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别传--霜华-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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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颢原先被玄冥所灭,而我朝却收容强邻西颢敌国的典籍,这样的做法,岂不摆明与西颢为敌?”
“朕自然有朕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朕目前不想说。元度,你若无事,就退下吧,朕与谢令的棋,还没下完呢?”
敢怒不敢言的裴元度是跺着脚离开的,看他远去的背影陛下倒是很乐。心情看似大好地正欲招呼叔父继续下棋,却看到叔父正定定地瞧着他,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干嘛这么看朕?”
“臣也不懂陛下收容玄冥典籍的理由。”
陛下眉一挑,却什么也没说。
“陛下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陛下从来不做。玄冥如今的做法,说明它快要亡国了。为了以后能够复国,所以预先将朝廷的史籍、典制与律法先交由我国保存。这臣能理解,可是陛下为什么会同意呢?玄冥皇室虽然与我朝皇家同出一族,但现在这情势,陛下也不会轻易伸出援手。这般说来,您与玄冥景王,可有交易?”
垂下的眼睛依然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盘,叔父缓缓言道。
陛下也依然挑着眉,但不同的是,这次他说话了。
“你说的没错,玄冥有兵之利器,民之本,朕与他条件交换,倒不吃亏。日前景王给朕来信,朕答应替为玄冥保存典籍,玄冥用丹阳冶铁技术,通济渠的图纸,还有玄冥近年来才发明出的自动灌溉机来换,这不用朕多做解释吧!”
“丹阳冶金技术又称为青锋淬火,锋利为天下第一。通济渠贯通玄冥全国,为第一水利大动脉,既能沟通全国河流渠道,又能使沿岸地区变成千里沃野。灌溉机能大大节省劳力。器乃兵之本,民以食为天,玄冥以倾国之力研究而成的秘密技术,如今却双手奉上。玄冥要付出的代价,可真是大啊!陛下这算不算是趁火打劫?”
叔父叹气,不太赞成地瞄瞄陛下的脸。我也觉得陛下真的很狡猾,虽然这样的想法很不敬。
“这怎么叫趁火打劫,玄冥有求,朕应之,自然它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两相情愿,再说了,朕可是顶着战争的强大压力帮助玄冥,代价难道不大!”
轻轻地点了一下叔父的鼻尖,陛下不太甘心地嚷嚷,叔父打下他的手,微笑。
“我看陛下心情倒是很好,一点也不为打仗的事发愁。圣上不是顶着压力,而是真心欢迎之,毕竟中略已经和平的太久,需要一些事情,让朝野上下居安思危了。陛下是不是这样的想法?可战争毕竟不是好事,况且打起仗来,情势并非都能在我们掌握之中,能少些还是少些吧!”
“这朕知道,但是为什么朕的想法每次都瞒不过你。”
“陛下既然知道这点,为什么每次都对臣故做神秘?”
叔父又微笑,而英明伟大的陛下呢,泄气的低语。
“有趣啊,君阳你气呼呼的样子很可爱,可你在外边每次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多无趣。”
虽是泄气,但陛下看叔父的眼睛,始终含笑,而叔父撇开了头,竟是不敢看他,而我看不清叔父的脸色,却瞧见他的颈,他的耳,慢慢的红了。
那时风浅浅的,穿堂而过,而室里,宁静的气氛,轻轻流转在我身边。
那时我以为世上的事情都很简单,那时我以为战争也会如此,就在那两个人的谈笑声中,灰飞烟灭。
那时我不懂战争的残酷。
我以为叔父会呆到云阳墨荷盛开的时节,但他们终究没有看到那样如火焰一样的花朵。
一个月之后,西颢侵犯我中略,轻取边境八城,玄冥未灭,中略的烽烟已起。就在这个时候,陛下带着叔父回京去了。
而父亲始终没有让叔父认祖归宗,叔父那么辛苦的回来,算是白来了。
虽然父亲在送行的时候眼光那样亲切而诚恳,但我已经不相信他了。但即使父亲这样对待叔父,叔父的神情依然那样的温和。他对我的父亲,眼里依然有着依恋与爱戴。
也许,父亲在他的眼里,与在我眼中的父亲是不一样的。可是我觉得叔父很笨,为什么他要相信父亲,父亲根本就是不值得相信的人。
而与不认叔父不同,父亲想让大哥--谢奇认祖归宗,却被他拒绝,大哥说他只跟着叔父走,至于这个家,他不要了。
那时我很佩服大哥,我只希望我能够快快长大,和大哥一样,早点离开这个虚伪的家。
***
重煦十四年,西颢攻我中略,一月中取边境八城,情势危急。
获会州刺史孙起行急报的重煦皇帝独孤炫立即结束南巡,赶赴西疆重镇松漠四镇指挥,中书令谢默、兵部尚书毕引等朝中重臣随侍。
同年七月,陛下回京,举大朝仪,斋戒沐浴行祭天礼,拜镇守南疆的“信王”独孤贤与左金吾将军曹达为帅,率三十万大军往西疆作战。
从而,揭开了这场历经十年之久的战争序幕。
重煦十五年,战势僵持,西颢军与我大军对峙于沙州镇,西颢帝萧景之亲临,局势一触即发。
在京城中都的皇帝将朝政托于本代“影王”独孤净,太子独孤令监国,自统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途中,陛下将以中书令谢默为首的随行文官三十二人安置于“松漠四镇”之首,镇西都护府所在之地安州县,以避战乱波及。
重煦十五年四月,我朝大军在距沙州县四里外力克西颢军,斩西颢军首级四万余颗,俘虏西颢军三万余名,并全虏西颢沙洲指挥大将。
此一役大快我朝人心,鼓舞我朝军民士气。皇帝也极为高兴,下旨全国解夜间宵禁,欢庆三天。
那道颁行天下的圣旨,据说出自于在安州处理公务的叔父亲笔。
这些消息,来自于京城发出的,每日记载朝廷大事,分发各州、县官员的条报。
我家本来是没有条报的,裴元度却叫人偷偷地给我家送了一份。于是我知道了如今的战况,我也知道了叔父的情况。
有时叔父也会给父亲来信,信中不曾有几次说到战争,反倒是家常话比较多。只有一次。叔父信中说起他如今所在的安州,有几分忧心。
“安州县乃镇西都护府所在之地,镇西大都护孙南金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副大都护支世有武勇,于计谋上却不在行,倒有些让人担心。幸南金治军有方,与支世通力合作无间,安州守备现在不成问题……弟在这里很安全,阿兄请放宽心!
安州为西域大镇,处来往西域与中略的关口,城市极为富庶,有‘沙漠明珠’的美誉……每天闲暇时在这里看看夕阳下的沙漠美景,读读书,倒也很不错。
安州郊外多野兔,近月天气也好,弟与兵部侍郎潘琅、元度有空总爱去打猎,三人之中惟独弟收获最少,阿兄素知弟于武艺方面甚差,弟也不怕阿兄取笑。如果阿奇也在安州的话,也许情况会不一样。
弟之家眷已托季常兄和阿奇在京城照应,庭儿虽然淘气,但有聆音与阿奇照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阿兄请放心。
倒是阿奇与旭儿,还请阿兄多费心,弟虽不才,却也觉得阿兄父子之间,心结甚重。弟虽有心开解,奈何无力,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阿兄忽略他们太久,解这心结的人,除了阿兄也再没有别人。
……
……
前方战事吃紧,沙洲之役过后,大军或可乘胜追击。陛下一时尚不能返回京城,弟大概也得在安州呆上一段时日。如无意外,我朝与西颢的对垒将很快结束。小弟回京之后再寻机与阿兄把酒言欢。
弟谢默顿首再拜!”
父亲看信的时候,我正随侍父亲身边,在父亲眼里,我一向是不需要他操心的好孩子。他不知道我竟也会偷看叔父写给他的信,而看信之后,父亲微笑,他什么也没说。
起身的时候,父亲的嘴里才冒出了一句呢喃。
“阿奴还去猎兔子?真说不准到底是兔子猎他,还是他猎兔子?明明自己心肠软,还是嘴硬不肯承认,你武艺虽差,箭法却不差啊……!”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望着父亲悄然远去的背影。
叔父那样的诚心诚意,即使身在前线,也担心着父亲与子女的关系。而父亲,心却象是冷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有提到叔父的时候,眼里才会有微笑。以前娘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父亲,其实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他唯一的弟弟。
如今,我真的懂了。
有时也恨他,有时却又不恨他。年轻的心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矛盾,在这样的心情中,日子一日又一日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连叔父,在信中,也如此认为。战事持续进行,进展看起来也很顺利,但事实出乎众人预料。
重煦十五年五月,距沙州大捷仅仅一月之隔。西颢军侦悉松漠兵内调,守备空虚,遂发动攻势。会州、贝州两州先后沦陷,两州刺史皆自尽于城内,而联系松漠四镇与中略的贝州州治所在白川城被西颢奇袭攻破,中略通往西方之路遂断。
“松漠四镇”从此与朝廷失去联系,音讯无法相通,成为孤城。
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叔父与那三十二名朝中重臣也被困在了安州城中,无法脱身。消息传来,朝野大哗……
重煦十五年六月,西颢军破与安州城相临之关镇简城后再攻安州,被安州守军击退,镇西大都护孙南金战死。
重煦十五年七月,信王独孤贤率大军十万,攻松河,欲重新打通中略与“松漠四镇”的通道,解安州之围。惜被西颢军统帅申弘农所阻,无功而返。
重煦十五年八月,“松漠四镇”余下三镇中宾城与漠城相继失守。
这时我已与父亲来到了京城,京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气势宏大而壮阔。尤其是城中凌空飞架的重重复道,象飞虹,环绕着整个城市。
大宁的京城中都,又被称为“虹城”,如今,我才知道这个美丽名字的由来。可我无心欣赏。
我总想着安州城,想着它的命运,
“松漠四镇”已有三镇失守,唯一剩下一个,没有支援,剩下的最后一个城池,能撑多久?
十天、或者是二十天、再或者是三十天?
安州怕是坚持不久了吧!出门去的时候我总能听到这样的话题,连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乐观,更不要说其余的地方了。
全国都被悲观的情绪所笼罩着,而我家中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身陷孤城的叔父,死生未卜。
象他们这样的朝中重臣,被围困在孤城里,除了投降就是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如他们不能为西颢所用,他们还有命在吗?
可若投降了西颢,他们又该如何面对世人。
镇守西疆重镇的镇西大都护,孙南金已经身亡。现在指挥作战的应该是副大都护支世,叔父说他没有谋略,照现在这样的情势,怎么叫人不担心?
而这时,我才发觉父亲对叔父的生死有多关心,可是他依然不提让叔父回家的事,这让我很失望。失望的情绪越积越深,到了后来,我都不想再见父亲的面了。
父亲想亲自去救叔父,可是没有办法,所有通往安州的路都被西颢军封死了。
只能听天由命,我们以为很快能听到叔父的消息。每一天总想着今天安州城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