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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叶不尽-第4章

小说: 落叶不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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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来,像什么样子?哪怕的确是病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受到特殊照顾了?就可以穿着睡衣上大街了?况且,以病人的身份索取照顾,应该感到羞耻。 

  贾平从来不是弱者,从来不需要向别人索要照顾。相反,作为一名处长,不,副处长,他经常拒绝接受某些物质或非物质利益,故此,在单位里,他的口碑极好。不管这些利益是否理应属于他,拒绝,本身就是一种境界、一种品位、一种修养,亦是一种尊严。只有高贵的人,才会拒绝得自然洒脱,拒绝得浑身坦然。要不,就是假惺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贾平拒绝以病人的身份穿着病员服去散步,他穿着休闲夹克和牛筋底休闲鞋,走出病区大楼,走向草坪。天色已向晚,模糊的视线内,一片人头攒动,清一色的蓝白竖条纹棉布衣裤,掩盖了这群人的社会身份,不管高贵亦或低贱,他们就是一群病人。贾平拒绝走进带着明显不健康标志的人群,他穿过草坪,走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外是一条街,街边开着很多店铺,一簇簇灯火或聚集,或散落。贾平边走边看,以前从未注意过,医院门口这条街,原来有着非同一般的繁华,不是大繁华,而是因紧邻大医院而终日保持着繁忙,真切的繁忙。它没有太过华美的空虚表象,没有巨大的广告牌和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渲染,却有着满盈满赚的殷实质地。街边的店铺,多是装修简洁,小而朴素,但极具实用性。顾客也是川流不息。 

  贾平闻到小吃店里飘出毛蟹炒年糕、生煎包子、牛肉拉面的辛香,他犹豫着,是否需要走进某扇破旧的门,坐在一张油腻腻的餐桌边,叫上一份堆尖盘满的肉丝炒面,来补偿晚饭的缺损。然而,化验单上远远超标的血脂和血糖指数,正竭力阻止着他的脚步。贾平强忍饥馋,几经食店而不入,他努力分散注意力,把患病的眼睛投入对街景的考察。 

  贾平一路走,一路看,水果店、杂货店、药店、鲜花店、婴幼儿用品店和丧葬用品店,这些小店铺,把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所需,全部包罗了,在这条街上,可以买到迎接生命和埋葬生命的所有用品。 

  贾平胡思乱想着,脖子周转得很是活络,眼睛却不够用,夜景看多,眼球里有刺痛袭来。正打算折回,却见街角处有一爿小店,玻璃墙围绕,可以看见,墙内摆着许多红色的塑料桶,桶里挤满一蓬蓬鲜花,墙外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原木造型招牌:小雅花廊。 

  贾平正要回转的身躯,便停了下来,而后,径直向花店走去。 

  四 

  连续几天,贾平的狐朋狗友、上级大领导、下级小干部们不断在普通病房8病区涌现。病房里根本没地方落座,他们便如一根根电线杆,围绕39号床矗立着。贾平很过意不去,好像他不是在住院,而是在开一个奥运会、世博会之类的大派对。这个派对,参加人员众多,持续时间漫长,虽然与会者全属不邀自来,但,来者都是客,作为主人,贾平有责任安排好来客的迎送接待,要不就是怠慢了人家。 

  然而,普通病房的派对盛会,开起来没有规模,在大领导面前礼数不周,在小干部面前排场不够。还有,三位病友的生活习惯,实在让贾处长有些难以适应。 

  清晨,天还没亮,养鸭农民就窸窸窣窣地穿衣下地,开门出去洗漱如厕,想必是鸭群的起居决定了他的作息。接着,退休电焊工38床也醒了,几声穿透力极强的清嗓咳嗽,表示他这一日的说话将继续掷地有声。37床虽然不下地,但他会在床上扭动躯体,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呻吟,这是他维持生命继续的每日晨练。这样,贾平也就不得不醒来了。 

  贾平的早餐,是一小杯牛奶加一个一两的蔬菜包子,吃完后,就是例行检查。血脂、血糖、血压,瞳孔放大,眼底透视,两眼一片盲白,走在冥界与人间的通道中,周遭闪烁着白茫茫的光辉,回到病房,让护士在手背上插入输液针头,

静躺。下午两点输完液,放大的瞳孔基本恢复,贾平便迫不及待地换下病员服,穿上休闲夹克,出去散步了。 

  贾平出去散步,是为离开这个嘈杂的普通病房。 

  五年前,贾平由科长升任到副处长。从那时起,外出考察、开会住宾馆,就是单人间的标准了。现在,贾处长却与三个陌生人住在一起,呼吸着这些半老或全老男人造出的二氧化碳,夜里听着男声三人小组唱的鼾声入眠,每餐都要饱受邻床的老鸭汤或者五香牛肉的蹂躏,连肚子胀气想放个屁,都要憋着掖着,简直是摧残。 

  贾平不想听那些充满痰气的咳嗽声,不想看那几张垂老的面孔,就只能出去散步,散步的地点,就是医院门外的一条街,每天走,没几天,就全部走下来了。除了丧葬用品商店,几乎所有的店铺,贾平都进去过。去得最多的,是小雅花廊。贾平住院后收到的第一束鲜花,无名氏赠送,就来自这家花店。 

  贾平贾处长,收到无名氏送的礼品,那是常有的事。有时候,饭局结束,喝得晕乎乎的,回家倒头就睡了,第二天醒来,会发现外衣口袋里有两张购物中心的消费卡,却想不起究竟是谁塞给他的。有时候,办公室抽屉里,会突然多出几条中华烟,肯定是下属怕他拒绝,趁他不在放进去的。也有时候,下班回家,发现家门口摆着一个破旧肮脏的有盖塑料桶,打开看,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大闸蟹或者两只伸头缩尾的甲鱼…… 

  有一次,赵蒙回家,见门口端坐着一盆植物,研究了一番,看不出有什么名贵之处,便把花盆搬到阳台,还用她穿着绣花拖鞋的脚往角落里踢了踢。几天后,贾平问赵蒙,有否收到过一件古董。赵蒙想都没想就答没。在贾平的一再提示下,赵蒙终于想起阳台上那盆不开花的植物。古董就是古董,看上去很不张扬,旧瓦罐都比它引人注目。幸好踢花盆的脚上,穿的是绣花拖鞋,要不,价值不菲的古董被高跟鞋凿出一个窟窿,损失就大了。 

  无名氏以匿名的方式给贾处长送礼,但无名氏的真实身份,以及礼品的由来,终归会通过各种途径让贾平知道。无名氏不是慈善家,岂肯做永远的匿名者?来自小雅花廊的一束鲜花,实在是小意思,不需挂虑。 

  然而,贾平不是住在医院里吗?检查和输液完成后,不是闲得无聊吗?病友不是聒噪得让他心烦吗?所以,逛逛花店,顺便打听一下无名送花人,也算一件正经事。 

  那天,贾平一进花店,就见一个女孩正低头看一本杂志,薄瘦的上半身露出柜台,矮小的个子,大眼睛,白皮肤,齐肩直板波波头,很年轻。有顾客进店,女孩抬起头,瞪大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小猫,抬爪攀住柜台看外面的世界:叔叔要买花吗?都是今天送来的,很新鲜。 

  贾平忍不住笑起来:你叫我叔叔,是不是,我长得和你爸爸像? 

  女孩嘴角一抿,双颊荡漾出两个小漩涡,然后,很正经地说:不像,我爸爸比你高,比你瘦,他没有肚腩。 

  女孩回答得很老实,贾平心里隐隐一酸,便说:呵呵,我和你开玩笑呢。 

  随即言归正传,打听几天前是否有人来买过一束花,是送病人的,带康复祝福卡片。 

  波波头女孩回想了一下,从柜台抽屉里拿出售花记录本查看,说只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来订花,报了病区床位,叫店里帮忙送去。是她亲自接的电话,亲自送的花,本上有“8病区39床”的记录。38床误以为是贾平的女儿或者女朋友的送花人,就是这位年轻到不像老板娘的老板娘,她自我介绍,叫小雅。 

  贾平问小雅:留电话了吗? 

  小雅摇头。 

  贾平:那你怎么收钱? 

  小雅:顾客会打到我账号里去的。 

  贾平:你不认识人家,就相信人家肯定会把钞票打给你? 

  小雅:人家有事来不了,我还能不给人家订吗? 

  贾平想起孤身一人在加拿大的儿子,顿生几分责任感,好像,他有义务教会这个女孩怎样自我保护:憨小人啊!你能确定人家不会赖账吗?要是不给你打钱,你怎么追回?你应该把人家的姓名、地址、电话、身份证号码留下。 

  小雅语塞,显然缺乏经验,对叵测的人心没有防备。停顿了片刻,说:要是真的有人赖账,那怎么办啊? 

  小雅的说话声变得低弱而无底气,脸上的盈盈笑容消失,眼里有一丝惊恐。 

  刚咽下去的一丝莫名的酸,又从贾平心底泛起。这个小姑娘,真是年轻啊!年轻的标志,就是不防备。如此的年轻,把不再年轻的贾平,衬托得分外暮气沉沉。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眼球有些胀痛,眼底出血使他视线内的鲜花和绿色植物,全都染着斑驳的锈迹。贾平的心里,便生出了几许罪恶感,他凭什么去污浊破坏一个女孩眼睛里纯洁的世界?难道自己眼里的世界是有锈迹的,就有权力去引导她、告知她,她也应该看出布满锈迹的世界? 

  贾平没有再追问花束的来历。 

  似是在一个未成年人面前翻开了少儿不宜的一页,为弥补过失,贾平对小雅,态度近乎殷勤:你的花店很漂亮啊!对了,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行不行。 

  小雅眼睛一亮:好啊,只要我能帮得上。 

  是这样的,我呢,就住在对面医院里,人家送了很多鲜花,都摆不下了,我想,把花拿到你这里…… 

  不等贾平说完,小雅就猛摇头:不行不行,用过的花不可以再拿回来卖的。 

  贾平愣了愣:我还没说完呢。 

  小雅脸红了:那你继续说,不过我先告诉你,你如果缺钱花,我可以帮你把鲜花做成干花放在店里卖,不过,做干花很费时间的。 

  贾平笑了:你真是急性子,先听我说完。我是想,花太多,放在病房里,影响别的病人,医生下令,扔掉。那么漂亮的鲜花,扔掉可惜,放在病房里吸病菌,更残酷!我留一束,剩下的,送给你,卖不卖是你的事,就算我借你的地方存放,怎么样? 

  小雅想了想:鲜花怎么能存放呢?过几天就谢了,你出院的时候问我要,我拿什么还你啊? 

  贾平撇了撇嘴,不是不屑的那种,而是,嘴角稍稍下弯,带着一点委屈的期待。成年男人的脸上有委屈,又分明是自信的委屈,真正让人难以招架。小雅便软了心:那,我还是帮你做成干花吧,你什么时候出院,带回去插在家里。 

  贾平爽朗地回答:好!到时候我付你加工费。 

  小雅又红了脸:加工费?怎么算啊?我从来没收过加工费。 

  时下的小姑娘,十七八岁,早已出落得社会经验相当丰富。小雅却不是,缺根筋似的,做着盈亏无常的生意,却是少有的天真。长年处于俗世纷争中的贾处长,闻到了久违的青春气息。 

  正常状况下,贾平是不会有闲心去和一个花店的小姑娘聊天的,这不符合他多年来为人处世的准则。他的准则是什么?有理想追求,有明确目标,不枉费精力和时间,不做无聊无用的事,不说无聊无用的话…… 

  那么今天,他做的事,说的话,是否都很无聊?这种聊天,确乎近似无聊,但贾平从心底里觉得,和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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