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网络2009.8-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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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盯着如烟。这是张雪白而干净的脸；这张脸曾经是虚浮的；是冷艳的；是一潭死水。现在；蓝天将自己的目光往上移；再往上移。他看见一只手伸出去；看着几个手指插进了一堆柔顺的头发中；将头发分成几绺；然后；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头上隐隐的一圈疤；很细很细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断然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更多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已被新的飘逸的头发掩盖了。
但是掩盖；并不等于没有。
七
两天后；杭州的萧山机场把蓝天和如烟接到了浙江。蓝天带着墨镜走出机场；于是他又看到了浙江上空的一片灰暗。
如烟说；蓝天；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到我的按摩坊去。
蓝天一把摘下墨镜；为什么？
如烟说；没有为什么；我又没有爱过你；我只是没去过广州；想去看一下广州而已。
蓝天说；你骗我？
如烟说；骗你又怎么样；我没有爱过任何人；这个世界到处充满欺骗。
蓝天的墨镜还悬在鼻梁上；但可以想象他的眼珠子肯定睁得像皮球；因为蓝天的嘴巴就张成了O字型。如烟没有管他；如烟说；再见了。蓝天还没回过神来；如烟就把自己塞进了出租车；出租车发出一声怪怪的叫声；扬长而去了。
蓝天呆在原地；他有些迷糊了。他不顾一切地从老爸宋青山的魔爪里跑出来；为了和如烟在一起；他现在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如烟却在突然之间翻脸；就像三岁小孩子的脸；说哭就哭；说笑便笑。蓝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拦下一辆车；也把自己瘦弱的身躯塞了进去；不过；他没说到诸暨；他说随便哪里吧。
三月的路上开始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出租车的玻璃窗一摇下来；春天就前呼后涌地钻进来。蓝天用力地闻了闻；又闻了闻；他想；有些暖意的春天到底还是来了。可是在这个有些暖意的春天；如烟却说并没有爱过自己。那么她那时为什么会跟我去广州；跟我去见这个我应该叫爸爸的宋先生？
如烟说；你走；你不要再来。那天蓝天就在夜魅按摩坊的门口呆了一整夜；他披着一件晶莹剔透的露水衣；脱掉了那件烟雾缭绕的衣服。寒风呼啸的三月一夜；是春寒料峭的一夜；蓝天拿出了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勇气和毅力；他就守在按摩坊的门口。他全然不顾路人的笑；一个又一个走过的人；都抛过来一个又一个鄙夷的眼神；也偶尔抛过来一两句话；那几句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真好笑；居然还有这么帅的人捧着鲜花追鸡的！蓝天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想等待；等待如烟的出现。
如烟终于出现了；她出现的时候；天亮了；而他又睡着了；只是这一次的姿势比较好看；这一次不是癞蛤蟆；而是一只坐着的落水狗。而在这个男人胸口的一大束花尽管沾上了太多的露水和雨滴；但依然鲜艳。如烟嘴上恨恨地骂了句；真是要人命了！一边骂；一边还是手脚麻利地把他拖进了屋。
看着蓝天拖着鼻涕的笑；如烟说；我是鸡；我是一只鸡；我是一只谁都可以睡的鸡！你为了一只鸡；值得吗？
蓝天说；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只在乎你的以后！
如烟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搓了半天后；她说；即便你不在乎；你父母也要在乎的；你不会幸福的。
蓝天听了；脸上挤出一片轻微的笑；是；我父母是会在乎的；但是；我想；我是一个男人！
现在；这个男人被宋青山骂得狗血淋头；宋青山说；你要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就要剥了你的皮！蓝天不怕被剥皮；所以；他毅然拉着如烟的手；冲出了宋家；冲出了广州。可是；现在的如烟呢？她在哪儿？她是回到了夜魅按摩坊呢；还是飘荡在了什么地方。蓝天的心一阵一阵地痛；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其实；蓝天断然不会知道如烟在想什么。如烟说过；自己是一只鸡；那么一只鸡有何颜面跨进宋家的门；跨进声势显赫的宋家的门。这个男人尽管一直压抑地活着；但或许有一天他还是会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一种让自己满意也让宋先生满意的生活方式；可是我这样一只鸡走进宋家的门；会倒了宋家八辈子的霉；就像宋先生与蓝天关在书房里的谈话一样；宋先生对蓝天说；你就是这样光我的宗耀我的祖吗？这句话尽管很轻；但它钻到了如烟的耳朵里；如烟的心又痛了一下。
眼下的如烟在哪里；蓝天不会知道。蓝天在找；一直找；在一直不断的相亲中找。但相亲仅仅是走个场；看看女人的模样而已；免得母亲怀疑；因为母亲毕竟不是父亲！
如烟却知道自己在哪里；如烟告诉自己；你若真爱蓝天；你就离开他。
可是；蓝天不会知道。蓝天不会知道如烟心里藏了多少；其实蓝天不但不知道如烟心里藏了多少；就是宋青山；这个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父亲；蓝天也不会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
八
如烟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夜魅按摩坊依然开着；但如烟已不知去向。蓝天一次又一次去找；一次又一次地扑空。他天天行走在浣纱路；他进出零点、进出冰火；进出SOS；他不放过酒吧的任何角落。他想；曾经在酒吧里遇到过方便面；也会在酒吧里遇到如烟。
一遍又一遍地寻找；开始让蓝天感觉疲惫；他想；难道如烟真的就这样离开了；那么地悄无声息；那么地从容不迫。他又想；如烟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会不会遭遇什么。但是他又不敢多想。
是的；如烟是遭遇了什么。
如烟离开了浣纱路；如烟在荷花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她把自己关了起来。她不开窗；也不开门；她吃方便面。她喜欢上了荷花这个词；喜欢上了这个荷花小区。她想永远离开按摩坊了。可是她不开门是不行的；因为她的门在咚咚咚咚地叫；一直叫；上午她睡着懒觉不管它。可下午又在叫了。如烟烦了；便趿拉起拖鞋；从床上爬起来。她冲着门骂了声；叫；叫叫；叫鬼啊。
如烟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鬼。鬼的肩膀上；栽着一根脖子；脖子上方；安着一颗黑黑的头；如烟的眼睛从那两只细细的腿一直瞄到这颗黑头；如烟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其实她是没什么肌肉的；女人嘛；只是一层皮；如烟的脸上是更薄的一层皮；这层动了一下的皮说；高个子；十多年了；你一点也没变。
高个子说；老板不许我变我就不变。
如烟说；十多年了；难道还有牵扯吗？
高个子说；你；你太过分了！你别以为你改个名我们就不知道你了！不管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你也不应该这么狠；你不应该对老板的儿子动手；你不应该打蓝天的主意！
如烟随手把一个叫做蔑视的表情甩了过去；随后她又弄出了一声轻笑；你高估我了！想当年；机器把我的头发卷了；撕了；你们一分钱不赔；还要我交违约金；然后还雇凶杀我。我好不容易逃脱了；你们却还让人追我；差点把我的腿打折。现在；我成婊子了；我靠睡男人挣钱；想不到你们还要跟着我。
高个子的嘴唇哆嗦了下；不不不；是你；现在是你狠；是你不肯放过宋家。你居然居心叵测耍阴谋耍了17年。这样吧；宋老板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不给你20万；你马上从这个城市消失；不许再见蓝天的面；不许再跟蓝天联系一次！一次都不许！知道吗？哈；你发财了！另一条路；你是尝试过的；我就不说了。
如烟说；还有吗？
高个子说；没有了。
如烟说；20万就把我打发了？
高个子的脸上明显多了云块；难道你还嫌少；你要知道；你是个婊子！你睡一个男人才300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如烟的脸上依然不愠不火；她用手把头发往后一理；说；婊子有婊子的尊严和活法！如果你是婊子；你也会有想法的。
一听这话；高个子怔住了；他没想到；十多年不见；小尼姑已经成了一棵毒罂粟。他说；你真毒；那再加10万；30万！
如烟说；对不起；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不是人家可以随便用臭钱买的；你滚吧周大佬；你滚回去告诉宋青山；他的臭钱我一分也不要；以前我想要时不给我；现在我不想要了！要不；叫宋青山到诸暨来；到诸暨来给我磕个头。说完；如烟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如烟听到门外还有冷飕飕的声音钻进来；臭婊子；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如烟靠在门上；她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两颗豆大的珍珠便从珍珠湖里翻滚出来；而且是越滚越多；越滚越多；转眼间；衣领都换了种颜色。她听见一个声音不断地跳出来；别逼我别逼我！！
春天越来越暖和了；樱花开了；桃花也开了。暖和的春天从门缝里窗格里不断地钻进来；如烟的房间被春天搞得乱七八糟；她的心里就不高兴。她说；你们出去你们出去。可是春天还是不依不饶扑天盖地地进来。春天这么热情；如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把在被窝里关了几天的身子挪出来；她说；好吧；出去走走吧。
如烟把厚重的冬衣换下；换上了一件薄薄的春装。春天一下子高兴起来；因为春天又看到了一个崭新的美女。如烟在镜子前一照；果然发现一个崭新的美女；她问镜子的女人；这个春天是崭新的吗？镜子里的女人笑了笑；然后如烟也对她笑了笑。
如烟终于把自己搬到了阳光下；搬到了五角广场的阳光下。她发现阳光很调皮；它们兴奋地围过来；把如烟团团围住；它们跳到如烟的头上；抚摩如烟的头发。它们扑到如烟的怀里；不怀好意地想钻到如烟的衣服里去。如烟被它们一搔；喉咙就想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不过；她没发出来；因为正在她想发出来的时候；她发现一个高个子从自己的目光中闪过。那鬼鬼祟祟的姿势烧成灰；如烟也不会忘记。如烟发现自己的嘴巴动了动；有声音跳出来；那声音对她自己说；别逼我；别逼我！
声音还没远去；如烟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不安地骚动着；掏出来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跳到她的眼睛里；如烟摁了一下手机；手机的不安转移到了如烟的身上；如烟一边在阳光下颤抖；一边从喉咙里哆嗦出一句话；周大佬！不；宋青山；你欺人太甚了！
九
手机一遍又一遍地跳着舞；一次又一次地唱着歌；歌声嘹亮而高亢。这样的歌声从蓝天的左耳朵钻进去；又从蓝天的右耳朵钻出来。这样的意思是说；蓝天什么也没听到；就是传说中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蓝天嘴里喃喃着；怎么就这么烦；怎么就这么烦！蓝天看到镜子里的男人；他的黑色瞳孔里窜过一条蛇；这条蛇一闪就不见了；于是；蓝天一下子就看不到镜子里的这个男人了。蓝天转过头；看见这个男人发疯一样地跑到客厅；用右手一把抓起正在歇斯底里的手机；然后用很快的速度举过头顶；手机一下子便被置于半空中；快要跌倒地上时；这个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又伸出手；费劲地抓住了它；一把把它送到眼前；蓝天听到一声大叫；如烟！！
蓝天把声音的分贝调得很高；他叫着；如烟如烟；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一下子把我抛弃了。你在哪里；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
如烟没有说话；她是等着蓝天把心中埋怨和担心；还有不安；还有难过；全部倾泻出来。是的；一个人真正爱上了另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突然失踪时；这个人会怎么样？心如刀割；心痛如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