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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收获-2006年第2期-第70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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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话,但过往行人却没有一个能旁若无事地绕过去。不管女人男人,不管祥和的老者还是散漫的小伙,都会毫不迟疑举起炭笔郑重签下自己反战的意愿。白布上很快落满黑色的人名,挤挤挨挨像一幅现代派的画。 
  我也在布的角落签了名。落笔时,竟有马赛曲的旋律在心里一闪而过。不知是谁在那白布上放了细柔的一杆青枝。我想那应该是橄榄枝。 
  成群的鸽子在细碎的光影里踏着舞步。和平多好! 
   
  青春,首先是独立的 
   
  前两年,法国出了部电影《Tanguy》,挺卖座的。片名取得随意,就叫主人公的名字。影片诙谐地叙述一个法国家庭上下两代人生活中的伦理冲突与价值碰撞。儿子是个满腹经纶的汉学博土,学业优秀,也能挣钱,就是不愿独立,年近三十还赖在父母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算年老依旧浪漫的父母希望自己与别的法国父母一样,在儿子成人后享有完全的私人空间,屡遭困扰,便想方设法撵儿子出门,以此引出一连串妙趣横生的场景和细节。这是一部算不上经典却很法国的影片,入木三分地刻划出现代家庭中人的生存本质和处境,充满法国式的宽宥和幽默。故事的结局饶有兴味:终于被软硬兼施赶出父母家门的Tanguy拎着他的旅行包坐飞机去了中国。在北京一个三代同堂的四合院里,他找到了几个月前在巴黎邂逅的女友,并决定从此在这个其乐融融的中国家庭里生活下去,以圆他与西方格格不入的合家欢好的东方之梦。 
  Tanguy是被属于他的社会抛弃了。导演虽然为他在中国找到了归宿,却并不等于对Tanguy那种父母、家庭、爱情的依附保留了善意和首肯。恰如崇尚情感细节人文关怀一样,法国人对青春的认同首先就是独立,这是百川归海的法国文化一条源远流长的涓涓细流,已被几代人达成共识。与中国相比,法国父母的价值观念或许更家常一些散淡一些,既少望子成龙,也排斥含辛茹苦。孩子与他们之间,从来都有一道分水岭,责任和亲情经纬分割。跨越成年的门槛同时意味跨越父母的门槛。像Tanguy;就是窝囊的寄生不被主流社会接受了。 
  菲利普是老贵族后裔,原来住在维芮柰一个深幽的古堡里。家里很有钱,据说窖藏的波尔多酒就值几百万。但我认识他却在巴黎左岸拉丁区一个有点破败的小阁楼里。他从大一开始就住在那里,一住六年。六年来他一直在索邦上学,现在是艺术史博士。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小伙子,亚麻色头发微微鬈曲,说起话来神采飞扬。他置身于他那个弹丸之地并不难堪,从我这扇小窗能看到巴黎圣母院的尖顶哩。我问他,你准备一直住下去?不,住腻了就搬,他说,等找份拿全薪的工作,贷款买间大点儿的。我心想,再大,恐怕也比不了古堡里堆放杂物的顶楼间。菲利普一眼洞穿我的心思,说,没错,我父母的家是大,是有钱,可家再大钱再多也是他们的,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是我,我的生活只能靠自己设定。他一副本来如此的淡定,反让我觉得自己的疑惑不那么顺理成章了。 
  漂亮的莱雅出身下层,却与菲利普殊途同归。她是我在法语培训班的老师,喜欢频繁地变换发色发型,弄出出奇制胜的效果。她是读 
到大二辍学暂时来培训中心打工的,等攒足一笔钱,还会回校继续学业。她书教得不生涩,只是每天上课总是呵欠连天。混熟了,我才知道她为争取通常的独立做得很是辛苦。她父亲是花园工,母亲替人帮佣,退休前置好一幢房子安居乐业。莱雅如果留在父母家,是有可能搭地铁去巴黎把大学念完的。但她不愿意。像许多法国青年一样,她高中毕业会考后就卷了行李直奔巴黎而去。法国一般大学只收注册费,但房租却是一项逃不掉的开支,巴黎尤其昂贵。她住进政府补助的学生公寓,靠课余给人做家教支撑这份已经降了一半的房租和生活费,最终难以为继。其实彼时她仍可以选择回父母家,但没有。辍学后,她分租一栋老房子里的一个单间,以晚间照顾房东老太太来抵销房租。那房子离培训中心很远,每天得换乘地铁公车辗转多时,所以莱雅年轻轻的脸上总有抹不去的倦意。她是用积累倦意来积累独立的本钱,让我这个长辈学生不由生出一份怜爱。她却嬉笑着说,其实青春就是穷。那次几个同学在塞纳河边瞎逛,走累了进咖啡馆,所有人掏空口袋也只掏出两个半欧元,哈哈,只好落荒而逃,去便宜超市买一大瓶水轮流喝…… 
  青春等于穷,果然是吗?穷是因为独立,独立则包含自由与征服。记得我曾经的学生阿历山大说过一句话:留在父母身边,你就像幸福的囚徒失去了自由,塑造你自己的自由。 
  马丁是我在网上结识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未脱稚气,想象他坐在电脑前难免一副佯装的老成。他是网络供应商美国在线(AOL)法国公司的夜间咨询员。我的网出了问题,就把电话拨到他那儿。解决故障后他与我聊天,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他原来学计算机,半道里迷上了马,就把热门的工程师新职位辞了,向父母借钱银行贷款在郊外开辟了一个马场,养马驯马与马为伍。而现代骑士依然是需要吃饭的,他就找了这份夜班,用睡眠换回比工程师低了多半的工钱。反正睡觉也是浪费时间,对吧?他踌躇满志,在网络那头激情洋溢:每当征服一匹马,你就征服了自己,信吗? 
  我当然信。 
  马丁让我想起火车上遇见的那对情侣。他们双双抱一把吉他,肩头背囊小山一般压着,脸上交错跋涉的疲惫与跃动的活力。他们的衣衫开始褴褛并落满尘土。这褴褛就是一个传奇的谜底。他们居然去了中国,并在那儿整整流浪两年。没有工作不通语言也没有任何准备。他们不断换着城市,在不计其数的乐队、酒吧以及音乐圈里出入,弹着他们的吉他唱摇滚,喂养肚子,喂养爱情,也喂养青春的飞扬恣肆。曾经露宿街头,曾经在大山里迷失方向走了好几天,曾经病了没钱买药,但终于凯旋。中国真大!火车上的他们看着我,笑出一抹灿烂。我问,还要继续走吗?嗯,他们点头,下一站是印度。 
  这样的青春真让人歆羡。 
  难怪,即便是世界最著名精品公司路易·威登集团继承人,身价一百四十四亿欧元的全球最富有法国未婚千金德菲娜·阿尔诺,也在求学期间其后长时间里选择自由和独立的出走,绕过家族与金钱,把自己交给社会来锻造。 
  影片里的Tanguy,当然只好被他的伙伴们驱逐出境了。 
   
  左邻右舍 
   
  叙说邻居的故事,就是叙说法国细节,不是吗? 
  对比眼下竞争激烈欲望涌动的中国,法国人的生活有一种回归的平静和从容。但一旦走进心里,生命的苦难、人性的挣扎就会露出峥嵘来。 
  真正认识我的邻居是在一个关于死亡的约会上。 
  科莱特死了。我穿了黑衣去教堂参加她的葬礼。那时,我刚住进维芮柰不久,是初次在公共场合露面,也是初次与众多邻居聚到一块。彼此点头致意,然后彼此唏嘘。 
  那个戴帽子的老头是孤僻的抑郁症者,与我已有交往。他就住在我楼下,整天合了窗帘关在屋里像个幽灵。据说他年轻时在小乐队里吹萨克斯风,所以他紧闭的门里终日是老唱机旋出来的爵士乐。他独身,没有朋友,生病时只有他的姊姊大老远赶来照料,赶不动了就叫来救护车把他交给医院。他几乎不说话,却并不妨碍他趴在门后藏在窗旮旯偷窥外面的世界。比如我,一个闯入维芮柰的中国女人。人都有第六感,被人暗地里盯梢总让我裸身似的不自在。我躲避过,始终没能甩掉游移在空气中的那束目光。想来想去,只有和平解决。那天,我找出一盘中国古典民乐《春江花月夜》,下楼敲开了他的门。他在黝黑的门道里阴郁地看我。我把音乐盘递到他手里,尽可能柔声地说,知道您喜欢爵士乐,也请您听听中国的音乐。只见他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亮,我又被重新关到门外。翌日,邮箱里收到他的信,信里只有一句话:谢谢您送给我上帝的吟唱,美极了!从此,跟踪的目光消失了,我们有了神交的默契。 
  科莱特是早于我被他接纳的另一个唯一。他们的故事也很简单。她送了他一只猫。一只花狸。 
  所以他来给她送行。 
  科莱特躺在原色棺木里,旁边站了她的丈夫和儿女。他们都没有哭,脸色是淡漠的灰暗。 
  有个掩了嘴抽泣的女人立在拱门之下,眼里的绝望让我掉不开头去。知道她住在同楼的另一个门洞,人称珍妮太太。她胖胖的,胸和臀部很丰满,走起路来雄赳赳像连排射出的子弹。或许因了父亲是陆军上将,她即便伤心也抹不去将门虎女的凛然。珍妮曾是受宠的妻子快乐的母亲,操持着幸福的五口之家。前不久,丈夫离家上班,抱着她流了一脸泪,尔后一去不复返。手机注销,银行户头注销,公司职位也注销,活活的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转瞬即逝地在人间蒸发了。留给她三个孩子一个爱的悬疑和残梦。她像头母豹冲出门,满世界疯狂寻找,终于恹恹而归。圆脸拉长了,人瘦了三圈。尔后,她把丈夫所有的痕迹包括照片、衣物、剃须刀等等一古脑儿扔进壁炉焚烧干净,发誓将这个人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埋葬。她领了单身母亲辅助金抚养读书的孩子,又把新车卖了,换了辆二手摩托,每天来回几十公里赶那份新找的工作。她从养尊处优的有闲阶层跌了下来,跌人底层,其中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哭科莱特,其实是哭她自己。 
  许多年过去后的今天,她早已蜕变成新人。一个职业人。足蹬皮靴,英姿飒爽地骑着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她不再爱,也不再忧愁。回想当初,她笑声朗朗,那时,我哭得一定很丑,是吧 
  其实,哭泣不止珍妮,还有一对婚姻没有芥蒂的奥贝尔夫妇。他们牵着科莱特那条名叫查理的老狗,脸挤成一堆乌云,眼圈红着。奥贝尔夫妇的狗是查理的朋友,前几天突然死了,死在客厅角落里。他们痛不欲生,把狗送到墓地掩埋了。人亡狗在,狗亡人在。死去的科莱特和活着的查理让他们触景生情,恸感生命无常。 
  我,则在心里哭科莱特。 
  科莱特是邻居、朋友,还是我和先生的证婚人。在维芮柰,我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她。她是个很好的女人,不应该这么早离去的,是肺癌夺走她的生命。她抽烟,抽得很凶。一周前,我们还曾通过电话,她做了手术躺在自家病榻气息奄奄……我很疼,但我要……试着打败它。她说她肺里那些扩散得像蜂窝的癌就像说腿上平常的一个痂,平静而达观。科莱特上过大学有不错的专业,却一直是专职太太,带大儿女后独自守着一个疲惫而富裕的婚姻。她丈夫任职跨国公司,很忙,天上飞的时间要比呆在家里多;休闲就打高尔夫,对了荧屏看足球。不能说他对妻子不在意,却有限。科莱特心里寂寞,就一支接一支抽烟,抱怨从嘴里丝丝缕缕喷吐出来,一屋乌烟瘴气,最终把自己吞没。我看着摆了鲜花的棺木,仿佛看见她剪得短短的头发和一脸带了些褶皱的微笑。 
  几日后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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