稍微热一热,把头天晚上蹭肉皮留下的一点儿潮气赶跑。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蹭肉皮?
师祖答:蛇皮用久了,会因为过于干燥而降低弹性,用肉皮蹭一蹭,就是用肉皮上的脂肪滋润滋润蛇皮,使它增加一点弹性。这样,拉出音儿又响堂又悠长好听,还不容易跳井——这我可对谁都没说过,连毕百科也不知道,家里人只知道我天天拆,天天蒙,蹭肉皮用手电筒烤都不知道。今儿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对别人讲,在梨园里混饭吃,不留一手儿可不成啊!
听了师祖这番话,我心里很受震动。尽管这反映了师祖做人境界的局限性,可我理解他。何况,师祖对我真是倾囊相赠了,对“博老儿”和家里人都没揭示的秘密,全都告诉了我,这真让我受宠若惊。赶紧表态说,师祖,您放心,我—定替您守住这个秘密。
不是替我,是替你自个儿!师祖纠正说,我说不定哪天就西天取经去了。用不着再和谁竞争了。你可是来日方长啊!说完,他又转回身大步向前迈去。
就这样说说停停,走得大汗淋漓时,我们登上山腰开阔处的望海楼。凭栏远眺,北京城隐匿在滚滚烟尘之中,若隐若现。再极目天际,也只有云雾苍茫,根本望不到大诲的一波一浪。就觉得这望海楼三字有名无实。
先一步到达的飞飞和司机,已经取出饮料和水果招呼师祖我们补充体力,大家便寻了一块刻着“锦簇攒天”四个大宇的巨石围坐在上面休息。却忽然阴云密布,凉气袭人,俨然就要雷雨大作似的。飞飞有些纳闷儿,说这山上一定有什么妖怪作祟。师祖听了,笑着告诉我们,这百花山夏季的气候经常如此,山顶艳阳高照,山腰雷雨交加,正所谓天有不澜风云,说话间,隐隐听到有串串脆响从巨石下传来,师祖一听,大为兴奋,孩子似的嚷:响尾蛇!是响尾蛇的声音!说着,放下手中的饮料瓶,提着手杖大步跨下巨石。
我怕师祖有什么闪失,急忙招呼司机、皖秀和飞飞紧随其后,细看究竟。
师祖转到巨石侧面,用手杖在草丛中三拨两拨,忽然大声叫道:在这儿!是条大个儿的!然后又回过头关照我们说:你们谁也别过来!这种蛇很厉害的!说着,扬起手杖朝那草丛晃了晃,就见有条土黄色的大蛇倏地蹿出草丛,举头向手杖猛然一袭,师祖不慌不忙移开手杖,使得那蛇扑了个空,待那蛇落回草丛,他又将手杖向那草丛晃了几晃,那蛇复又蹿起向手杖猛然一袭。这次师祖不等那蛇袭到手杖,迅速将手杖抬高,那蛇够不到手杖,再次扑空,就抛开手杖,转向师祖,第三次倏然蹿起。师祖抓住机会,横抡手杖,朝那蛇的七寸处狠狠一击,蛇应声跌落,在草丛中激烈翻滚痉挛,折腾一阵儿后,渐渐瘫软,最后终于—动不动。
师祖静静地望着死去的响尾蛇,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感叹道:这么大一条蛇,少说要长十个八个春秋,今日冤家路窄,碰到我的手杖,也是你大限即到,当有此劫。说完,上前轻轻捏住蛇尾,将死蛇倒着提起,又猛朝空中一抡,蛇浑身关节就脱了臼,成了一条欹软的绳子。师祖仔仔细细端详过后,转回头来对我说:菁菁,该着你运气好,响尾蛇皮是所有蛇皮中的上品,这条蛇又是没来得及蜕去夏皮的春胎儿,是制琴行家仍求之不得的好皮。你至少能用它蒙四把五把好胡琴。今个儿咱没自来!
我蓦地想起师祖的“规弄”计划中有制琴课。联想到上山时师祖对我揭示的那个蛇皮要现用现蒙的秘密,豁然明白了师祖今天安排游山的原因。就试探问:您是要给我上制琴课了吧?
你猜着了,明儿个就上!师祖毫不含糊地说。
十二
晚上,刚打住戏,回到宿舍还没来得及换下演出服,就见皖秀破门而人,满脸泪痕。
我忙问:怎么啦?
爷爷欺负我!皖秀很伤心地说。
爷爷欺负你?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怎么回事,快说!
他今天高兴,晚饭喝了点儿酒,饭后就—直瞅着我笑。后来,他就伸手摸我脸,又摸……又摸……皖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部,两行泪又挂在了脸上。
飞飞呢?
飞飞跟车去她妈家吃饭去了,说今晚儿不回来睡。明儿个直接回学校。说完又哭。
快别哭,这是剧院宿舍,让别人听见对爷爷影响不好!我低声劝皖秀。
他对我进行性骚扰,就应该让大伙儿都知道!好好丢丢人!皖秀固执地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