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2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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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打球游泳,回回考试第一,家伙特别全面。本就是高才生,高考时报的是北大,不凑巧那一年高分考生全挤在一块,挤爆了,他因为数学差了几分,给挤下来,才沦落到我们学校。毕业后省里几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要他,人家不干,回家乡当公务员,目标远大啊。
“他有一个梦想。”钟声说,“别看他长得黑。”
侯文茂笑,说算了吧,也就是没本事,走投无路,回家找口饭吃。
那时还没有“依法办”,侯文茂在市司法局宣传科,小小一个主任科员。他在宾馆里跟钟声坐了半个来小时就告辞。老同学来了,本应当尽地主之谊,请人家吃一顿饭,来两个菜一瓶啤酒,但是有一个彭红叶在侧,侯文茂不想找麻烦。他推说晚上恰逢上边来客,要陪,赶紧得走。钟声挺不高兴,觉得侯文茂真不给面子。他说:“你小子怎么回事?没钱买单?我请你吃饭不行吗?”
侯文茂说不是钱的问题,真的有事。
钟声不再炫耀,他实施打击。他对彭红叶说,你看看这小子牛逼得,他什么事啊!小公务员,上街贴几张标语,聚众开几个讲座,有事要做,没权可用,就他稀罕。一样的同学,当律师的开奔驰了,当汜者的买别墅了,当法官检察官的跺个脚地板乱摇。就他,请个客还得自己掏钱,没人给他报销,他还什么屁事!
侯文茂笑道:“你小子真是一针见血。”
侯文茂执意要走,钟声也没办法,反正漂亮野妞请老同学隆重欣赏过了,算了,走吧。两人拍拍肩膀分手。那半小时里,彭红叶一心一意看她的时装杂志,很专注,很傲,很沉着,上唇角的黑痣似带嘲讽,一句话没有。
当天晚上,午夜一点,侯文茂被电话铃吵醒。那晚不巧,侯文茂的女儿感冒了,孩子才一岁,感冒鼻塞,又哭又闹,把侯文茂夫妇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哄睡孩子,两人躺下来刚昏昏然人梦,电话铃就尖利而起。
是钟声来的电话。他惊慌失措,在电话里连喊救命。
侯文茂说:“搞什么鬼你!”
“快来!求你了。”
那天晚上,大约十二点来钟,钟记者一对儿下榻的宾馆总台接到住客投诉,称受到隔壁客人的噪音骚扰,时已午夜,隔壁客人还在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大,客房隔音效果不好,邻室客人休息大受影响。总台值班人员接投诉后即打电话给受投诉的客房,想提醒客人注意左邻右舍。不料电话怎么挂都没人接。值班人员赶紧报告,值班经理便带人前去了解处置,在走廊上一听,果然该室电视机声音很大,夜深人静之际尤显吵闹。经理打门,不见响应,让服务员开门,里边却已挂上防盗链,进不了门。经理喊话,无人应答,担心客人出什么事了,赶紧打110报警。五分钟后警察赶到,里边的客人才把门打开。原来两个客人未出意外事故,均健在,一男一女,男的是钟声,女的是彭红叶。这两人怎么回事?他们在打架。他们扯掉了电话机线,用电视机的声音掩盖动静,然后把屋里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打得天昏地暗。
应当说这不是捉对儿厮打,是一攻一守。与一般男攻女守有异,这里进攻者是大学艺术女生彭红叶,招架者是电视台记者钟声。彭红叶用她擅长器乐演奏的指头和指甲为钟声抓出了一身的血痕,胸脯、腹部、大腿、脖子,连脸腮也没放过。她还用客房的水果刀扎钟声,直刺胸脯,还好宾馆提供的刀具虽为金属质地,却未开刃,削削果皮可以,杀人不行,否则钟声可能活不到向侯文茂大喊救命。
彭红叶声称被钟声强奸。钟声则辩称不是,他说他俩是情人,一起到本市玩,玩罢才一起上床。起初女的没怎么样,任由摸弄,亲热间忽然闹起别扭,女的把钟声光屁股推下床,—卜个指甲一起上又抓又掐。钟声跑,招架,就这么打起来。由于彭红叶声称受到性侵害,钟声涉嫌性犯罪,警察把他们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在那里钟声出示了工作证,说自己是省电视台记者,主管法制栏目,来历不一般。他还提到了侯文茂,“你们问他。他是主任,搞司法的,他可以证明。傍晚他还专门来看过我们。”
于是侯文茂卷进了本案。派出所的值班所长恰认识侯文茂,知道司法局宣传科确有一侯,尽管不是什么主任。都在一个地方工作,司法宣传事项与公安部门多有关联,难免彼此认识。一听抓住了侯文茂的一个老友,还是省电视台的,身份挺特殊,案子当然也要格外慎重办理。所以所长允许钟声给侯文茂打电话。还好机关宿舍离得不远,十五分钟后侯文茂就赶到了。
侯文茂证实了钟声的身份。钟声承认自己晚上多喝了点酒,与女友吵闹,不注意场合和时间,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在当场交出两百元以抵赔宾馆客房受损财物后,警察同意其离去。时近凌晨,钟声即拦了辆出租车,立刻开溜。
侯文茂还得替他擦屁股。把钟声弄出去后侯文茂又到拘禁室见彭红叶。他告诉她钟声已经先走了,彭红叶也可以马上走人,但是有些情况得跟她说清楚:警察已经做了初步了解,证实彭红叶是跟钟声一起到达宾馆的,在总台登记房间时彭红叶拎着行李袋一直站在钟声的身边。她知道钟声只登记了一个单间,她没有提出异议,显然认可他们俩今晚将同居一室。这种情况下指控钟声强奸显系勉强。相比起来,如果钟声投诉她打人伤人甚至杀人未遂,倒还证据充足一些。
“你赶紧走吧。”他说,“有架你们回去打,别在这闹。”
彭红叶忽然开口骂了——句:“王八蛋!”
“你骂谁了?”
“你。”
侯文茂没吭声,起身离去。
两天后,有人挂本市公用电话找侯文茂,是个女子。侯文茂一接电话就听出是彭红叶,那时他止不住吃惊:迄今为止,他只听彭红叶说过两句话,一句是“王八蛋”,一句是“你”。他怎么凭这个就记住了她的口音?另外他也觉得惊讶:这人怎么还在本市,干什么呢?
“我的身份证还被他们扣着。”彭红叶说,“请你帮我要一下。”
侯文茂问:“你谁呀?”
她说她是彭红叶。侯文茂说他不认识哪个彭红叶。他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不知道她的身份证怎么回事。这种事该找谁找谁,不行找王八蛋去,不要找他。
“你不就王八蛋吗?”
侯文茂把电话挂断。
他不想理这姑娘,主要还不是因为她出口伤人。那晚在派出所,他就明确告诉所长,钟声是他大学同学,他了解。彭红叶是什么人他并不知道,不认识,以前没见过,也无从知道钟声介绍的情况准确与否。侯文茂本能地不想跟彭红叶扯上什么瓜葛,特别在那个时候,他有自己的理由。
不久,有一个星期天,侯文茂奉命组织一个宣传活动,带一群中学生在闹市街头演普法小节目,附近派出所派警员维持秩序,带警察到场的恰是当晚处理钟声案的所长。侯文茂跟所长闲聊,忽然想起彭红叶,他告诉所长彭红叶曾打电话请他帮要身份证,他没理她。所长说他们确实把彭红叶的身份证扣了几天,因为出事那晚,钟声曾在警察面前骂彭红叶是“婊子”,说这种大学女生跟暗娼没什么区别,他带彭红叶下馆子,到处玩,给她买衣服,买化妆品,要什么给什么,花了好多钱,哪想婊子说翻脸就翻脸,抓起刀子一把捅了过来。警察因此对彭红叶有怀疑。他们留下她的身份证,经查核没有发现她卖淫杀人等犯罪的记录,他们才通知她取走了证件。
大约过了半年,有一天晚间,侯文茂在市区的春华酒楼请客,跟几位朋友一起喝酒。时侯文茂刚被任命为科长,虽然级别未提,却是重要一步。这职位得来不易,拖了很长时间。钟声携彭红叶前来那回,侯文茂为什么特别不愿意卷入麻烦,就因为那时局里正考虑是否用他,关口上最怕无事生非。此刻终于上了,如愿以偿,朋友们不免要说话,让侯文茂别只顾自己高兴,得请客。侯文茂说惭愧得很,素质这么优秀,学习这么认真,工作这么努力,也就一个小科长,哪有脸请客啊。话虽这么说,客还是要请的,光谦虚怎么行呢,于是大家就聚到了春华酒楼。春华酒楼位置略偏一点,属中低档消费地点,侯文茂
自我解嘲,说该酒楼跟他侯科长档次相当,基本上可称物美价廉。以后如果有幸还能提拔,梦想成真,再考虑提拔酒楼的档次。
忽然有一个年轻姑娘笑眯眯闯了进来。一头黑发梳得千姿百态,头上挂着套耳麦,像电视歌会上蹦蹦跳跳声嘶力竭的女歌手。这人穿绿小褂,红短套裙,涂脂抹粉,非常性感,还非常漂亮。
“老板点什么酒水吗?”
侯文茂正在点菜,一听话音不禁抬头,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彭红叶。上唇左角一颗美人痣鲜明逼人。彭红叶穿的那件短裙边别着一个标志,是售酒小姐,在酒楼各包间窜来窜去推销某牌号葡萄酒,并根据推销业绩提成获得收入的业务人员。
彭红叶朝侯文茂咧嘴一笑,显然也是一眼认出了个黑皮王八蛋。
两人都没多嘴。座中有人摆手让彭红叶出去,上别处推销,说:“我们自己带酒了,你的免了。”彭红叶是那么好打发的吗?她笑眯眯不走,说老板您别着急,听我介绍一下我们的产品。我这么漂亮都豁出去了,您还舍不得多看两眼?
她站在门边,绘声绘色介绍她的葡萄酒。眼睛带笑,不看别个,一动不动紧盯着侯文茂。侯文茂感觉到她笑意中的一股寒冷。
他不慌不忙,举起双手比了个暂停的动作,和颜悦色请小姐数数屋里有几位客人。彭红叶说不用数,五位。侯文茂说行了要五瓶。彭红叶说:“不把我也算进去?”侯文茂立刻点头,“行。六瓶。”
座中人哄笑,说侯文茂完了,升官还没发财,只一下就让这漂亮小姐弄破产了。
彭红叶即用耳麦叫酒,一眨眼工夫六瓶葡萄酒送到包间。她让服务生立刻打开一瓶,倒在大玻璃杯里,满满倒了三杯。她一杯杯端起来,不声不响,全部喝光。
“谢谢老板。”
走了。
包间里这才啧啧有声。有人评论道:“这小姐邪了。疯。”
侯文茂不动声色,心知此事没完。果然,第二天彭红叶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
“侯科长还不打算认识我吗?”
侯文茂说:“非得认识你吗?”
她说当然。
“行,你来吧。”
半小时后她进了侯文茂的办公室。
侯文茂这才读懂了她笑容里的那股寒意。
这人已经离开了她的大学,非正常离去。她读到大四,成绩不错,并无劣迹。本打算顺利完成学业,回云南老家找一份工作,结婚嫁人。却不料公安部门来调查她的犯罪记录,了解其是否暗娼,是否一边学习一边卖淫?她和某电视台记者在外地于夜半被拘往派出所的故事因此沸沸扬扬。校里系里要她说明情况,全校师生员工看她的眼神全都十分另类。她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自行退学离开。出了这种事,不敢回云南,也不敢告诉家人,得想办法谋生。推销葡萄酒是她近日从事的谋生手段之一。
“你不帮我。”她说,“是你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