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1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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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回事。今年的庄稼出奇的好,洋芋和荞子从种下去没打过一次霜,洋芋已经有半腿深了,荞子结满密密麻麻的籽,浆刚灌饱,再过十天半月就可收割了。谁想那天早上一场大霜降下来,遍地白茫茫的,到望云湖去看冥冥茫茫的雾霭中的一抹血红的秋石心中一惊,披在身上的棉袄掉了下来,他来不及捡来披上,拼命朝村里跑,他跑到地里时霜已降下来,遍地的荞子和洋芋的叶片上,一身素缟,像有钱人家出大殡似的一片白茫茫。秋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惊又怕,他今天早上早起,看到厝爹的偏厦的上面又出现了浓黑中的那道血红。沿着血红的方向又来到望云湖,他当时惊喜不已,预兆又一次来临,会给他带来什么好运呢?现在,来到的预兆却是凶兆,今年的庄稼又绝收了。而绝收后,上面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一斤粮了,上次已经给够了。粮呢?早分完了,钱呢?“借”给白菊了。想起白菊和那晚的事,秋石悔得不行,恨得不行,钱是再也要不回来的了,为了那夜欢情是连借条都没的。而一村人等着用钱买粮食,几个村子几百人呀,全村人不把他撕成绺绺吃了才怪。再说,饿死人咋办?只要饿死人他就彻底完蛋了。
秋石急火攻心,他趴在地上拼命刨土,两只手掌把净是沙砾的地下刨了两个深坑,刨得十个手指鲜血淋淋。他号叫,他咒骂老天,咒骂自己,疯了样撕扯被霜打蔫的庄稼,他脑海里是几十几百个人围追他的场面,是白骨森森的尸骨,多少骨瘦如柴的手在抓他、撕他,他惊恐得在荞子地里疯跑,打过霜的天空黑沉沉的,浓重的黑雾把天地彻底包裹。他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被一个沟坎绊倒,躺在沟里昏昏沉沉睡去。
秋石病了,秋石中魔了,他昏昏沉沉地睡在自己屋里,几天水米不进,脸黑如铁,嘴皮上净是燎泡,干得起火。他一会儿惊悸地爬起,手舞足蹈,十分惊恐的样子,一会儿又乱喊乱叫,喊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一个劲地朝被盖里缩,把自己紧紧裹住。
秋石婆娘又惊又怕,喊来娘家兄弟帮忙照料,又请人去接卫生所的医生。药也吃了,针也打了,就是不见好,秋石还是一阵痉挛,一阵乱叫。秋石婆娘急得直哭,娘家兄弟想起请七爷,秋石婆娘直点头,看来只有七爷能祛灾了。
七爷来了,七爷更瘦更轻飘了,走路像一片叶子样悄无声息,深凹进去的眼紧紧闭着,下巴上的胡须是全白了,七爷一出现大家又敬畏又紧张。七爷进了秋石的房间就将门关了,灯也不让点。大家都不知道七爷在里面做什么……
秋石终于好了,秋石到处乱走动了,但秋石却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的,心里沉沉的。灾荒在一步步逼进,大家都看着秋石,看秋石怎么办。
而秋木呢?秋木在干啥,谁也不知晓,秋木在干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外面的事他啥也不知道,他在地里。
秋木在上次发生了那件事后,铁下心来挖地洞。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荒唐透顶的了,但秋木这样做却是一点也不奇怪。这个把屁都憋着从来不放的汉子,认定了就去做。他从厝他爹的偏厦后的牛厩里开始挖洞,从这里到偏厦距离不远,也就十来步,牛厩早就喂不起牛了,他找了许多杂物和山茅草盖住洞口,成天潜进洞里挖土。洞虽然不远,但毕竟是强劳力活,洞里又憋又闷,食物又少,为了让他养伤,家里的粮食重点保证让他吃,但始终就是洋芋和荞子。他的伤又没完全好,在洞里又乏又饿又疼,白毛汗经常湿透全身,全身软得拈草都没劲,身上疼得把牙都咬碎了,他还是不停地挖。他被一个信念支撑着,信念的力量是巨大的,信念使他克服了疼痛、饥饿、疲惫。也不知挖了多少天,他终于将洞挖到他爹棺材下了,他狂叫一声,因为激动而晕厥过去。等他醒来,他浑身颤抖,两眼血红,闭着眼,一手指向那盛鱼的钵……
外面,雷声大作,乌云翻动,竟下起了暴雨。
那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村里的茅草屋几乎都倒塌了,全村人陷入了饥寒交迫之中。村里到处积满水,任何一家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有的茅屋顶塌了之后,露出了土墙的残垣断壁,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没有吃的、用的、烧的,一些人开始病了,一些人已经倒下。秋石急得胡子茬一下白了,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人瘦得变了形,飘飘忽忽的在水里像个鬼影。钱是没有的了,灾情惨不忍睹,接下去发生的事就是村亡人死了。秋石在雨水里疯跑了两天,冥黑如铁的雨幕里又出现了那个苍老的游丝般的声音:天道如人……人道如天……秋石镇定下来,他不再跑了。暴雨使他全身湿透,寒冷使他浑身痉挛,他的心却定下来了。他决心去乡上报灾,该去的要去,该来的要来,他现在不惧怕啥了,救人要紧,如是自己该撤职、该宰也认了。
县上和乡上的领导来了,他们被眼前的灾难震撼了,他们没去想什么和追究什么,立即采取各种措施救灾。好在望云村的房顶是茅草盖的顶,好在望云村土夯的房子只有人高,虽塌了、垮了也没死人。县上立即调来砖头、木条和油毛毡,为村里搭了简易住房;立即调来粮食、衣物和燃料,还派了两名医生来救助病人。村里的人住进了简易房屋,还燃起了熊熊的煤炭火,吃的和穿的都有了,村里人满足得不得了。光棍刘大毛还悄悄溜到乡场上用苞谷换了一塑料桶酒来喝,喝了一脸红光,步履蹒跚,指手画脚地看来帮他们抢险的人干活,还不时地提出指导性的意见。石柱家婆娘一天追着县上、乡上的干部的屁股跑,不停地诉说她家的困难,扯住人家要去她家看,分了一次东西又去要,哭天抹泪的弄得带队的民政局长心里酸楚,掏出身上的二百元给她。报社的一个女主编看了村里的惨景,把身上的钱掏完了还向其他人借,说回去后要叫上中学的姑娘来看,让她受受教育,免得吃啥她都嫌腻味。
救灾基本结束,来救灾的县乡两级干部在村里的残壁颓垣前心情沉重。他们分析了望云村的情况,最后的结论是只有异地搬迁,他们分析了望云村的自然状况,气候、出产、灾害等等,分析得很透彻。在旁边听他们讲的望云村村小教师秋土冷不丁地说还有教育。村长秋石说滚一边去,这里领导在开会。带队的领导说这人是谁?秋石说是我小兄弟,在村小代课,带队的领导沉吟,是呵,还有教育,还有教育……
七 望云村终于要搬迁了,秋石那些天心情好起来。如果不是这场毁灭性的灾害,上上下下只忙救灾,他的问题可能就要暴露了,他庆幸这场暴雨来得及时。他想无论如何要想法把这笔钱补上,好就好在搬迁到遥远的异地,上面给的钱多,光是安家费就是望云村人想都不敢想的。只要一家扣一点,这笔钱就凑齐了。真是该来的要来,该去的要去呵。他满心欢喜,做起事来又勤勉又有魄力,身上抽丝样抽去的精神和自信,慢慢回到体内。
搬迁的日子和厝他爹一年时间的日子正好相差几天,这几天他爹的香火尤盛,一个是救灾的款和物品多着呢,一个是他想在最后的日子表现好点。这就像考试,平时的工夫是少不了的,但临近那几天下的工夫更是非常重要的,工夫下猛点,一考也就考上了。上面让他决定搬迁的日子,他推迟了几天,说还要做几家的工作,使他们不要出乱悔变。
搬迁的头一天,县上派了好些辆大卡车来,乡上也来了专人。望云村地势广阔,到处是沙滩、砾石,不修路汽车也开得来的。那天晚上家家忙着往汽车上装东西,东西不多,净是些破家烂什,丢在别处要罚款的,县上的同志劝他们丢了,他们舍不得。县上的同志叹口气,由他们去了。人要走了,就要永远离开这世世代代生活的高原了,虽然过去的日子只有贫穷,艰辛和苦难,他们还是依依不舍,有的坐在残垣断壁下哭泣。只有七爷一声不吭地坐上车,他啥也不带,面无表情地坐在车上。
鸡叫头遍,秋石就心急得不行。他瞒着众人,悄悄叫上几个人,去起厝他爹的棺材。这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这是激动人心又叫人担惊受怕的日子。一年了,这一年中发生了多少事,这一年中为那尾鲤鱼,他担够了心,受尽了苦,多少牵挂,多少希冀,多少寄托,甚至把肉体和灵魂也交给了今天的结果。秋石激动万分,紧张万分,他希望立即就起又怕立即就起,就像一个下了巨大赌资的赌徒在揭开胜负之碗那一刻的心情。
他跪下了,他跪得极为认真,极为虔诚,把额头都磕出血珠了。他紧闭双眼,喃喃祈祷,一切完毕,第一声铲土的声音,使他激动,惊悸得肉跳心惊。随着泥土越挖越深,见得到棺材了,秋石一下又跪了下去,伸手摸着爹的棺材,爹,你要保佑我呀,我要把你好好安葬,尽其力量地好好安葬……
随着一声起的声音,棺材抬起来了。秋石第一个跳下墓坑。秋石才看一眼,那棺材下的鱼早就成个肉团了,盛水的大土钵里,还漂着丝丝血痕。秋石长号一声,立即晕死过去了……
青萍之末
□ 敦牧华
一直到人大会召开的前夕,唐城市市委书记杨平安在办公室里翻看自己的台历,这才想起这些天来事情怎么这么不顺,简直是糟透了,一片混乱。这些天在他脑子里出现的净是一些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词:欲望、卵巢、癌症、甲床、伤亡、静坐……当然,人代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什么,可是心里总是别别扭扭。但是上级党委不会放过自己,也不知给一个什么样的处分,一直也没有消息。可越是这样,他心里便越是不踏实。本来,他是想活动一下的,但想到自己年纪大了,又不知该怎么说:说自己当时心情不好,那不是打自己的耳光吗?
这时,秘书小张走了进来说:杨书记,平阳镇的林书记来了,想见你。
杨平安想起这些天的事几乎都与这个林双清有关,便说:不见。
秘书小张便向门外走去。还没有走到门口,杨平安突然说:你把他领到小会客室,让他在那里等我。
小张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杨平安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想把这些天出的事全部理一理。根据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当自己不顺的时候,一定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一是检讨自己的错误,二是找出错误的原因,三是找出这些原因背后的东西。正因为此,他才没有遇到真正的政治风险,才能从一个村支部书记一直干到县委书记。
一切的不顺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一
前几天省里组织部来了一个处长,说是考察干部。他知道这次考察与自己无关,因为自己年龄到了。虽说是这样,他也不敢怠慢,因为自己还想最后弄个副厅级再退休,而副厅级则是由省委组织部说了算的。所以他十分小心,一直是全程陪护。星期五晚上那个处长说什么都要走,送别的宴席就特别丰盛,而那位处长这些天一直端着个架子,要走了才放开,酒喝得特别猛。而市长却因为市啤酒厂兼并的事去了北京,陪酒的担子就落在杨平安一人身上,喝得有些多。送走了那位处长,看看表已快十点了,他知道也就是一个小时就到了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