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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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很像一个人。捏老师,只是孩子们自己心里的想法,大人是看不出的,那教鞭如果把它说成是烧火棍也没什么不可以。应该承认,鞠文通最初看到残废儿子的作品,还是挺高兴的,往家领儿子时,还顺手拿了一个泥人。
父亲高兴,鞠文采的儿子受到极大的鼓舞,实际上鼓不鼓舞,他都是要捏下去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件事会像捏泥人一样有意思,想捏什么就捏什么,只要一捏起来,一上午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说鼓舞,只不过看到父亲脸上有光捏起来更起劲一些。可是正当他们捏的起劲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意外的事情,是王三儿干出来的,有一天他在田里干活,有人大老远喊:“王三儿,看见你家儿子造你了吗?”
王三儿不知道对方说什么,他从不知道他的儿子在井台边捏泥人的事,愣愣地看着对方。
见王三儿傻乎乎的,对方又跟出一句:“上老井台边看看去吧,你儿子造了五六十个你呢!”
收工时,王三儿就真的走到老井台边上去了,一看浩浩荡荡一群泥人,知道田里冲他喊的人指的什么,于是上前三脚两脚,就把所捏好的泥人踢到井里去。当泥人们落到几丈深的井里,里面传出扑嗵扑嗵溅水的声音,鞠文通的孩子嗷嗷大叫:“你把俺老师淹死啦——你把俺老师淹死啦——”
孩子造的是老师,而不是王三儿,这王三儿是不管的,反正人们把那泥人当成了他。他不管,孩子们却不罢休,直声地喊你把俺老师淹死啦。他不管,那泥捏的老师们不肯罢休,非要把真正的老师拖下水里,就是当天晚上,上塘刚刚高中毕业,被校长徐帆招聘去的年轻老师孔力,在河溏里洗澡时,一不小心淹死了。
那老师,正是几十年前掉到井里那个孩子家族里的人,论辈份,该是那孩子的孙子。然而那老师和老井的关系,上塘的人们并没想到,因为那老师毕竟不是掉到井里淹死的。人们只想到孩子们的泥人,因为在那个黄昏,住在前街上的不少人家,都听到了井台边孩子那尖锐的喊声。于是,听到喊声的人们,就一下子惶恐起来,认为都是那些泥捏的老师冥冥之中发挥了作用。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鞠文通,王三儿,于吉安,这些孩子的父亲,联起手来看管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再上井台。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根本看不住。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鞠文通的孩子。因为是从高压下跑出来,他捏泥人时胆战心惊东张西望,手都有些哆嗦,他的父亲真的就在他捏好第一个泥人时赶来了,可是奇怪的是,他的父亲赶来,并没像他想象那样,把他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丢回家去,而是眼巴巴地看他捏,一句话都没说,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开禁,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鞠文通的孩子不知道,他的父亲从他那离开,去了霍桂英那儿,进门就说:“大仙,你说怎么办,不得了了,这孩子就是要捏,可怎么办?”
霍桂英于是点火烧香,喊二帮军拿酒来。见身边并没有二帮军,就自己去拿酒,一大口喝下去之后,由人变成大仙,就说:“你,于吉安,还有王三儿,你们这三个孩子都是从前掉进井里那个孩子托生的,他是屈死鬼,阴曹地府不要他,他又回不来,就答应那边一个条件,给那边孩子找老师,找了四十多年没找到,就打发他回来了。”
鞠文通问:“那为啥上塘的学校还不要他们?”
大仙说:“为啥,阴曹地府那边缺老师了呗,那边缺老师,就想起他们,就叫他们往井下送老师呗。你想想,送进井里的那个老师,不就是那个屈死鬼的孙子吗,是那边惩罚他。”
鞠文通想了想,出了一身冷汗,说“那怎么办,咱上塘的老师,就剩徐兰了。”
大仙说:“有法子,就让孩子捏老师,捏越多越好,可是万万不能送到井下,一送到井下,徐兰就完蛋了。”
鞠文通说:“不送井下往哪送?”
大仙说:“供起来,在井台边立个香火,供起来。”
鞠文通从大仙这获得消息,很快就找到村长,村长听后不但不理睬,还骂了一句:“尽扯鸡巴蛋。”
见村长没理会,鞠文通又去找哥哥鞠文采,鞠文采一向不信大仙,可是一听,事情关系到徐兰,关系到和自己不但通着心还通着命的女人,不由得不信。信,却又不好直接找村长,正蹙紧眉头忧虑着,忽听一阵哨声,和弟弟走出大街,一看,是村长站在街头上。
村长其实在鞠文通走后,就已经转变了,还说事关人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立即就在上塘吹起哨来,招集人们开会。在会上,村长没提大仙,他是党员,不能说这个,他只是说:“那三个没上学的孩子,想上学,想老师,天天用泥捏老师,就让他们捏,国家有未成年儿童保护法,咱上塘就订一个没上学儿童保护法,咱这法律,就一条,他们捏多少老师,咱保护多少老师,保护老师,也是保护孩子,至于怎么个保护法儿,大伙自便,我不反对用老办法。”
村长的意思,有鞠文采的解释,大家再明白不过,所谓老办法,就是烧香磕头。
徐兰老师小姑子们在家时,被小姑子臭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这几年小姑子一个个嫁人,瘫婆婆走了,教的学生一茬一茬,人缘越来越好了,当天晚上,老井台边就香烟如雾,有的人家,竟把泥老师请回家去,供在家里最重要的地方。大家的响应,当然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些送不起礼的人家,觉得这是给村长也是给徐兰老师送的最重要的礼。重要,却还不用花钱,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为了不使学龄前的孩子们聚到井边看光景掉进井里,人们还自动用柳条编的筐封住井口。
再说孩子们,他们的捏造受到法律的保护,似乎创造力得到了极大的发挥,那老师居然越来越有了老师的模样,有的,拿教鞭的手上戴着手表,有的,没拿教鞭,但两手是背在后边的,很威严,有的,眼睛上架了副镜框,眼珠在镜框里突出来,鼓鼓的,像金鱼的眼睛。不管相貌是什么样子,反正个顶个腰板挺直就是了,反正表情是威严的就是了,他们挺着腰杆表情威严的被成批地制造出来,一个月不到,老井台边就众志成城,就有了大兵压境的局势了。
老师们从老井台上列出队来,一直列到大道上,老师刚捏出时,还是黄色的,泥的纯色,经了晚上烟火的熏烤,就变黑了,就有了披风沥雨,久经岁月考验的味道,就更像一个真实的老师了。
如此一来,这纯由孩子们创造的突如其来的事情,真的就是上塘日子中一个巨大的节外生枝,它不但生出枝,他简直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世界。那世界,和井下的世界有着奇妙的联系,不是节外生枝,而是节外生根了,是扎向地下的。
因为每个人在烧香时,都要在内心祈求阴曹地府,千万别要俺上塘的老师了,俺给你送一百个老师一千个老师。你就放了俺徐兰老师。
那徐兰老师,全上塘的人在为她祈求,她一天天不安起来,她不敢再在大街老井台边走了,下班时总是从后街绕,生怕一不小心,被老井里鬼魂拖了去。绕点道倒不算什么,关键是大伙把老师当成神来供着,她再也不敢去想鞠文采了,一想鞠文采,就觉得对不起上塘。可是越不敢想,越是要想,神经备受折磨。那泥捏的老师越来越好时,徐兰居然越来越不好了,一日日小脸煞白,真的被鬼魂缠上似的。
第八章上塘的婚姻
1
在上塘,如果说日子是一棵树,那么婚姻就是树的血管和命脉,是日子与日子间最有机的物体。说它有机,是说它遍布上塘无所不在。年轻人到了一定年龄,最需考虑的是婚姻,大人们从一家一户走出来,那背后的家和院子,是婚姻,老年人成天坐在草垛头或炕头,看上去是孤身一人了,那缕缕白发里隐的,还是婚姻。
说起上塘的婚姻,就像说起上塘人的面孔,千人千面,一个人一个模样,是没有一定之规的。
这没有一定之规,是说别人的经验不可以效仿,徐兰当初降低条件,嫁给家里有瘫母亲的拖拉机手,日后,这拖拉机手当了村长,日日出息,做妹妹的,看在眼里,非要找一个开拖拉机的,真的在海边找到了,谁知日后不但没像她的哥那样出息成村长,却出了车祸,弄得家破人亡。那申作林,相貌堂堂的小伙子,因为自知家里没有房子条件不好,相亲时看女方,不挑不拣,嘴唇厚得棉裤腰似的也不嫌弃,日后跟厚嘴唇女人沾了光发了财,赶大车的李光头,就以此为鉴,非要给儿子找一个厚嘴唇的女子,说女子嘴唇厚,终是有福气的。可是挑来挑去,一直挑到儿子二十八岁,也没能挑上,到有一天儿子等不急,自动把一个女子领回家里,那女子嘴唇薄得木耳一样不说,且是个二婚,生过一个孩子扔在女方娘家。
2
这没有一定之规,既是指不可效仿,也指另一种情况,就是你觉得谁和谁很合适很般配,一介绍准成的,当真介绍,反而不成。你觉得谁和谁根本没有可能,两家不但过日子的路数很不一样,还是仇人,可不知不觉的,人家竟成了,不但成了,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那王二豆腐房的王二,小伙子又和蔼又有钱,为这样的小伙子介绍对象,十分的谨慎,媒人从镇边上引来一个养鸡大户人家的女子,以为都是经商的,门当户对,以为那女的苗条又好看,一双凤眼见人不说话不笑,正配了王二的和蔼,可是王二见一面,没让再见第二面,说那女子身上有股媚气,好是好,但养不住。弄得媒人很是败兴,再也不给王二做媒。
那为了让孩子长大也当皮划艇运动员,最后把孩子吃成肥胖症的孔庆阳,当初他的父亲和女方的父亲,是多年不说话的仇人,女方的父亲在刚分田时,牲口从坎子村的大田来到上塘村的大田,吃了孔家庄稼,孔庆阳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一锹把牲口打死,为此两家闹起纠纷上过法庭,结果孔庆阳父亲霸道,死不讲礼,坚决不承认那牲口是他打死的。把女方父亲弄得骑虎难下,输了上诉费不说,还赚了一肚子的气。当时,为了出气,他来到上塘街上,站在那里发鼓狼烟说:“你等着吧,人不报天报,要是不叫老孔家断子绝孙,天都不容!”
有这通誓言,十年之后,他的女儿长大,和孔家儿子年龄相仿,从没人考虑帮忙牵线。谁知,人不牵线天牵,就像说人不报天报,两家的孩子在海边养殖场扒虾头时认识,一认识就好上了。两个人好上,男的把女的领回家去,孔家父亲一听是仇人的女儿,脸色骤变,可是刚想发怒,那话音还不待蹿出嗓子,又立即吞回去——那仇人骂自己断子绝孙,却把女儿送上门,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再说女的把男的领回家去,做父亲的知道是孔家的儿子,不假思索就狂吼起来,让男的滚蛋,说要是男的不滚蛋,两个一块滚蛋。一对年轻人蒙了不白之冤,遭到辱骂,一气之下真的一块滚蛋。
两个年轻人有激情在燃烧,滚蛋后,在养虾的养殖场养下一个男孩,孔家听说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