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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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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病,所以陪在医院打点滴。“舅舅平静的吃早点,表现的依旧得体妥帖,可这种得体下面又藏着股豁出去的狠。
  
  “你朋友没家人或者别的朋友吗?”
  
  “他没有,他只认识我。”
  
  不是很明白,舅舅为什么说书伟没有其他的朋友,只有他?!最起码还有陈妮吧?一定要用这么唯一的说法?我不由得抬头望向舅舅,他最近瘦了好多,衬衫穿在身上有点松垮垮的,神色疲惫,下巴上密密生着层胡渣,和去年从美国回来,象轮小太阳一样立在我家门口的男人相比,现在的舅舅显得忧郁而沧桑。流光容易把人抛,是谁说的?怎禁得起多少泪珠儿,从秋流到冬尽,从春流到夏。
  
  外公的脸阴云密布,我觉得紧张,我爸闭了闭眼睛,一副无奈又沉痛的样子,我妈则疑惑不已紧盯着舅舅,好象是想从他的脸上研究出什么来。舅舅显得还轻松,先看看舅妈,再宣布,“有件事情我想讲一下,我和曲冰昨天去签字办了离婚手续,所以,我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了,过些天她会搬到医院的宿舍去…”
  
  室内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就象惊恐片里最紧张关头的无声效果一样,安静的画面后似乎有只默默窥视着汗流浃背的主角的异形。上帝做证,我快窒息了,镇定如恒的只有舅舅,他根本无视任何人的情绪,还不怕死的问外公,要不要再帮他装碗稀饭,或是豆浆?
  
  “你跟我们谁商量过?”外婆震怒,太君久未发威,一旦发作仍威力十足。
  
  “妈,对不起。”舅舅的抱歉很诚挚,但是对盛怒下的外婆并无任何安抚作用。外婆的新愁旧恨似全被勾起,手指着舅舅,一连串的怨愤从嘴里滚珠价冒出来,“你从小就长着根反骨,越是不让你做的事情你见缝插针的也要做给我看,别人全都得忍着你,你要和笔友通信就得让你通,你要读哪个学校就得让你去读,你要念什么专业就得让你去念,你的成绩明明考医学院不成问题,你偏要去读什么鬼设计,头发那么长也不肯剪,常常夜不归宿,你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怎么给小辈做榜样?当时让你找女朋友结婚象是多委屈一样,离婚倒离这么痛快,家明,你负点责任好不好?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外婆一通咆哮之后,气的跌坐回椅子上,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房间里终于恢复点点人气,我妈和我爸开始走动,给外婆揉胸口拿毛巾,舅舅趋步上前,跪在外婆脚下,还是一句,“妈,对不起。”舅妈跟着舅舅跪下,泪眼婆娑。我傻楞楞看着这一切,惊惶下给不出任何反应,我们这一家子,象是在上演伦理大悲剧,看着哭泣的,悲哀的,无奈的,沉默的家人,我想起梦里书伟说的话,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故事和悲情?是啊,是不多,但是上演一次,已让人难以消受。
  
  终于外公一怒下令,“今天中秋,好歹是节日,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天再说。”他亲自上前把舅舅和舅妈扶起来,“好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要不就出去逛逛,晚上回来吃晚饭。”
  
  舅舅站起来,对着外公,明显的红了鼻尖眼眶,“谢谢爸。”外公点点头,叹口气,拉上外婆,回去她们卧室。
  
  我爸妈都不说话,静悄悄去收几乎没什么人吃过的早点。舅舅去洗澡,舅妈先是拿了舅舅的换洗衣服出来,还没走到浴室门口又尴尬的停在半路,还是我妈把衣物接过去交给舅舅。我听我妈跟舅妈说,“小冰,一起去买菜好不好?”舅妈答应了。
  
  我妈和舅妈前脚出门,我爸在房间里徘徊两圈也闷头出了门。我坏心眼的猜测,我爸大概是担心街上有两个女人打起来的画面。不消片刻,整个大客厅就清洁溜溜的只剩我一个,我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听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没有。
  
  “咏哲,你还好吗?”舅舅用大毛巾擦着他的头发,走过来问我,“你看起来象个受伤的小动物。”
  
  我用老招式应付,“昨天晚上做噩梦,没休息好。”
  
  舅舅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眼睛,“丫头,不要跟长辈撒谎。”我不吭声,舅舅突然跟我道歉,“对不起,舅舅这么做,会不会吓到你,让你对婚姻失望??”
  
  舅舅的道歉,说的鼻腔酸涩,我知道他背负了压力,在这个时候还顾及到我,实在是~~~所以我连连摇头,“不会,真的,舅,我觉得你很勇敢啊,你让我觉得,以后想结婚,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是真的吗?”舅舅大手摸摸我的头,笑了,“不愧是我的小天使,好了,你看电视吧,舅舅去换衣服。”
  
  “你还要出去吗?”我问舅舅
  
  “是啊。”舅舅的声音从他卧室传出来。
  
  我想到廖书伟,等舅舅换身清爽的衬衣牛仔裤出来,我凑上前小小声询问,“廖老师好吗?”
  
  “还好。”舅舅说,忙着低头翻几张CD,我站在他身边,寻思着要怎样措辞,才好把自己想让他带我去看看书伟的意思表达的不那么直白,但又很清楚。“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老师?”舅舅找好CD,偏过头问我。
  
  咦?老天爷掉馅饼了诶,我好象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记得有听小舞常哼一首歌,有句歌词说,“每次见你,都象是第一次。”以前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写词的人有点矫情,现在却是觉得,好象是这样,每一次去见书伟,都象是第一次,那种百味杂陈的期待与兴奋,和小小的甜蜜幸福感,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棒,活着很棒。
  
  和舅舅先是去买了一堆的肉菜水果之类的东西,我们坐车没回学校的教师宿舍楼,而是前往华山路,舅舅说,书伟家住这边。我奇怪,“不是说住在陈妮家隔壁吗?”
  
  “那栋房子卖掉了,装修一下也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边是他家的老房子。”舅舅说。
  
  华山路边绿荫成行,梧桐树高大的树冠波浪样在我头顶起伏,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微微起着波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回家。
  
  廖书伟家的旧房子真的很旧,假如可以再旧一点,都够拿来拍《倩女幽魂》了。不过,再旧仍然是两层的独立小楼,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这么大栋房子怎样都是件可以拿来炫耀一下的事情,不过我好象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房子前围着道青砖的矮墙,墙头上爬满茑萝,黑漆门边挂只绿色的,油漆有点剥落的旧信箱。进得门去,院子里种着几棵花树,打理的是葱茏茂盛,一株桂树花串累累,幽香四溢。厅堂没关大门,掩着一帘纱门,只听到里面笑语琳琅,是陈妮的声音。舅舅进去问,“笑什么呢?就听你一人的动静了。”
  
  陈妮先跟我打过招呼,再扬着张白纸笑说,“我问书伟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烦,进医院吊点滴就象进食堂吃饭似的,是不是感情上太受伤了。他就给我开了张验伤报告,说自己心脏有问题,七级灼伤,三级骨折…”
  
  我没留心陈妮的话,只管看廖书伟,他从来都不晓得,他是我握在手里的希望,他迟迟不对我伸出他的手掌,苦死了一直等着他的我。他脸色苍白的有点透明,见到我很意外的样子,“咏哲,你怎么有空过来呢?喔,你第一次来,我叫钟妈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先坐。”招呼完我扬着喉咙叫钟妈。
  
  我费了点时间弄清楚廖书伟家的背景,他家解放前是纱厂大亨,当然,后来家道一定是没落了。没落的贵族虽然不复往日辉煌,非常岁月也曾熬过一些苦日子,不过,总是熬了过来。华山路的房子就是以前他家战前住的老屋,钟妈则是从他母亲家陪嫁过来的,一直也没结婚,照顾廖书伟从小到大,对廖书伟是少爷前少爷后的唤着。坐在古色古香的大屋子,听钟妈和书伟的对白,活脱脱进了时光隧道,走回三十年代去。我怎么也料不到,这位从小翻着妈妈首饰盒子里的珍珠翠玉当玩具玩,活在高档香水和成套成套的古书里,金堂玉马的公子哥儿,也能在生活里处处表现的如此随意平和。
  
  “钟妈手艺不错,”廖书伟尽心招待我,“她煮的冰糖藕味道也很好,你要尝尝。”
  
  吃过零食后我们都在厨房帮忙弄肉弄菜,准备包饺子。手里忙着,边听钟妈讲些廖书伟小时侯的故事。包饺子是舅舅提议的,可事实上摘菜剁肉的工夫全交给钟妈和我做,连陈妮都用她那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下厨剥香葱,他自己却窝在客厅和书伟拿一只旧锁,练怎么用发夹开锁,说练好了就当江洋大盗,有这手艺不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太可惜了。每次,看舅舅和书伟两个人在一起,都开心的象个孩子。等到调馅料的时候,舅舅出马,一堆人,会包的不会包的,齐齐围着面案,包出各式各样,面孔长的丝毫不见配合度,各自任意发展个性的饺子。我听书伟和陈妮讲起,去年,本来舅舅学会了包饺子,想回公寓弄了与书伟一起享用的,正好我爸找去,提起回国的事情,所以,这顿饺子,舅舅和书伟到现在才吃上。这个小故事,听着倒是平淡温和的,不知怎么,我就觉得心寒,我并不那么喜欢,书伟和舅舅对这饺子表现出情有独钟的样子。
  
  有了饺子,陈妮还嫌不够,埋怨舅舅小器,不肯带酒来。舅舅说书伟反正也不太能喝,大家有可乐还不一样?陈妮不肯,“不行,我有好几年没和你们两个过中秋了,说什么也得来点酒意思一下啊。等着我,回来再煮饺子。”说完,自告奋勇去买酒。
  
  趁着陈妮出去的空挡,我烧开水,钟妈说去洗把脸,我一个人在厨房整理东西,听舅舅和书伟在客厅聊天,他们好象是在讨论电影频道放的一部老片,声音影影绰绰的,其实也听不怎么真切,我纯粹是享受他们的存在,存在于我身边,存在于我的空间,存在于我的心境的那一种满足感。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院子里的桂花树实在是漂亮,我记得客厅的那套黑漆茶几上有只青花的薄胎瓷瓶,剪几只桂花来插应该还蛮应景的吧?想去找书伟要把剪刀,进得客厅,见他与舅舅睡在沙发上,舅舅比较正常的姿势坐着,书伟躺着,可能是为了躺的舒服点,书伟的头枕在舅舅的腿上,而舅舅的手握住书伟的手,暧昧的搁在书伟的胸口。他们两个睡的很熟,舅舅的额角,还有一道面粉的痕迹,记录着刚才大家一起包饺子时的快乐,可我,就这么一瞬的工夫,却觉得物是人非了。
  
  没有两个情同兄弟的男生,会这样靠在一起看电视的,这我很清楚,能这样亲昵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定位为伴侣。风轻快的从一边的窗户穿到另一边窗户,空气里混合着桂花的清香,肉菜的浓香,还有开水沸腾过的味道,窗户边的白窗纱,在风里轻轻的摇晃,院子里,洒落着被树枝剥离成一块块一团团的阳光。今天的天气,不冷不热,好到没话讲,可是我,却觉得整个被屏弃在世界的外面,被丢去了北极圈,整个人无法控制的发着冷,那种寒冷,从我的脊渗出,直扩散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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