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1期-第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对,有缘千里来相逢嘛,作家先生,一年不见,又写了几部书吧?”
他仍旧坐在老位置上。“老板,一直没请教你贵姓?”“哦,免贵,姓朱。您呢?”“哦,我叫郑勇。”“啊,原来是郑先生,您今天吃点什么?”“不必了,我吃不下东西,还是来点茶和花生米就行了。”
我吩咐服务员沏上茶,端上一大盘花生米,这是店里最后的存货。
他请我坐在他对面,声音很低沉但很严肃地说:“朱老板,您以前不是老关心我是否在写书嘛,我可以告诉您,我是写了一部书,不过不在纸上,我今天用嘴讲给你听。”
我很高兴。“好,我洗耳恭听。”
“不过,从现在起,您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下面我无论说到什么话,您都不要惊惶失措,更不要大声嚷嚷。请您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一定保持安静,如果您不能做到,我马上就走。”
“我一定安安静静地听您说。”“您能保证?”“我当然保证。”“好,我相信您。”
他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跳起来。
“我要给您讲一个故事,在您听完了这个故事之后,您将可以得到五万块钱。”他的双手已经把我摁住了,否则我就该违反他的条件了。
在我稳定下来后,他又告诫我:“后面的事情还将出乎您的意料,请您一定保持安静,五万元真的有,请相信我。”
好吧,只当是听天方夜谈吧,管它天上掉不掉馅饼呢?我这样对自己说。
他开始讲故事了:
我不是你们这城市的人,我的老家在很远的一个农村。九年前我十八岁,高考虽然过了大专分数线,可家里供不起学费,我们那儿太穷了。我只有来到这里,在一家工厂里打工。
过了一年,我回了—趟家,带来了一个小我三岁的姑娘。她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属于三代以外的旁系血亲,婚姻法是允许这种情况结婚的。其实我俩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小时候就喜欢她了。
我介绍她进了我在的那家工厂打工,我就想和她呆在一起,我的想法是打上几年工,等存到一点钱就回老家结婚。
她虽说是个农家女子,可因为在家中是小女儿,自小也没受过什么苦。在车间干了一段就只喊吃不消,我就想办法花钱送礼托人将她从生产车间调到后勤部门,那里工作清闲一些,可过了一阵,她又嫌那里工资太低,时间太约束人。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在厂里我没办法可想了。
她联络上了在这城里打工的几个同学,经她们介绍,她离开工厂,到一家贸易公司打工,工作是专门在大酒店里推销这家公司代理的一种啤酒。我本来是不喜欢这种性质的工作的,但只要她开心,我也就由着她去了。
后来公司调她到您对面原来的那家娱乐城的三楼迪吧里去推销啤酒,她推着推着就把自己也推销出去了,她从三楼推到了四楼五楼,做了一名三陪小姐。
说到这里,郑勇喝干了一大口茶,向我苦笑道:“后面的事,您一定猜得出来了。”我给他续上水,说:“别急,你慢慢说,来,吃点花生。”
他继续讲述:
我当然极力反对了,我轻言细语地劝过她,也在她面前发过脾气,摔过东西,这都无济于事。她后来搬了住处,和那些三陪小姐住到了一起,我一直不知道她住哪儿,不过我知道她在这娱乐城“上班”,因为这是本市最高档的一处娱乐城,用她们那些三陪小姐的话说,这里又安全又好捞钱。
我在厂里的工作很辛苦,我们一周只能休息一天,厂子在郊区,平时也不好出来。我就只有在星期天休息时白天睡觉养精神,晚上出来在这儿等她,盼着见她一面,我一直希望劝她回心转意。
开始我是站在外面等,可实在不方便,因为我还要一周给她写一封信。在厂里大家都知道我跟她的事,所有的人都劝我别傻了,她这种人是不会回头的,同事们只要看到我在给她写信,都会抢过来扯碎了。后来我就在外面找地方写,可这城市时常下雨,很不方便,直到我发现了您这儿。
后来的事您都看见了,我每个星期天晚上都来您这儿,坐一坐,顺便把给她的信写好。她们这些“小姐”们是在夜里九十点钟才开始“上班”的。前面的那个街心公园是她过来的必经之路,大多数时候都能见到她。她一开始很反感我这样,后来也习惯了,反正我一不跟着她到娱乐城里去,二不死缠着要到她的住处去。她心情好时还在那儿停一会儿,跟我聊上几句话,有时碰上了她的那些“同事”们,她就跟她们说遇到了一个老乡。
我自然每次都向她提出要她洗手不干,回去跟我结婚。她多数时候总是回答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自己要趁年轻多赚点钱。至于以后嘛,她说“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她既不给我一个明确的承诺,又不彻底地拒绝我。终于害人又害己。
郑勇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她不应该啊,她不该这样对待我,我后悔啊,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那样痴,那样傻。”
我插话了:“小郑,你太年轻了,不了解女人,女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
“是的,”郑勇答道:“这一年来我不断地回想这些事,有些明白了。我当年思想太单纯了,真的不懂女人心。她一定很矛盾,又期望能在这城里傍上一个大款,又怕到了人老珠黄没人要她时怎么办,留着我这么一个傻瓜可以有一条退路。”
郑勇的声音依然低沉,却起伏不平:“我是真正爱她的人啊!我不在意她的行为,我能接受她的一切,包括那些肮脏的勾当。”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您知道,我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啊,我也有需求啊!”郑勇接着往下讲:
有的时候,她打扮得很暴露、很性感。我看到了实在忍受不了,我爱她,包括精神以及肉体。我就想同她亲热一下,可她最多只像我俩当初在厂里时那样,只能抱一抱她,往下发展就免谈了,而且给我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因为她马上要“上班”。有一次,是无风的夏夜,她穿了一件露背的连衣裙,我从后面把她抱住,吻着她光滑的脊背,我的下身顶着她的屁股,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我的那个就要冲出来了。可她,可能是两人的衣服薄,还有就是她和男人们鬼混的时间太久了,有了经验,她也觉出我要射了,连忙就挣脱了。冷冷地说:“你要放就自己用手放到地上去,别弄脏了我的衣服,好几百块呢!”
“您说,您也是男人,您当然知道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样的感受啊!”郑勇有些呜咽了,我连忙递上一支烟,郑勇点上烟,情绪稍稍平缓。
我后来很烦很烦,就说,我也到你们娱乐城去玩,我身上带着有钱,别人怎么样做我也怎么样做,在那里是不是就可以明正言顺地跟你亲热了?不是气极了,我是不会说出这样的的话的。可是您猜她怎么说?她像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副德性还想上那儿去玩?明白跟你说吧,本小姐的起步价是三百块,想‘打炮’至少是五百块,包房费一小时一百八十八块,这还是最低档的包房,再点上杯酒水,叫上个果盘什么的,没个千儿八百的你别想出得了门。你一个月挣几个破钱?你是不是真憋不住,本小姐指你条明路,上火车站,在那边上的旅社里,找个大嫂,五十元包你轻松。你快去吧,别跟着我了,讨厌!”
店堂里现在没有人,服务员大概到后面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郑勇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提高了嗓门:“无耻的婊子,无情的女人。她宁愿跟那些下流肮脏的嫖客,在金玉其外的充满了罪恶情欲的沾满了洗也洗不掉的污秽精液的包房地毯上调情作爱,却连一次热情的拥抱都不舍得给一个真心爱她的专心待她的苦心等她的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认识郑勇六年了,我第一次见识他的眼泪。我想我得安慰安慰他,换个角度劝劝他。
我说:“小郑,你倒不要钻牛角尖,你想啊,她跟好多人都那个了,做一次那种事太轻松平常不过了。可为什么不愿给你呢?我想是这样的,你是她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你代表她的家乡、她的过去,她的某种特殊意义的精神家园。她在娱乐城里与嫖客进行的是一种交易,而与你则不想产生这种交易关系,因此,她才会那样对你。”
“唉!算了,时过境迁,事似人非,不研究了。”郑勇长叹一口气,继续着他的故事:
尽管她对我很不好,可我却像着了魔一样,依旧是每个星期见她一次,每次都给她送上一封信,天知道她看了没有。六年了,整整六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六年?青春的岁月更是耐得住几个六年?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六年,和我一同进厂的打工仔有的提升了,有的拿到了自学考试的文凭,有的自立门户开了店子。而我,六年没一点长进。这些我都不怨,我只盼着她哪天做“小姐”做厌了,能跟我回老家去。我们那里娶媳妇还是挺在意女方的贞节,在老家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我。我盼啊盼,可我盼来了什么?
去年春天,她很高兴地对我说:“郑勇,我要过好日子了,有一位老板看上了我,他要娶我。眼下他到广东忙一笔工程去了,要两三个月,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走。”我一听,人就呆了,我劝她,骂她,又跪下来求她,一切都无济于事,她根本就没拿我当回事。还威胁我别缠着她,那位老板可认识黑道上的人,要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她说她不好保证我的安全。我倒成了偷偷摸摸的第三者,呸!连第三者都不配,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就像踢一只垃圾桶似的一脚把我踢开了。她去享受荣华富贵,而我今后的生活道路成了一片空白,我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崩溃了,我首先想到自杀,我连安眠药都买好了。可后来我想我要报复,我恨她,恨那座娱乐城,它埋葬了多少像她那样曾经纯朴的灵魂呀。“天呀!”尽管我早就往这方面猜测了,但听他说出来我还是哆嗦了一下,我真不愿意是他呀。
郑勇的策划很周密,纵火前一个月,他就辞去了工作,隔三岔五到娱乐城里去踩点,摸清了娱乐城防火措施上的软肋。他甚至还考虑设法阻碍消防车的到来,这里插一个典故:在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争中,美军为了破坏我军的补给线,造了一种四角长钉,随便一扔就能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美空军大量向公路上空投这钉子,专门扎我军汽车的轮胎。据说这种钉子比轰炸机的破坏力还大。郑勇苦心钻研,偷偷仿造了一批这样的钉子,他在娱乐城一点着火后就跑出去将这种钉子洒在了前面的路口。
“她怎么样了?”我提出一个重要问题。
“死了,是摔死的。火灾后我还在本市躲了好些天,在报纸上看到死亡者名单上有她。”
“是怎样死的?”
“当时娱乐城一些跑出来的保安找到了一些软垫子,想接一下从楼上往下跳的人。她在四楼,已经瞄准了垫子,可跳出来时裙子让窗台上的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偏了方向。她是头部着地的,头离垫子只有两公分。
我记起来了,当时报纸上报道过这事。我看着郑勇,看他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