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10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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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母鸡。回到村委会后;他仍然感到不服气;他始终不相信;偌大一个土村;怎么可能只有十一只老母鸡呢?实事求是地讲;除了个别人家拒绝之外;绝大多数人家还是乐意把家里的老母鸡贡献出来的;更何况曹权有言在先;完全按市场价收购;这回决不给群众打一张白条。曹权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直到快天黑的时候;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是春天;今年的小鸡崽子才刚刚孵化出来;加上旧年的老鸡在春节的时候吃掉了;自然就没有鸡了。”王汉盯着曹权长了血泡的嘴唇说。
“我知道!”曹权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是;我们土村毕竟有十个自然湾;二千多号人;五百多户家庭……这么大一个村子;怎么可能凑不齐几只鸡呢?我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理儿……”
“那你算没算……钟队长平时吃掉的那些鸡呢?”王汉突然凑过身子;轻言细语地点拨了一下;然后盯着曹权。
“其实也没吃几只……就算每次吃一只;他也顶多只吃了二三十只。”曹权抬起头来;张着嘴巴闭着眼睛默算了一下;“按平均半个月来一次;他顶多吃了四十只。”
“那的确不算……多。”王汉十分坦诚地说;“他为咱土村前前后后至少投入了一百万;别说是四十只;就是吃了四百只鸡;也不算多……”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你说;这鸡到底跑到哪个旮旯里去了呢?”曹权盯着王汉;仿佛王汉是村长;他是群众似的。
“我看关键的关键……还是这年月养鸡的人家少了。”王汉一针见血地说;“虽说咱土村有五百多户人家;二千多号人;你再去数数;现在还有几个卵子呆在家里?不会超过一百户;顶多几百人……你没算这个账吧?”
曹权点了点头。
“我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养鸡的成本高了。”王汉接着说;“过去家家户户都种着责任田;根本就不用给鸡买饲料;现在都一个个不种田了;不买饲料不行;这年月粮食都涨价了;谁还会拿出钱来去买鸡吃的东西呢?你是村长;懂得比我多……你说对不对?”
“你说到点子上了!”曹权一拍大腿站起来;拿出烟来塞在王汉手上;王汉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他有胃病;抽不得烟。“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我这个村长白当了……”曹权有些谦虚地说。
接下来;王汉就说起了他家的那只赖窝鸡。
“实话跟你说曹权兄弟;这只鸡我王汉本来不想卖给你的;为什么不想卖给你呢?理由有三条;你听我说。”王汉的胃不好;所以脸色一直不好;每当说话说得过多的时候;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先伸出一个小指头:“其一、我是个老胃病;凡是犯胃病的人;谁不想喝口鸡汤补补呢?鸡汤养胃;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说句丑话;我王汉做梦都想喝一口老鸡汤啊!我这胃病已经相当严重了;医生说过了;下一步就是胃癌;那天丁小麦流产的时候;我都吐了血出来……说真的;平时只要一看见家里那只芦花鸡;我就像是闻到了鸡汤味……我舍不得卖给你啊;曹村长!”
“那就别卖了。”曹权突然插话道。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兄弟!”王汉接着伸出无名指;“其二、你也知道;丁小麦刚刚流产;还困在床上;那天流了大半盆血;不是抢救得早;人都没了……我一直就想给她补补;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了一大坨肉啊……你说;我舍得卖这只鸡吗?我就是穷得叮当响;也舍不得卖这只鸡啊。”
王汉说到这里;正准备伸出中指来;突然瞥见曹权的脸色难看极了。
“既然你有这么多不能卖的理由;那你干吗还跑来找我呢?”曹权果然又说话了;“我跟你说啊王汉;你就是白送给我;我也不敢要你家那只宝贝鸡了。”
“既然你曹权兄弟这样说;这第三条理由我就不说了……”王汉低下头;拨弄了一下裤子;然后抬起头来;盯着曹权;“下面;我再跟你说说我王汉为什么要把这只芦花鸡卖给你的理由;也是三条!”王汉竖起三根指头。
曹权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又抽出一支烟;将烟盒扔在桌上;点上火后将火机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他猛地吸了一口;结果呛住了;他咳嗽起来;半天才止住;然后;扭头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块牌匾;上头写着“建设新农村;全民奔小康”十个烫金大字。两年来;每当瞧到这块牌匾的时候;曹权总是一边默念着;一边回想起当初钟队长亲手交给他时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把这只老母鸡卖给村里呢?原因也有三条。”王强又开始伸指头了:“其一;扶贫队给咱土村修了马路;重建了村委会;还把水井打到我家院子里了……人家做了这么多好事;这么照顾咱们农民;我王汉有什么理由不拿出自己的一只老母鸡呢?说句实在话;你曹村长就是让我拿出一头猪一条牛来;我也不会犹豫半句;其二;你曹权兄弟自从当了村干部后;没少关心我王汉丁小麦两口子;这一点我们心里有数……不说别的;就说为了给我们弄到一个生育第二胎的指标;你费了多少神哪;只怪丁小麦的肚子不争气;一怀上就掉下来;二怀上又掉下来;到现在都掉了三回了……不过不要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年轻;将来还有机会……其三;丁小麦最近一次流产后;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老是对着那只鸡喊‘宝宝’……这样下去;我担心会出问题;决定干脆把这只鸡处理掉算球!”
“我晓得了;我想起来了!”曹权拍了拍脑袋;“上回老钟来的那天;我看见你老婆丁小麦追着一只老母鸡……你说的就是那只鸡吧?”
“正是!”
“那只鸡难看死了;身上一点肉也没有;全是骨头……”曹权盯着门口的纪念碑;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来。
“不能这么说;村长!芦花鸡可是稀有品种;金贵得很;一斤抵普通鸡二斤……”
听到这里;曹权的脸色这才温和了很多;他吁了口长气;笑了笑;说:“你老兄是个直性人;说的也是些实在话……不过;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卖给我的第三条理由呐。”
“不说算了……”王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你必须说!”曹权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
“曹村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实话实说。”王汉笑了笑;“我家的那只芦花鸡是一只赖窝鸡……不过你放心;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会在一个星期之内想方设法让它‘醒’过来!”
“赖窝鸡?”曹权盯着王汉;嘟囔了一声;“啥是赖窝鸡啊?我咋没听说过……”
“就是刚刚孵化完小鸡的母鸡。”王汉大声地解释说;“只是……小鸡虽然孵化出来了;可它老是赖在鸡窝里;不愿出来活动;它总以为小鸡还没有完全孵化出来;它总以为鸡窝里还有蛋……这就是赖窝鸡!听懂了吧?”
“懂了。”曹权站起来;捏了捏王汉瘦弱的肩膀:“说白了;就是老半天转换不了角色;老是赖在鸡窝里不动的那种鸡;对不对?”
“对。”王汉拍了拍双手;“太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难怪皮包骨头的;身上一点肉没有!”
“你听我说;村长!”
“你也太缺德了;王汉!你想拿一只病鸡来忽悠我们钟队长;你也太没有良心了吧?”曹权站起来;大声地说;“你这样做;对得住门口的水泥路吗?对得住你家院子里的那口水井吗?对得起……”
“你小声点啊兄弟!”王汉捉住曹权的一只右手;跟着站起来;“我也是为了替你着想;我这是为了解决你的燃眉之急……你要是觉得不妥;我现在就走;就当我没说这回事;这总可以了吧?”
“你别走!”曹权想了想;突然扯了一下王汉的衣服;“你……你还是想办法早点让你家的赖窝鸡‘醒’过来;到时候我要不要再说。我估计;老钟顶多个把星期就会下来;我只给你五天时间!”
“五天时间?”王汉叉开五个像鸡爪似的指头;“能不能多给我几天?十天行不行?”
“不行!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多一秒都不行。”
“我现在就回去给它身上糊泥巴……”王汉嘀咕道;“我就不信我弄不醒它;我就不信我一个大男人一个星期制服不了一只老母鸡!”
“你等等!”王汉刚一迈出村委会大门;结果又让曹权扯住了。“我老早就想问你一件事……”
“啥事?你快说!”
“你说我曹权对你们家咋样?”
“那个用说;够关心的了……”王汉的脸皮突然蹿出一抹血色;那神情看起来有些陌生和恐怖;“如果不是你曹村长关心;给了我们第二胎的指标;我王汉和丁小麦就是想生第二胎还不敢怀呢!”
“你媳妇不像你这样想。”曹权瞪了一眼王汉;“她要是像你这样想;她就不会不理我了……”
“她怎么不理你了?你说来听听。”王汉拉住曹权;“她是个病人;你莫跟她一般见识;她的头脑有些问题。”
“我不这么看。”曹权摇了摇头;“她对我有成见;我那天喊她;她却理都不理我!”
“这个臭女人;不知好歹的东西;我马上回去教训她。”
“你千万别动手;我可没在你面前告状的意思!”曹权又瞪了瞪王汉;眼睛突然盯着村委会门口的大理石纪念碑;眼神一下子散掉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把你那家那只赖窝鸡贡献出来;你老婆丁小麦会不会答应呢?”
“肯定会答应。”
“要是她不答应呢?”村长忧心忡忡地说;“要是她死活不答应;你怎么办?”
“她咋会不答应呢?”王汉抓了抓脑袋;自言自语道;“她会不答应吗?”
“我估计她不会答应……”
“如果她真的不答应;说明她还在计较那件事……”
“啥事?你说来听听。”曹权连忙逼问道;“你赶早告诉我;哪件事?”
“不说算了;是我瞎猜测……”
“你必须说;你不说你莫想走掉。”曹权吼道;像是王汉犯了什么错误似的;“我曹权在土村当了十几年村长了;不晓得哪个地方得罪过她……最近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我越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王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时候;天差不多黑了下来;他靠着村委会的红漆大门;眼睛盯着门前的操场。面前的大理石纪念碑越来越模糊;像墓碑似的竖在那里;王汉突然忍不住一阵颤栗;胃部也似乎跟着痛起来。
“你说吧!”曹权走过来;顺着王汉的视线;瞅了瞅纪念碑;“我不是个打击报复的人……就是看在你王汉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怎么样。你实话实说;丁小麦为啥不理我?”
“她有病……算了!”王汉一边支支吾吾;一边拿手捂了捂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精神上有问题……你是村长;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计较她一个疯女人。”
“我怎么会计较她呢?”曹权爽朗地笑了笑;眼睛仍然盯着门口的方向;“你说吧;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你今天就给我指出来;也便于我以后改正错误。”
“你有什么错误呢?你是村长;怎么可能会有错误呢?”王汉突然挺直了身体;盯着曹权:“要有错误;也只能是我们老百姓有错误;怎么可能会错到你们当干部的身上呢?”
“别废话!”曹权捏了捏王汉的脸皮;“快说;丁小麦对我到底有啥意见?”
王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曹权一眼;然后将头低下来;盯着自己的一双破皮鞋;“你这是在逼我……”
“我就是要逼你!”王汉说;“要是扶贫队的老钟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看我这个村长呢?这个村长我还当得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