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1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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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完卫生,赵守根无事可做,就在门边站着。他看着上学的孩子们一个个背着书包走出院门,看着买菜的家属一个个提着菜篮走了进来。马路上的汽车又多了起来,太阳渐渐升高了,树上的知了又开始了不知疲倦的一天。远远地看见陆主任微胖的身躯一路小跑过来,赵守根才吁了一口气。
陆主任跑到门口,停了下来。他微喘着,招招手叫赵守根过去。
局里有一个定向培训的指标。定向培训你懂不懂?就是学生同局里签合同,由局里委派到大学学习,毕业后必须回局里工作。委派的学校是江南大学,可以降二十分录取学生;你的儿子刚好够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这个指标?
要,要,江南大学可是重点大学,当然要。
要的话,让你儿子填报志愿的时候找学校要一份定向表填一填,然后到我办公室拿协议签,好不好?
好,好。
陆主任看赵守根呆呆的样子,就拍拍他的肩膀,笑一笑走了。赵守根回到门房瘫坐在椅子上,眼睛就盯着铁门上挂的那把大铁锁。有人进门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擦着了门框,那锁就在门的立柱上碰得哐当一响。忽然有个夹公文包的人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技术科在几楼办公。赵守根猛地坐起来,手一扬,说三楼。那问路的人一愣,向后退了两步才点头说,谢谢,谢谢。
赵守根突然跳起来就往二楼跑,一直跑到陆主任的办公室才停下来。他隔着办公桌对陆主任说,陆主任,您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下午一到上班时间,赵守根就开始坐在门口仔细观察来局里办事的人。早晨从舅弟的店里一回来,陆主任就告诉他下午会有两个记者到局里来采访。采访的对象就是赵守根本人,采访的事由就是他儿子定向上大学的事。赵守根听了又是吃惊又是兴奋。看来事情是真的了。刚才在舅弟店里,舅弟还对这事将信将疑的,他不相信这么好的事会这么简单地从天而降。舅弟说他可以去访一访别人,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舅弟说填张表也不是什么有害的事,不会影响正常录取,表放在档案里又不要吃饭。陆主任见赵守根又在发呆,就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别担心,记者问什么情况你就照直说什么情况,你的家庭状况,你的工作,你儿子如何努力你都可以说。就只一点,要是记者问局里什么时候研究的定向生的事,你要说是今年年初你就知道了。这一点千万不能搞错,你记住了吗?赵守根点点头说记住了。
赵守根从没有接受过记者的采访,但见到过记者。在电视里见过,局里开大会时也看见过。他们大都挂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有的还穿一种口袋很多的马夹,奇怪得很。好多人进了大院,赵守根也没看见一个扛摄像机的人过来。按理说,陆主任是不会骗人的。在安排工作的时候,从没见过陆主任开玩笑。我这事也算是件大事了。赵守根的心里七上八下,忽听有人叫他,赵师傅,陆主任让你到小会议室去一下。
赵守根来到小会议室,推开门,顿时感到一股凉意。屋内开了空调,会议桌上摆了水果和饮料。陆主任和另外两个人坐在会议桌旁,一边吸烟一边说话。见赵守根进来,陆主任就招呼一声,坐吧,老赵。
赵守根侧着身子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心里想着记者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祝贺你,老赵师傅。一个戴眼镜的记者对赵守根说。
没,没什么,我儿子没考好,刚踏线。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祝贺你遇见了一个好领导。
是啊,我们局领导待我很好,我家庭困难,他们没少关心我,逢年过节总要去看望我,给我送钱送物。特别是我这儿子,领导们没少关心他的学习,今年上半年开会帮他搞了定向,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坐在眼镜旁边的那个年纪小一些的记者说,局里怎么就知道你儿子今年高考就一定过定向线,还有,你儿子要是自己就考上了重点大学,这个定向指标又该给谁呢?
陆主任说,局里刚定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是想到要进一个有吃苦精神的年青人,现在社会上不是有宏志班吗,这些家庭困难又热爱学习的学生今后参加工作后,敬业精神也一定很强;后来,局长说何必要到宏志班去找,我们局里老赵的儿子就很好。这样,局长办公会就初步定了他。当然,如果老赵的儿子没能达到分数线,或者超过了分数线不愿意来,我们当然会另找别人,找的人当然也不会违背局长办公会的宗旨的。现在,既然老赵的儿子正好合适,我们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毕竟,老赵的儿子是我们局里的内部子弟,哪能不有所倾斜?老赵,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是这样是这样,老赵一边答应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吃过晚饭,赵守根请假又到舅弟的店里去。儿子下午在学校已经填了江南大学的定向表。那份正式的表格,儿子就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随便填了填。那两个记者走的时候说消息明天就可以在市报上见报。陆主任也说让赵守根和儿子明天上午到办公室里去签协议。看来,这好消息一点出入也没有了。赵守根想,四年,只要四年,儿子就毕业了,就会成为局里的一名干部,说不定,儿子以后还会接替陆主任的位置呢!再以后呢,他不敢想了。真是运气来了,运气来了。
当然是运气哟。赵守根的屁股还没坐稳,舅弟就这样说。
你弄清楚了?赵守根问。
下午,你们局里的一个家属来我这里做旗袍,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
她怎么说?
这个定向指标原本是你们局长给自己的儿子办的,不料,有人把这事告到了市纪委,你们局长听到风声后,就作了一番安排,他的坏事就这样变成了你的好事。
哦,是这样,怪不得。
舅弟见赵守根又在发呆,就说,赵哥,我看你也不要疑神疑鬼,对咱们来说,这当然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大好事呀,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只是,只是局长的儿子……。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听那女的讲,你们局长这几天也在外地活动,听说是去联系上什么大学的预科班呢。
那就好,那就好。
停了一会,舅弟又说,哎,我说赵哥,你说这次咱们这个事多亏了谁?
当然是局长,还有陆主任。
我看主要是陆主任,他要是不了解你儿子的情况,要是不给局长出点子,局长会想到你?这好事会落到你头上?
那是的。
我说我们应该去感谢一下人家,不要让人觉得咱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就一点也不知道好歹似的。
什么时候去好呢?
我说事不宜迟,今晚就去。
陆主任很热情地把赵守根迎进了屋,又是给他拿拖鞋,又是给他倒茶。
赵守根把手中提的烟酒放在茶几上,口里嗫嚅着,这次,这次我真的感谢您了!
陆主任说,你看你这个老赵,串一串门嘛,有什么关系,你还买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干什么,你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嘛。
不瞒您说,我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这些年,我积积攒攒已经给他预备下了。
老赵哇老赵,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有心人呢,陆主任笑眯眯地说。赵守根也就低了头笑。
陆主任从茶几上的铁罐里抽出两支烟,递给老赵一支,自己叼一支,点燃吸了一口又说,老赵,还有一笔钱你可能也要做好准备。
什么钱?
定向费呀,江南大学可是重点大学,不够分数线又不多花钱,那谁能进得去?三万元,明天你到办公室来签协议就会明白的。
三万呐?
三万是有点多,好在江南大学名气也大,不愁你儿子毕业后找不到工作。
不是说定向,毕业后到局里工作吗?
这你就不懂了,定向只是一个名义,为的是搞到上重点大学这个指标,毕业后工作还是得自己找。
陆主任后来又说了很多话,赵守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只记得自己手上的烟蒂灼伤了他的手指,疼得他差点把烟蒂扔在地板上。赵守根对陆主任说自己想请一会儿假,要到舅弟家去一趟,陆主任就客气地给他打开了门。
天很热,没有月光,街灯也很暗。马路上三三两两都是纳凉的人,他们有的趿着拖鞋,有的拿着葵扇。间或有一对青年在行人面前一滑而过,像两条鱼似的。赵守根慢吞吞地走在去舅弟店里的路上,他感到有个东西老是在撞击他的大腿,弄得他很不舒服。赵守根把手伸进口袋里一摸,原来是门房里那一串值班的钥匙。
靠窗的客人
■ 朱国勤
我从厂里下岗后,筹了一点钱,在这条街上开了一家小餐厅。生意马马虎虎,维持家人的生活略有宽余,要想发财,一个字——难。
初冬的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下着凄冷的雨,店里同外面一样的冷清,只有一桌客人在吃火锅。透过玻璃窗看过去,有一个人站在窗子下避雨。我对服务员小刘说:“你出去跟那人说说,请他换个地方避雨,这玻璃上印着咱店的菜名呢。讲话时客气点。”
小刘正欲出门,那人却进来了。这是一个小伙子,身上的夹克衫已淋湿了一半,一只帆布包背在未被打湿的那只肩膀上。他径直坐到了那张靠窗的桌子边,小刘赶紧拿上菜单走过去。
“老板,那人说先不忙点菜,他要等一位朋友。”
我轻声道:“没事,反正没人,你给他沏杯茶,再端上一碟花生米,让他来了就不好意思走。”
那小伙子从包里取出纸笔,在桌子上写起东西来。小刘给他续水时瞟了一眼,他立即用手把纸盖上。
吃火锅的客人结账走了,我迷迷糊糊地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老板,老板。”小刘把我推醒了。“老板,打烊吗?”我一看钟,九点半了,这是冬天哩。“当然了,收拾一下就下班吧。”
“可是,你看——”小刘提醒了我,我倒把那小伙子给忘了。“怎么,他等的人没来?”“嗯,他也一直没点菜。”“好吧,我去说,你去收拾一下吧。”
我走到那人身旁,他正痴痴地瞄着窗外。莫看我这边冷清,街对面可热闹呢,那是一家大型娱乐城,一二楼是游戏机房,三楼是迪士高,四五楼都是KTV包房。
我对他说:“先生,你还吃饭吗?”
他一愣神,“哦,对不起,我的朋友没来,我不吃了。”
我笑了笑,指着桌上的茶杯和空了的花生米碟,压着嗓子道:“你看这,我们是小本经营。”
他立刻在荷包掏了起来,找出一张五元的钞票递过来。“这样行吗?老板。”
我当然得客气一下,“这就不必了,你下次记得来照顾我的生意就行了。”
他仍旧坚持要给,我就自然地接过来了。他又问道:“老板,您是不是马上就要关店门了?”我答道:“还没有,做做清洁什么的,大概要个二十多分钟吧。”
“那好,我就再坐一会儿,等您关门时我就走,不碍您的事吧?”
“没关系,你坐吧,我再给你倒点水。”
七天过去了,又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外面雨雾迷蒙。这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夏天动不动就大雨倾盆,冬天则绵绵细雨没完没了。
星期天的晚上是生意最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