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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第6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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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腾地扔下洗菜盆,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母亲死,我也没从她嘴里听到荷的一个字。但我从老二那里断断续续地知道一些堡子里的事。
  荷是生下老二后才受到父亲怀疑的。父亲怀疑荷有两个理由,一是父亲到堡子里后,受到百般摧残,身心都有极大创伤,尤其体质,几乎能让堡子里的风吹倒。那样的条件下,父亲怀疑自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再制造出一个生命。况且老二又那样茁壮,胖头胖脑,简直就像一个虎崽。这哪是我佟家的种啊,父亲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发出这样的喟叹。这时候,他怀里一定抱着柔弱多病的大哥,而且,他还会把盖在老二身上的薄被一把夺过来,裹住大哥的脚。老二就那样躺在寒冷的土炕上,居然一个冬天不感冒一次,这个出生在堡子里的野种,就以这样的方式加重着父亲的心病,父亲已认定,这个饿不坏冻不死的小畜牲绝不是他的骨血,他厌恶地将老二一脚踢到炕下,任由老二在冰冷的泥地上睡到天亮。另一层,怕是父亲这辈子都不肯承认,当初他那么热血沸腾追到手的天仙女荷,居然,居然离他的想像相距甚远。同样都是反革命,同样都是改造对象,荷居然在堡子里如鱼得水,不但堡子里的百姓不讨厌她,就连大队书记,也一天到晚追在她屁股后头。臭虫!父亲曾这样咒骂过那个书记。等到大队书记公然将荷压倒在水沟边时,父亲心头的那层疑惑便豁然解开。你个婊子!父亲终于骂出积郁在他心头长达五年的这句脏话,而且一脚将哭着的荷连同炕边的老二踹了下去。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我们堡子里曾经的家中,发生过一场恶战。老二一开始是站在父亲这边的,他帮着父亲骂荷,骂出的话远比父亲恶毒。后来,后来当父亲抱着抖索一团的大哥将房门反锁,不让他跟荷进屋时,他突然倒向荷,大声诅咒父亲。 
  乌龟这顶帽子,是老二率先扣到父亲头上的。 
  据此你可以想象,当年我们家该是什么样子,荷又该是什么样子。据说自从发生那件事,荷便彻底变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敢跟堡子里的男人打诨骂俏。堡子里的女人见了她,远远便避开,而且,防贼一样防着荷,生怕这个来自羊下城会唱戏会跳舞的女人有一天突然跳到自家炕上。 
  荷便是这样被堡子里孤立起来的。等到她为了替老二求一件过冬的棉衣不得不偷偷跟堡子里的会计麻三钻进饲养院时,荷的结局便已写好。想不到捉奸的会是年仅九岁的老二!是他带着会计老婆第一个赶到现场,又是他站在饲养院墙上,冲正在为大哥煎药的父亲喊,佟乌龟,你老婆又让人偷了。 
  堡子里一片大笑声中,无地自容的荷趁人不注意,一头碰向铡草的铡刀,鲜血汩汩中,人们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 
  那叫声同样令人吃惊,它居然来自于老二! 
  老张打来电话,再三催促我快回银城。他说大安时好时坏,发起病来如一头狮子,一旦静下来,却又静得令人可怕。 
  我一直不敢把大安的事说给小安,小安她也不问。从银城回来,小安明显在躲避着什么,她把心思完全放在了父亲身上,父亲一日不醒,她的脸色便一日不晴。我犹豫着,给大哥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病得很重,希望他能来羊下城。可眼下我要竞争主任,你不想大哥在副主任的位子上窝囊一辈子吧?大奇说。 
  
  我无言。 
  当初大哥在县上栽了跟斗,在银城很是窝囊了一阵子。那次他送毛衣给父亲,其实是想让父亲找老同学说话,帮他摆脱困境。父亲虽是很矛盾,最终还是帮他坐上了副主任的位子。
  现在大哥又有新目标了,可这次,父亲显然帮不了他。 
  我跟小安说,要到银城去一趟。小安似乎没听见我说话,头也不抬,就那么坐在父亲床边。双手死死抓着父亲,很用力。出门的一瞬,我看见小安眼里有晶莹的亮闪动。 
  大安的确很静。我进来半天了,她还就那么躺着。医生告诉我,大安的病情已有好转,如果乐观点,月底就能出院。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啊,医生这么警告我。 
  大安。我轻轻唤她。大安眼睛动动,很快又盯住天花板。精神病院的天花板很是别致,上面绘有美丽的图案。大安眼里一定看见了那只鸟,蓝天白云中飞翔的那只鸟。大安……我又唤了一声。大安闭上眼,那只鸟孤独地僵止在冰冷的天花板上。 
  外面轻风细吹,秋末的风虽不是那么凛冽,但冬意已是显显的。坐了一会,或许是太过冷清,我的手忍不住握住了大安。大安的手一片冰凉。 
  大安,你醒醒吧,你一定要醒醒,你再不醒,这个家,我可真就撑不住了。 
  
  6
  
  上午,大安终于跟我说话了,刚叫了一声三子,便扑我怀里,然后是滚滚的泪。大安告诉我,老二把她的钱卷走了,就是离婚时分给她的那些,还有佟星的抚养费。怎么会这样?我惊诧得不敢相信,他们离婚已经三年,两人早就没了来往。偶尔有什么事,也是靠佟星做中间人。 
  他说被人坑了,如果没有钱,工程不能按期完工,这辈子就完了,弄不好还得进监狱。大安哽咽着,把前后经过讲给我。我不能见死不救,毕竟,毕竟他是星儿的爹呀。大安几乎泣不成声。 
  等等——我忽然止住大安,问这是啥时候的事?大安想了想,告诉我是去年春天,迎春花开满银城的时候。迎春花?我想起来了,那个时节老二找过我,面色阴郁,像是被天大的事难住了。他避开小安跟父亲,把我拉进一家小酒馆,开口就说,三子,你还认我这个哥不?这话问的,令我无法做答。这么多年,我啥时把他当外人?的确,这个家中,因为几个女人的先后介入,已严重破坏了本有的平静与安宁,可是这些,怎么能阻挡住我们的兄弟之情。包括大哥,我至今仍是那么忧心忡忡地替他担忧,期望他早日走出困境,回到他本该拥有的位子上去。 
  三子,我出事了,大事,你要不帮我,就没人会帮我了。老二的声音有点变形,跟平日不可一世的他判若两人。不是有刘莹么?我忽然这么问了一句。少提她!老二突然叫了一声,我听见他的牙齿在格格响。三子,记住,刘莹那种女人,如同堡子里的蝎子,毒蝎,她要是咬你一口,这辈子你都没法愈合。我的心猛地一惊,怎么,你们?好了三子,我不想提她,永远不想,我现在需要你把钱拿出来,全部的积蓄,最好能帮我贷点款,我要度过难关。 
  钱?我困惑得张不开嘴。这个家里,要说钱,我是真正的穷人。我是作家没错,可像我这样的作家,怕是一辈子都跟钱沾不了边。 
  你倒是说话呀,帮还是不帮?老二急得像堡子里的狗那样叫了,像是一声要把我从贫穷中咬出来。我苍白地看着他,无力地耸耸肩。对不起,老二。我的头垂了下去。 
  去找老张呀,老二一把抓住我,听说他跟银城建行的张行长是亲兄弟,凭你跟他的关系,弄个几百万没问题。 
  几百万?我差点没晕过去。 
  想不到,他把手伸向被他抛弃了的大安身上。 
  他给我留了字据,说好三个月还我,还付给我百分之十的利息。大安像祥林嫂一般念叨着。我却在想,老二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一夜间被钱所困? 
  刘莹终于答应见我。 
  地点是在一家咖啡屋。秋日糜烂的阳光下,我走进那家涂有橘红色油漆的咖啡屋。光线蒙眬,目光几乎触摸不到什么,一只手牵引着我,来到4号台前。蜡烛点燃时,我看清刘莹被沮丧和愤怒浸透了的脸。 
  刘莹的神色吓我一跳。烛光跳动中,我终于发现,刘莹变了。半年多不见,她竟变成这样。这哪是我印象中的刘莹,哪是银城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女交通局长?分明,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孤单无助,凄苦茫然。她的脸瘦成一条线,原本丰润的身子,此时也风干成一块薄饼。我猛吸一口冷气,嗫嚅道,怎么会这样? 
  刘莹似乎想哭,但她强忍着,恨恨道,都是老二,那个王八蛋!刘莹根本不容我插话,一口气就把老二的恶行道了出来。 
  都是因为那座桥。 红河大桥。 
  在银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红河大桥。银万高速是银城通向西部煤田万寿山的重点工程。工程招标时,曾引起各方关注。省内外众家强手竞标,引得这项工程一开始便沸沸扬扬。我只记得,作为银城新崛起的民营企业,老二的银都集团参与了竞标。当时老二还找过父亲,想让父亲跟省里的老朋友提个醒,关键时刻能替他说句话。父亲很是严辞地拒绝了老二。那天羊下城下着雨,父亲蜷缩在屋里,不停地咳嗽。小安煎好药,小心翼翼喂给父亲。父亲指着桌上一大堆老年人补品,恶狠狠道,把它扔了!小安哆嗦着,不安地拿眼神劝父亲。父亲厉声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我话了?小安这才拿起礼品,有点无措地走出来。那礼品小安没扔,悄悄藏了起来。后来她跟我说,再怎么说也是老二一片心意呀。老二碰了钉子,但他承包工程的决心却没动摇。这家伙,不知使什么手段,硬是从众强手嘴里夺得一块肥肉,他承包了银万高速二标段马家庄一带的工程,据说标的达三千多万。 
  这在当时,曾引得我们家一阵骚动。 
  可是,这又跟红河大桥有什么关系呢?马家庄跟红河大桥不在一个标段呀。我不解地把目光投向刘莹,刘莹仍处在愤怒中,她的脸因提起老二而不断地变形,越变离她留给我的美好印象越远。 
  你当然不知道,我们都被他骗了。刘莹喝了一口咖啡,却因愤怒而差点喷出来。我劝她慢点喝,千万别因老二伤了身子。刘莹惨然一笑,三子,他哪是伤我,他是在杀我。知道吗,就因他,我在会上做了无数次检讨,还不知能不能交代过去。 
  刘莹接下来的话让我吃惊。原来,老二不只是承包了二标段,工程开工不久,他动用手段,将承包三标段的那家公司挤走,硬是将三标段也弄到了手。 
  贪得无厌啊!刘莹悲伤地叹道。也怪我,当时听信了他的谎言,还帮他做了那家公司的工作,这下好,全完了,三子,全完了。 
  我不知道刘莹是什么时候走的,红河大桥的事把我吓坏了。其实,红河大桥出事时,我就在离现场不远的一个村子采风,据跑到现场看热闹的村民说,大桥是在眨眼间坍塌的,轰一声,就塌了,接着,人们看见一辆辆车栽下去,就跟往河里倒石子一样,哗啦啦的,一桥的车不见了。等救援的武警赶到,已有不少车辆被凶猛的河水冲走,村民们看见有死者被抬上来,断胳膊少腿的,没了头的,更惨的是两辆小车撞一起,车里的人全挤成了肉饼,武警将车吊上来,仍然没法将里面的人分开。 
  这两辆车里,其中就坐着我们羊下城权力最大的书记,还有一位,是来羊下城视察工作的省领导。 
  情况正是因这两辆车而变得越发糟的。 
  老二,你完了,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恍惚中我记起刘莹最后一句话,三子,千万别抱指望,也千万别提什么过去,让他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吧。 
  消失吧,我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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