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10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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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又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玉润。他原以为玉润这次回来是回心转意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态度却变得比石头还要硬。他急切地说:“为么事呢?只要你愿意跟我过;我这一生给你做牛马。”
“你该娶一个喜欢你的女人;好好过日子。”玉润喃喃地说;“你休了我吧;我求你。”她又扬起头来;看着秋生那满是疑惑的脸;慢慢站起身来;“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了秋生的面前。
秋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万念俱灰;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就是自己愿意一生为她做牛做马;她的心也不在自己的身上。但是;尽管到了这个地步;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清楚自己只要不休了这个女人;她就永远是自己的女人;就是自己死了;她也只能守着这栋空屋子过一生。想到这里;秋生突然转过身;狠狠地咬了咬牙;走出门去;又坐到火炉边;拨旺了火;点燃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见秋生一言不发地走了;玉润慢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因为走了一天山路;她感觉一双小脚钻心地痛;头也好像越来越沉。但是她不敢脱衣上床;只脱了鞋;将一双脚放进被里;靠在床头上;就这样和衣熬了一夜。
天又亮了;吃过早饭以后;秋生上梨山砍梨树间的杂柴去了;这一次他不敢走远;怕玉润又跑了。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玉润听见秋生出门去了;连忙爬起来;穿好了自己的衣裤以后;又连忙穿好了儿子的衣裤;匆匆洗了脸;将秋生暖在锅内的饭端了出来;添一碗给儿子吃了;自己也匆匆吃了两碗。丢下碗后;她慢慢走到儿子身边;又给他添了一瓢饭;叫他慢慢吃;然后;她低下头去亲了亲儿子的脸;突然转过身去;几步走到后门旁;很快地打开后门;闪身出去;随手将后门关上了。
出了门的玉润;看着后山上密密地遮着天日的楠竹、树木;轻轻叹了一口气;沿着井边通往竹林深处的山路;向后山上跑去。
这一次;秋生到快过年了才去岳父家接玉润;同样被岳母不冷不热地挡在了门外。他嗫嚅着说来接玉润回去过年;岳母回答他说今年留玉润在家里陪父母过年;并且交代他不必来拜年了;连热茶也没给秋生喝一口便打发他走了。
秋生一天一天地捱着过日子;捱过了正月捱到了满山雪白的梨花开;捱过了霜叶变红又捱到了满天飞雪;就这样整整捱了一年。又到该挂那对金丝流苏的大红灯笼的时候了;他估计岳父母和玉润的怨恨也消了;正打算再去接玉润回来过年时;玉润却突然回来了。秋生原以为玉润至少在家里住到过完年再走;哪晓得玉润把提回来的一个大包袱打开;拿出给儿子做的秋衣、夹裤、棉衣裤、外套;给儿子洗了个澡;里里外外全换了;连话也没有说一句便扭头走出了大门。
到了第三年的夏天;玉润回来了;这一次她里里外外给儿子换了一身新衣裤后;低着头对秋生说:“我带金柱去住几日就送回来;你不要去接;我爸我娘身子不好;怄不得气。”说完便抱着儿子走到了石洞口;上了来时乘的那顶竹凉轿走了。
在娘家住了几天;金柱和娘一起又坐竹轿回到了梨花洞的家里。秋生见金柱和玉润一起回来;很高兴;抱着金柱问家婆、家公好不好;金柱点着头说好。突然;秋生看见了金柱手上拿着一副新的弹弓;问是哪个给他做的;金柱告诉父亲说是舅舅做的;因为他很喜欢舅舅给他做的弹弓;就带了回来。
听到儿子的话;正在旁边给儿子收拾衣裤的玉润突然一惊;连忙从秋生手上抱过金柱;对他吼了一句:“不许乱说话。”金柱仿佛受了委屈;“哇”的一声哭了;边哭着边申辩说:“是的嘛;是舅舅给我做的;我还看见舅舅睡在娘身上。”玉润更加生气;一把拉过他;抡起巴掌在他的屁股上就是“啪啪”几下;边打边吼:“我叫你瞎说;我叫你瞎说。”
秋生站在旁边;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玉润的手;圆睁着两只眼睛;质问道:“你在外边偷人?”玉润瞪着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过了好久;秋生丢开她的手;低着头坐到门坎上掏出烟锅点燃;重重地抽着。金柱被娘和父亲的举动吓呆了;连哭也忘记了;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
玉润站在原地好久没动;过了一会她突然跑出门去。金柱哭着追到了大门口;被父亲一把抓住了;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娘急急忙忙地走到了梨花洞前;坐上等在那里的那顶送他们来的竹轿出洞去了。
回到娘家以后;玉润仍然和往常一样过日子;只是当她一个人坐在闺房里的时候总是发呆。一连几夜;她夜夜抱着熊远高;让他在自己的身上缠绵。看着他累倒在自己的身边睡着了;她便一个人偷偷地流泪。
玉润心里很清楚;因为她和远高的私情;父母一直担惊受怕。他们开私塾馆;让远高教书;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能在朱家落脚的正当名分;替他们竭力掩盖。没想到这个秘密被不懂世事的儿子捅了出去;如果这个漏洞不想办法弥补;一直受人尊敬的父母亲从此将无脸见人;远高也会名誉扫地;永远也不能抬起头来做人。更可怕的是秋生如果发了怒;跑到这个家胡闹;不仅父母受不了;远高也不是他的对手。玉润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只有早日了结这件事;朱家才能得到安宁。
这天;玉润天一亮便起了床;梳洗妥帖以后帮母亲做早饭吃了。等父亲和熊远高去给学生上课了;她告诉娘说要去看闺中女友兰花。兰花的娘家在对面的一处山脚下;兰花和玉润年龄相当;是玉润年少时闺中最要好的朋友。前几年;兰花先出嫁了;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她们一直很少见面。朱李氏知道女儿出去有事;便答应了;又叫来了一直接送她的两个轿夫;将女儿送出了门。
第三天;玉润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这一夜她紧紧抱着熊远高没有松手;等他睡着了;她又偷偷地流眼泪。眼睁睁地等到天亮了;她起了床;干干净净地梳洗了;吃了早饭;对父母亲和熊远高说自己要回梨花洞去看儿子。朱李氏叫女儿快去快回;玉润淡淡地一笑;转身上了昨天就订好了的那顶竹轿;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大门口送她的父母亲和熊远高;随着竹轿走了。
走进梨花洞以后;玉润像往日一样下了轿;拿钱打发两个轿夫走了;自己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那栋她一看就心惊肉跳的大屋。儿子金柱见娘回来了;高兴地扑了上来;玉润呆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轻轻将他抱了起来;坐在堂屋的大椅上。
过了一会秋生背着锄头回来了;他看见玉润;吃了一惊;又马上回过神来;轻轻对玉润说了句:“回了?”玉润自走进这个家门以来第一次回了他一句:“嗯。”她仍然抱着儿子坐着没有动。秋生看了一眼玉润;好像觉得玉润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发现她耳朵上吊着的那对大银环不见了。这对银耳环是玉润娘陪嫁给女儿的;秋生很喜欢看玉润戴这对硕大垂肩的耳环。现在玉润的耳朵上没有了这对与众不同的饰物;秋生有了些许失落感。不过转念一想;只要人在;东西对他来说无所谓;他也就没有问。
吃过晚饭后;玉润先给儿子洗了澡;又打水自己洗了;抱着儿子早早上床睡去了。秋生却一直坐在大门外抽烟;直到夜深了;他才关了大门;到另一间房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秋生仍然像往日一样起床做好了早饭;才走进睡房去叫玉润和儿子起来吃。他走到床前;看见玉润和儿子都睡着;便轻轻叫了几声玉润;见她没有动;又伸手轻轻推了推;发现她的身体直挺挺的。秋生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摸了摸玉润的脸;发现她的脸已经冰凉了。再往床上看;只见床上一丝不乱;又看了看床边的那张梳妆台;见一只小饭碗放在台上;旁边摆着一只空洋火(火柴)盒;盒子的旁边是一堆已经被刮去了洋火头的小木棒。秋生连忙端起碗看了看;见碗底还留着一些洋火头上的火药;他又将碗靠近鼻子闻了闻;闻到了一丝酒味;这才重重地将碗放了下去。他知道;玉润是用酒泡了洋火头喝了中毒死的。
这个时候;儿子金柱被父亲弄出的响声惊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看着站在床前的父亲;又看了看躺在面前的母亲;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叫了一声娘。秋生连忙将儿子抱了起来;黑着脸瞪着他说:“以后再也不许把舅舅睡在你娘身上的事对别人说;听见了没有?”金柱看着凶巴巴的父亲;点了点头。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金柱已经十八岁了。自从玉润吞洋火头死了以后;秋生再也没有找女人;再也没有去看过岳父母。就连他得到岳父去世的消息;也没有迈进那个家门一步。他越想越觉得岳父母在帮玉润掩盖着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情愿自己去揭开这个秘密;因此两家人倒也相安无事。秋生这么多年来只埋头做着山上田里的事;除去每年儿子上学的费用外;他将余钱都存进了县城里的钱庄;打算给儿子找一房好媳妇;让这个家的人丁兴旺起来。
金柱上完学回来了;他向父亲提出想到汉口去上洋学堂;可秋生只摇了摇头就否决了儿子的想法。过了几日;父亲告诉金柱已经给他物色了一个好姑娘;据媒人说这个女孩子家里虽然穷一点;但她品相很好;很善良;也很勤快。金柱没有表示反对;自从他娘死了以后;他从来不敢多说话;这么多年来一直听凭父亲的安排。
秋生托媒人给儿子找的媳妇姓安;叫柳儿;家在比玉润的家更远的安家山。柳儿的父亲叫安福寿;与秋生的年纪差不多;柳儿的娘姓钱;安家的家谱上写着安钱氏;名字很少有人晓得。这柳儿长金柱一岁;是家里的老大。柳儿下面有一个妹妹叫絮儿;小她两岁;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十七;一个十五。不过;这几个孩子的年龄差异只安家夫妇晓得;别人没人弄得清楚。山里人都说安家夫妇有福气;生了两男两女;特别是两个女儿;如花似玉;人见人爱。在两姐妹中絮儿还胜柳儿一筹;不仅身材颀长;相貌长得比年画上的美人儿还好看。
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八月十八这天;便是秋生通过媒人约好的安家父女上农家相亲的日子。秋生早早就等在大门口;他生怕命运又重演;像十八年前一样只盼来一顶轿子。太阳升上山凹的时候;果然有两顶轿进洞来了;秋生不由得心中一喜。但是他仔细一看;发现紧接着又进来了一顶轿子;又是一惊。
秋生满心猜疑;等轿子相继落在了大门口;安福寿下轿与他抱拳拱手以后;这才向秋生介绍了相继下轿的两个女儿;说幼女是陪姐姐来做伴的。原来柳儿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敢随父亲到未来的婆家去;硬是拉着妹妹絮儿一起去。安福寿没有办法;怕惹得女儿不高兴;只好又请了一顶轿子;让两个女儿一个人坐一顶;一起来到梨花洞。
秋生在安家两个女儿脸上扫了一眼;暗暗吃惊;他发现安福寿的幼女比长女长得更加可人;而且;她自从下了轿就一脸笑容;十分讨人喜欢。安福寿叫两个女儿叫了伯父;秋生高兴地应了;把他们引进堂屋来坐;又叫出了一直躲在房内看书的儿子金柱出来见了安叔和柳儿、絮儿姐妹。在金柱的注视下;柳儿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就羞涩地低下了头。但当金柱的眼光落在絮儿脸上的时候;絮儿却对他灿烂一笑。金柱的心里一动;又盯着絮儿看了一眼;才转过身帮两个堂伯母张罗着端桌摆筷;将饭菜端到桌上;又从酒坛里舀出一壶酒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