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12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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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镜亮鼻孔里“哧”了一声，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嘛。现代社会，只有机关里看人最俗气，最讲究身份，把人看成三六九等，我最讨厌了。用一句不再怎么提的话说，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你以为我当个干部就怎么着了，说真的，有些干部，我还未必瞧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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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扑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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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侯镜亮的纯真。她担心的，也是侯镜亮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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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机关，干部太纯真，就接近于肤浅和无知了，意味着涉世不深，几乎和不成熟没什么区别。许多年青人一进机关，都是从纯真变成不纯真的，这就意味着，等侯镜亮不纯真的时候，是不是也就变成第二个董青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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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吓人的问题。盖春风的手猛然一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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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镜亮揽住了她的腰，说：“怎么打了个寒颤，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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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幸福地说：“有你在，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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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转干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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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盖春风迎合了一次洪福坦的单独邀请，之所以说是迎合，因为洪福坦已经邀请过很多次，一般都是邀请她去酒吧、咖啡屋或者舞厅等，对这些邀请，她均采取了不咸不淡的办法，譬如三个人以上，她必须争取参加，而且会像秘书人员那样抢着端茶、倒水、点烟、开启饮料瓶盖儿等等，全力以赴搞好服务，弄得大家都很高兴；如果是单独请她，一般就找借口婉拒，万一实在没什么谎可撒了，就建议去比较正统一些的酒吧，连包厢也是半敞半开式的那种，让两人的所有活动都展现在服务生、小姐的眼皮底下。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一种越来越清晰的预感，洪福坦肯定是想和她发生点什么，这个世界上就人类而言只有两种性别，不该发生的事情，说发生就立马发生了。所以她迎合他的邀请，做好了应对一切突发事件的必要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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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盖春风的底线是清楚的。其他什么的都可以考虑或者研究，但是上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盖春风心目中，她把上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除非，是她真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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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去的是红蝙蝠夜总会。洪福坦的舞确实跳得好，机关干部都夸他叫“舞皇”。干部恭维领导是正常的，但夸洪福坦的舞姿绝对没有恭维的成分，是难得的实事求是，是从洪福坦跳舞的实际出发的。舞池里，人们都在轻歌曼舞。包厢早就预定出去了。两人只好在舞池边缘的半敞开式休闲间里要了座。洪福坦想换个夜总会，换成有封闭式包厢的那种，但既然已经来了，刻意去折腾，容易让盖春风感觉太有些图谋不轨了，好在能和盖春风单独在这样一个环境，他已经感觉到赏心悦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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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慢四开始了。这是首比较抒情的曲子。洪福坦和盖春风进了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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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很舒缓，五颜六色的灯光中袅袅地飘荡着多姿多彩的散发着玫瑰香味的烟幕。洪福坦轻轻搂着盖春风的腰，像搂着一缕和暖、温馨的春风。浑身的血液像小溪一样在欢快地流淌，精气神整个都变了，甚至，甚至，他惊奇地感觉到，窝在裤裆里的小老弟，居然情不自禁地跳动了几下，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久违了的雄风又回来了。小老弟能如此争气，还是第一次。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他仿佛突然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做人的尊严，这么久违了的一切，居然在这和盖春风独处的夜晚回来了，这使他有些兴奋，同时有些伤感。堂堂一个男人，在一个小女子这里找到自信，实在是太有些窝囊。他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只是说：“小盖，和你一起跳舞，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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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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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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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整个突然暗了下来，只有一些瓦数极低的小壁灯、小地灯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舞池里所有旋转的人们，肢体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在蒙眬的掩护下，有不少舞伴的脸很亲密地贴在了一起，把所有的感觉、情绪和表达都融进了这色情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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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也把脸贴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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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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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一闭上，一片灰白的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年轻的人影，是侯镜亮。天哪！侯镜亮，我的侯镜亮，我的亮亮，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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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内心在呼唤：“你知道我内心的苦痛吗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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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是我孤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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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理解我吗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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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贴过来的脸上有一层细微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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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盖知道他会贴过来的，但对应付这样的进攻仍然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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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觉得到了该主动出击的时候了，就说：“洪局长，我转干的事情，还有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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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哦”了一声，把送过来的半边脸又收回去了，说：“难度是大一些，但也不绝对，特别是实行公务员制度后，凡进必考。好在目前公务员制度并不怎么完善，每年全市还是有一些转干指标的，组织上可以给你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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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回答这问题的时候，有些反感。盖春风在这个场合、特别是在关键时刻提出这个问题，明显有交易的意思，这就不是可爱，而是狡诈了。也就是一刹那，他突然又彻底理解了盖春风。是啊！站在盖春风的角度，转干的事情，现在不提出来，再什么时候提出来方便呢？应该说，此时此地，是最佳的时候。盖春风这个小女子，几年机关生活，真他妈的锻炼出来了。回头一想，今夜盖春风能和他跳舞，不就图他的权吗，而他图的，难道仅仅是色，不是的，不完全是的，那么，还有什么呢？他觉得这种交易有一种赤裸裸的感觉。因此，回答她的时候，他特意把“我可以给你争取”换成了“组织上可以给你争取。”这样交易的意思就淡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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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说：“谢谢洪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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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说：“你工作不错，组织上会为你努力的。这几年，组织上对你的照顾，你应该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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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您多年的支持和帮助，我忘不了。”盖春风的口气里，偏偏答谢的是他洪福坦，而不是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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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心里骂：“这他妈的怎么变成了个小妖精！远没有以前清纯了。”小妖精就小妖精吧，把这样的小妖精搂在怀里，也咋这么美气呢。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有些发热，一排遏止不住的巨浪从身体某个部位泛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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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洪福坦想要表达是，如何才能再次把脸贴过去，这个动作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而且根本就没法表达，他于是径直把脸贴过去了，说：“小盖，别拒绝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小盖。”脸上是一种慈父才有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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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还有色鬼才有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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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对洪福坦有可能采取的行为，盖春风心里有底儿。刚才洪福坦的一番话，确实使她的心扉颤栗了一下。他的脸再次贴过来的时候，她没躲闪，被动地让自己右脸和这张脸贴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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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就贴吧，两行热泪像喷泉一样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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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感觉到了她脸上的湿热和泪水滚烫的温度，但洪福坦什么话也没说，两手先是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后来两手就抱紧了盖春风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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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的屁股可以概括为两个特点，一是圆，二是满。适度的弹性和同样适度的柔软传递到洪福坦的手臂上，洪福坦沉浸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像喝了茅台一样的迷醉之中。他本来想腾出脸来，把嘴唇递过去，吻干盖春风温热的泪水，那眼泪一定是咸中带甜的，一定带有青春少女特有的味道，但他没好这么做。他清楚这泪既然流得不是时候，那么他吻它，也就不是时候。他担心她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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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只是轻轻细语：“谢谢你，小盖，谢谢你，小盖，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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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只是流泪，什么话也没说。双臂搂着洪福坦的脖子，伴随着洪福坦有节奏的摇动，也伴随着音乐，摇啊摇，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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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终了。灯光骤亮，两人又回到座位，盖春风低头打开一包湿巾纸，轻轻擦拭脸上、睫毛上的泪滴。洪福坦打开一瓶妙士牌鲜奶，递到她面前，静静地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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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用嘴角笑了，是那种凄然中夹杂着羞赧的笑，是用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嘴角笑出来，说：“对不起，洪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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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愣了一下，说：“什么？什么对不起，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说着把妙士往前推了推，说：“喝口奶，小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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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说：“流了那么多泪，我真控制不住，让您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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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说：“我理解你，是我不好，让你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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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却没有接这个话题，说：“没什么委屈，只是转干的事情给您出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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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猛地喝了一口啤酒，有些厌恶地把目光投向别处，但马上又把目光收回来了，说：“放心，春风，我毕竟属于老机关了，你的事，我舍了这张脸，去人事局那边好好努力。”这次，他没提组织，而是直接抬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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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的泪水又下来了，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脸上却是笑着，顽皮地说：“不是努力，而是一定办到。”一个少女的表情，如果泪水加上笑容再加上顽皮，这表情就丰富得难以形容，说成可爱也行，说成媚态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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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福坦被这种表情所感染，仿佛受到某种鼓励，起身，绕过茶几，坐到盖春风身旁，轻轻地搂住了她浑圆的肩。他本来想把手伸进盖春风的衣服里去，摸摸这个美妙的青春的侗体，进而再做些想要做的事情。想是想了，他终究没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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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的泪流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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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春风庆幸，今夜，洪福坦没有更进一步的要求，譬如找个宾馆上床，看来洪福坦没有这个胆子。真是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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