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1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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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作民托人请来了几个外地工匠,按照大家的意思请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开工了。李作民常去监工。虽然工程上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懂,他也只好抽一些时间来走走,和工匠们拉拉呱,把一些希望说给他们。平时,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他说他很忙。但这天,他连着给工匠们撒了好几根烟都还不走。工匠们说,兄弟忙去,工程的事儿,你放心,我们保证让大家满意。到时候要不满意你们不给工钱行不?可李作民说,我不忙,和大伙聊聊。今天不忙?为什么今天不忙?你哪有不忙的?工匠们也都知道李作民的家里有个病老婆,还知道他每天都得到厂的食堂里去煮饭。李作民虚弱地笑笑,说,我从今天开始就不在厂食堂干了。不干了?为什么?那里不好?李作民朝着远处用力吐了一口口水,大了声音说,他妈的厂不要我做了。为什么?李作民看着那个问为什么的工匠说,他们说我老婆是肺结核,我再去那儿替他们做饭就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威胁。工匠们不说话了,手上也不动了。后来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他妈的!又过了好一阵,谁说,其实,你女人的病跟这个厂有很大的关系。是啊,谁接过去说,他妈的这厂一天要弄出多少的灰尘啊,看你们这地方,连片韭菜叶子上都上着一寸厚的灰,人每天要吸多少灰尘到肚子里啊?不生病才怪呢,你们说是不是?李作民说,这个我们也知道,但我们找不着厂,因为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我们搬到这里来就是冲这地方有个厂,能找到钱。
李作民这天和这些工匠们拉了半天的呱,回去后就去了粉石场。女人的病要医,一家四口要吃饭,他不能停了找钱。
女人也要回厂去干。李作民不让。女人说,我这病一天两天也医不好,你一个人苦干怎么行?李作民说,你要是再回去,你这病就不用医了。女人天真地说,我想摆个小摊儿,卖点盐啦酱什么的。李作民说,你得了传染病,谁会来买你的东西?女人说,庄上的人不买其他人来买呀。李作民说,你就呆在家里养病吧。
兰香
外地工匠是六个,全是些生猛汉子。他们在庄上搭个布棚,白天在棚里吃饭,晚上在棚里睡觉。观音庙建在桥溪庄后面的坡上。那地是阴阳先生看的。阴阳先生说那里是桥溪庄的主脉,观音在那里才能震住庄上的邪气。白天,总有人跑到工地上去。男人们去了,谁递上支烟,有一句没一句地拉上一会儿。女人去了,站一边,工匠们一边干着活,眼睛却偷时间在她们身上忙活。嘴上说不定俏皮话就冒出来了,女人也不急,俏皮话回过去,还站着不走。当然,庄上的男人闲工夫不多,身子骨强的女人的闲工夫也不多。他们都在厂里上着工哩。往工地上去得勤的也就是庄上的孩子和陈小路的女人。
陈小路的女人不是身子骨不行,她才二十三岁,身子骨好着哩。但陈小路不要她去厂上工,从去年她怀上孩子陈小路就不让她去了。虽然后来她只生了一长串的屁,但听说这回又怀上了。所以,陈小路还是不要她去上工。对于耕地太少的桥溪庄人来说,不到厂上工就会多出很多闲工夫。这些闲工夫里,陈小路的女人就往修观音的工地上跑。女人喜欢看生猛男人,一个喜欢看,两个也喜欢看,六个也还是喜欢看。这是天生的,女人的眼睛生来要是不喜欢看男人,那就不能算是女人的眼睛,不能怪谁的。但女人说,她是想看看他们怎么修观音庙。她又不是工匠,她也不准备当工匠,别人怎么修关她什么事?她又能看出个啥?女人养着头猪崽,她每天都要替这头猪崽打猪草。男人陈小路上工了,她就背着个背篓出门了。原来是要到后面坡上去割猪草的,没想到腿却把她带到工匠们那儿去了。
工匠们都听说过庄上怀孩子怀成气的事情,他们问她,听说妹子去年怀了个孩子,怀到后来是一肚子气,是不是真的?她说,谁说不是真的?要不也不请你们来修观音庙了。谁问她,你叫啥名儿?她说,我叫张兰香。谁啧啧称赞,好名儿。谁说,过来,我们闻闻你香不香?兰香说,要闻的就过来,我过来怕给你们熏着,瞧你们那一身汗,多臭。但并没人过来。他们继续着手里的活,嘴上不停。兰香咋闲着,为啥不去上工?兰香说,我从去年怀上孩子就没去上工了。现在呢,又怀上了?兰香脸红透了,像个醉红了的太阳。你就不怕又怀的是一肚子气?兰香说,嘴臭,关你啥事儿?妹子不能这样说,我们来修观音庙也是为了你们不出这种怪事,哪能说不关我们的事儿?兰香不做声。谁又说,其实,我们能保证你怀上个真孩子。兰香天真地问,真的?你们还会做法?那边哗啦啦笑出一片来。那个接着说,真的,晚上,我们约个地方,我替你做法。那边又是一片笑声。兰香从他们的笑和那坏坏的表情觉出了话中的俏皮,她心里哄地一热,说,我倒不怕,就怕你没那个胆!
走了好久兰香心里还热烘烘的。刚才说俏皮话的是六个工匠中最年轻的一个,黝黑的脸,一对大黑眼。那对大黑眼老是在兰香心里扑闪着,兰香的心就总是热烘烘的,好像那儿装着个太阳。
第二天,兰香带上一壶茶水。兰香说,师傅们渴不?我带了一壶茶水,喝不喝?
喝喝喝!哪有妹子的水都不喝的。
妹子你真好,知道我们想喝水,就带水来了,以后这观音可是要多保佑你才行的。
兰香笑。把茶水倒在碗里,一个一个送上。谁说,妹子你脸上的酒窝都能装茶水了,你用它装水给我们喝吧。兰香说,我脸上的酒窝可轮不到你啃。那轮得到我吗?又是那个长大黑眼的在说话。兰香回头递一碗水上去,说,也轮不上你。说时自己的眼睛碰上那对大黑眼了,啪!她心里什么地方被电击了一下,电光闪闪。一时间她的心狂跑起来,像是要逃出她的胸膛。她不能让她的心逃出她的胸膛,她找回她自己的眼睛,去给另一个师傅倒茶水。但她还是装着不经意地问,你叫啥名儿?大黑眼说,我叫大树。兰香一听他说话,心里又跳一下,不禁回头,却又忙把自己的眼睛藏起来。她不敢和这个叫做大树的人把眼睛绞在一起,她怕自己被烧伤。为啥叫大树?她装着不经意地问。不为啥,爸妈起名时想到了大树,我就叫大树了。兰香就笑。
大树说,兰香,我跟你说,我见过你们那种怪现象。
什么怪现象?兰香问。
就是你们怀气那种怪现象。
兰香显出不好意思了。兰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显得不好意思了,她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了点变化了。
大树说,你们这种胎叫做“淘气胎”。
兰香问,啥叫“淘气胎”?
大树笑,说,对,你们怀的不是人,是气。
兰香痴了脸,想让自己的脑袋把“淘气胎”想个明白。
大树说,这个不关你们女人的事。
兰香问,那关谁的事?
大树小了声告诉她说,关男人的事,是男人有毛病。
兰香嗔笑,说,瞎说。
大树就大声笑起来,把话说得在场的都听见了。他说,不相信你和我试试,我保证你怀上个货真价实的人种。你们这庄上的男人啊,那根管子里装的都是气,不像我们,管子里可有货真价实的种子。兰香看他又变得吊儿郎当,有点气,又有点羞。于是,她也把声音扬起来说,试就试,你不怕你的腿给
打断我也不怕。大树说,那我们现在就去你家里。兰香说,瞧你还真是胆大哩,我男人在家里睡觉哩。
那边谁说,大树,她是叫你晚上去哩。晚上他男人不在,他男人这几天是轮夜班哩。
哈哈哈!男人们粗粝的笑声将燥热的空气劈得乱七八糟。
石匠
孩子们都是哪里有稀奇去哪里,哪里有热闹去哪里。在这块癣疤样的桥溪庄上,每天除了能多看几回汽车,就是去厂看他们的爸妈干活。而那些,他们早看腻了。比较起来,修观音庙就算得上很稀奇了。没上学的,什么时候想来了就来,上着学的,放了学来。他们总是三五个在一起,围在师傅们旁边,痴痴地看着他们干活。有时候,他们也聚在一起干一些他们认为有趣的事,但他们不走开。师傅们爱逗他们,要他们朝着天空叫爸。他们说越叫得大声,他们的肚子就越痛。遇着像雪豆这种不知事儿的,就真叫,师傅们就捂着肚子大叫:哎哟!别叫了,我肚子痛啊!看着一群大人捂着肚皮叫痛那是很有趣的事,于是孩子们全叫起来。几张透红的圆脸冲着天空,乱七八糟喊成一片:爸——爸——
师傅们也叫成一片:哎哟——哎哟——我的肚子痛啊——
后来,大人孩子就笑成稀里糊涂的一片。
大一些的孩子,像雪山雪果雪朵们这样的,他们上过这种当,他们是有见识的。他们知道这是师傅们变着方儿骗他们叫自己爸。猪才上重复的当哩。但他们仍然喜欢这些师傅。他们的爸妈除了睡觉就是上工,没时间和他们亲密,再说他们的爸妈也没这帮师傅容易亲密。他们就和这帮师傅亲密上了。亲密间,孩子们都能唤出每个师傅的名来,当然,他们在名字的后面还加了个叔或伯。他们问,你叫啥名儿?被问的说,叫我石匠伯。他们想,他叫石匠,于是就记住了,以后就叫他石匠伯了。他们不知道石匠伯之所以叫石匠是因为他干的是石匠活儿。他们又问另一个,你叫啥呢?那一个说,叫我泥匠叔。他们想,哦,他叫泥匠哩。
这天,石匠伯突然就叫起肚子痛来。孩子们说,我们也没叫爸,石匠伯你怎么肚子痛了?石匠伯听了发笑,但笑得有点苦。不多一会儿,石匠伯就不能干活了,手按着肚子,嘴里不停地吸气,额上汗珠子豌豆大。大伙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着他,脸上都担着心。谁问孩子们,你们这里有医生没有?孩子们说,没有,在对面坡上才有医生,他又能医人又能医猪娃还能医牛哩。但雪朵说,石匠伯你得”羊毛痧”了,我妈会挑“羊毛痧”。于是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对对对,雪朵妈能挑“羊毛痧”,石匠伯你肯定是得了“羊毛痧”,那病就是肚子痛,我妈都得过的,是雪朵妈给挑好的。
雪朵妈轮晚班,在家里给猪娃剁猪草。雪朵和她妈孤儿寡母,所以雪朵妈除了在厂里上工,还养着一头猪娃。雪朵妈每天都比别人累,所以雪朵妈每天都比别人没有精神。一群孩子七嘴八舌把她耳朵都吵炸了,她才把眼睛睁大了一点。这一睁,她的好看就暴露出一些来了。虽然石匠的肚子痛得要命,他还是看出了雪朵妈疲惫下面的姿色。他想这是一块能打磨得很好看的石坯。
雪朵妈先用手蘸了水在石匠的胸口拧,像对石匠有深仇大恨一样使劲拧。石匠眼睛瞪着雪朵妈,嘴里哇呀哇呀乱叫:妈呀,你是把我当冤家呀!雪朵妈不管,像听不见。只一会儿,石匠的胸口就起了一个青紫色的血包。雪朵妈就拿一根缝衣针在这个血包上挑拨。这下,石匠不叫了,眉毛拧成疙瘩,嘴里直吸冷气。雪朵妈说,忍着点,把几根毛丁挑出来就好了。石匠说,行不行啦?雪朵妈,你不相信又来找我做啥?孩子们叫起来,行的行的石匠伯。说话间,雪朵妈已从石匠的胸口挑拨出几根牛毛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