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8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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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时间的手机。即使女郎不知道我有手机,她要是没有手表呢?我干吗非要向她询问时间呢?我可以问老者,也可以问汉子,独独地去问她,不是让人怀疑我居心叵测吗?
我可以将我的一件什么东西弄掉,掉到她的脚下,然后再扯一下她的衣服,优雅地说,小姐,我的东西掉到你那儿去了,请你帮我捡一下,好吗?女郎回过头来,妩媚地看我一眼,再问一句,你的东西丢了?然后,低下头,捡起来,递到我手上。或许,女郎并不跟我搭话,直接把东西捡起来,交给我了事。可是,这也不妥呀,我实在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掉下去,再说,就是丢掉一件东西,去扯女郎的衣服,她若以为我耍流氓,高声地叫起来,引起全车人的群起围攻,我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她压根儿就不理我,我还得自个儿吭哧吭哧去捡,没搭上话不说,还白浪费力气,多不值呀。
我可以假装打瞌睡,趴到前面的靠背上,呼噜呼噜地睡起来。女郎本是直了腰的,说不定她要交换一下姿势或是伸个懒腰,一下子倚到靠背上来了。这不,碰着我了,她叫醒我,再脆脆地说一声,对不起。那样,我不仅一睹芳容,还得了理儿,接下来的话就有得扯了。可是,哪有趴到前面的靠背上睡觉的?那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的作为吗?我的风流倜傥温文尔雅不就全在这拙劣的表现中丧失殆尽吗?不能,绝不能这般猥琐。
为了这一面之交,我设想了种种可能,又否定了种种可能。最终,她的美丽还是在想象中。人都是爱美的,生活是需要美来充实的。我渴望女郎伴我而坐,渴望一睹女郎的美丽,完全是一个男人的正常的需求,而绝没有肮脏的念头。女郎比之老者,我怎么可能舍弃美丽而亲近腌臜呢?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更何况,是这个腌臜的老者,破坏了我和女郎接触的先机,抢占了我和女郎交流的空间。当然,任何人都不能阻隔我与女郎的接触和交流。我一定要看到她的绝代姿色,听到她的圆润歌喉。机会肯定是有的。
汽车拐过一个弯儿,在一个小站停下,随着“咣当”一声门响,闷罐开启了,有几个人哧溜哧溜下了车。机会不是来了吗?老者下了车,我很绅士地向女郎发出邀请,小姐,请到这边坐,这个座位比你那儿舒适多了。女郎感激地向我瞄一眼,随手拎起自己的小包,侧身摆脱汉子的羁绊,坐到我的身边来。顿时,我热血上涌,双颊泛红。我不仅可零距离接触女郎,欣赏女郎,嗅其芬芳,而且可以脸对脸,眼对着眼和她交谈啊。可是,老者并没有下车,连动一动的意思也没有。
最妙的是汉子提前下车。我盯着他,就像猫儿盯着老鼠,一旦他有起身的苗头,我立即腾起身,跃过老者,窜到她的身旁,只待他的屁股抬起来,我就把身子搁上去。然后,我冲女郎微微一笑,小姐,我可以坐这儿吗?这完全是废话,女郎也被我的多余逗笑了,嗔道,你不是已经坐了吗?我心头一热,激动起来,多么美丽的女郎,多么和善的女郎啊。人们常用自命清高孤芳自赏界定貌美,试图由此给人家打一个折扣,好等同于相貌平平者,其实,这完全是嫉妒心理作祟。遣憾的是,汉子没有动。也许,他和我一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秀色,要饱餐一顿而宁可坐过站呢!
秀发,柔肩,好似冰山一角,撞击着我的心扉,诱惑着我的激情,让我欲忍不止,欲罢不能。我迫切地希望验证我的想象,我迫切地希望实现我的设想。我要见一眼妙龄女郎,哪怕是一眼。我明显地感受到,我的身子热了起来,双腿在微微地颤,胸口在咚咚地响。我还有一个与生俱来的毛病,一旦情绪有了剧烈的变化,胳膊就轻飘飘软塌塌地像从身子上掉了下去,而掌心却又不可遏制地渗出汗来。我无力掏出纸巾,用左手擦拭右手,用右手擦试左手,只有把大脑的指令直接送到两手,让它们各自在腿上摆来荡去。由于失去双臂的控制,它们无法拭去汗渍,它们越来越急切。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乘客都会同意司机掉转车头,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的。我只有垂下两手,任汗水往脚下流淌。
所幸,最后的机会出现了。在汽车即将到达终点时,遇到一个急转弯,司机毫无预感,既没有减速也没有揿响喇叭,他明白凭自己的判断,不会有丝危险的。可是,迎面来了一辆车,和我们的司机一样,那家伙也没提防。就在两辆车将要撞到一起的时候,司机打了一下方向盘,于是,我们就像罐头瓶一样滚到陡坡下面。
女郎的从容是基于没有危险而表现出来的。一旦有了灾难,求生的欲望肯定会战胜一切。她睁开眼,从恶梦中醒来,“啊”地要来一声大叫。就在汽车翻第一个个儿的时候,女郎已到我的身边,我的本质上就存在的见义勇为的思想和刚刚产生的爱慕爱惜美的思想,使我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用我自己的身体遮挡着女郎,使她避免于与汽车的钢铁之躯碰撞。女郎没来得及大叫,她发现了我,发现了她自己是躺在我的怀中,明白了是我拯救了她。女郎一把拉住我的手,关切的问,先生,你没有伤着吧。
我没有伤得太狠,试一试,除了一条胳膊不能动弹也许是折断了以外,其他并无大碍。我缓缓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女郎。女郎任我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嘴上,从她的脸上滑到身上,从她的衣服进入肌肤,没有丝毫的不适,没有丝毫的羞涩。她柔声道,都是我害了你,忍得住疼痛吗?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声音,似天籁声,让人心头震颤。我一下子忘了疼痛,继续表现出男子汉的气魄。庇护着女郎爬出支离破碎的汽车。
可惜,英雄救美的故事只存在于文人的小说,现实生活中实在是太少了。汽车以其平稳的行驶验证着司机驾驶技术,始终没有出现一点意外,哪怕是一个急刹车也没有。
汽车到达终点,所有的乘客都得下车,包括妙龄女郎,包括我。我怔怔地坐着,任凭满车厢的人急切地站起身,拎起自己的行李,急匆匆地往门口挤。女郎也站了起来,仍是那头秀发,仍是那双柔肩,还有新露出来的腰身,意料之中的苗条。还有双腿,由于活动着,在人群中挤着,若隐若现。女郎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她走下车,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之中。
我起身,下车。旅程结束了,一路顺风。
灰色
■ 周淑红
钉子的父亲分得了一套新房。在那个小县城里,房子在一排排竖起,居住的人们并不觉得拥挤。但钉子的父亲还是整整工作了15年,才领得这套三居室的房子。全家可以从贫瘠的山村迁到这小小的县城。
钉子很高兴,许久不曾有过笑容的脸上,嘴角在微微地上扬,牵出一道弯弯如月牙的弧线。清理东西的时候,他特意走到镜子前看了一下,发觉自己高兴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对着镜子,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因脸庞的黝黑,那牙齿的白变得特别醒目。
转动黑黑的眼珠,他发觉有点灰蒙的迷雾。伸出手,他擦擦镜子,钉子认为那一片灰蒙是因为镜子沾染了尘垢。
“钉子!钉子!快过来!”
喊他的是钉子的继母,一个28岁的女人,穿一件深蓝夹黑的格子呢绒大衣,头发梳在脑后,用发夹别起,挽成一个侧面望去很好看的髻。她的脸庞微红,整理半天东西让她觉得身体发热,她的大衣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的鹅黄低领毛衣,胸脯在那毛衣下微微地起伏。
钉子看了一眼继母的脸,视线落在继母的胸部。因为还在喂奶的缘故,她的胸脯鼓胀,钉子想继母的一个乳房可能比自己的头还要大。
“快把这个箱子搬到车上去!”继母的声音粗重,与她的外表格格不入,而且每次跟钉子说话时又另带一分严厉,钉子不喜欢听到继母的声音。
钉子默默地走到继母面前的纸箱,纸箱已用尼龙绳子捆好,钉子提起绳子掂了掂,觉得很重,于是弯下腰,双手托着纸箱底部抱了起来。他慢慢地走着,纸箱遮住他的眼,他吃力地扭开脸,好看到脚下的路。
钉子很费力地将纸箱放在车厢上,然后使劲用手推了进去。里面已堆积了不少纸箱,还有许多各种颜色的塑料袋。
半下午的时候,旧房子里的东西已清理得差不多,钉子用衣袖擦了擦汗,长吁了一口气。从早晨忙到现在,他感到特别地累。
新家已布置得差不多,看上去很清爽。只是在继母将那些从旧家搬来的东西安置进去后,新房又重又变得拥挤,最多的是毛毛的东西。毛毛是继母的儿子,八个月大,长得胖乎乎的,不是睡就是哭,钉子很烦他。钉子从不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他暗地里叫他杂种。
继母做晚饭的时候,钉子就抱着哭闹的毛毛,一言不发,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钉子看了好长时间。那个房间最小,一张旧单人床,一个小衣柜是从旧房子里搬来的,里面塞着他自己的衣服,挨着墙的地上放着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着继母还没来得及摆放出来的东西。让钉子高兴的是,房间的窗户很大,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街道,还有来往的人流。
各个房间看过后,钉子抱着毛毛走到厕所的门边。厕所很小,里面没有窗户,但是灯开着,几个塑料盆子堆在一起放在墙边,墙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镜子里头映出墙这边的一个白色的浴缸。钉子走进去,盯着那浴缸看了好久,然后伸出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水哗哗地流出,钉子赶紧关紧了龙头。
吃晚饭的时候毛毛已经睡着,父亲和继母还有钉子一起坐在桌前吃饭。父亲很高兴,跟继母不停地说着话,但钉子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想着那个浴缸,白色的浴缸。
因为忙了一天,继母吃完晚饭就去睡觉了。钉子收拾碗筷,到窄小的厨房刷洗。厨房的东西都是黑乎乎的,大多是从旧家搬过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崭新的电饭煲是白色的,钉子觉得那里面煮的饭很好吃,比继母以前在旧家煮的饭好吃多了。
忙完后,钉子脱光衣服,慢慢地踏进浴缸。冬天的季节,刚进去时钉子觉很冷,但当水快淹到他脖子的时候,他觉得非常暖和,很舒服很享受的温暖,钉子的记忆飘到从前。
八岁的钉子在山村自己家的后面池塘里洗菜。他蹲在池塘边上一块小石头上洗着继母从菜园里掐来的青菜,是那种适合冬天生长的菊花心白菜,钉子一瓣瓣掰开洗。从远处望去,根本看不到钉子,他小小的身躯似被池塘吞没。
洗好半天了,剩下的还有一半,钉子的手已冰得通红。
“钉子!这半天你还没洗完!躲在这里偷懒!”身后粗重严厉的声音让钉子吓得差点跌进水里。他赶快伸出手撑住小石头的两边,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钉子没有回头,他不喜欢看继母阴郁的脸色。钉子的母亲在他六岁时去世,继母是他七岁那年嫁过来的,比他爸爸小七岁,农村的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钉子认为继母嫁给他父亲是因为看到父亲在县城工作的缘故。钉子从没叫过她,他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称呼。自从继母来后,钉子基本不说话,继母吩咐他做的事情他总是一声不吭,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