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2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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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大声叫道:“不成,不成,你们不能挖我眼珠。”
虚竹道:“是啊!将心比心,你不愿瞎了双眼,钟姑娘自然也不愿失了眼睛。虽然释迦牟尼前生作菩萨时,头目血肉、手足脑髓都肯布施给人,然而钟姑娘又怎能跟如来相比?再说,钟姑娘是我三弟的好朋友……”突然间心头一震:“啊哟,不好!当日在灵鹫宫里,我和三弟二人酒后吐露真言,原来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梦姑’。此刻看来,三弟对这位钟姑娘实在极好。适才听他对阿紫言道,宁可剜了他的眼珠,却不愿伤害钟姑娘,一个人的五官四肢,以眼睛最是重要,三弟居然肯为钟姑娘舍去双目,则对她情意之深,可想而知。难道这个钟姑娘,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梦姑么?”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发抖,转头偷偷向钟灵瞧去。但见她虽然头上脸上沾满了煤灰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虚竹和“梦姑”相聚的时刻颇不为少,只是处身于暗不见天日的冰窖之中,那“梦姑”的相貌到底如何,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庞,才依稀可有些端倪,如能搂一搂她的纤腰,那便又多了三分把握,但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钟灵的脸?至于搂搂抱抱,更加不必提了。
一想到搂抱“梦姑”,脸上登时发烧,钟灵的声音显然和“梦姑”颇不相同,但想一个人的话声,在冰窖中和空旷处听来差别殊大,何况“梦姑”跟着他说的都是柔声细语,绵绵情话,钟灵却是惊恐之际的尖声呼叫,情景既然不同,语音有异,也不足为奇。虚竹凝视钟灵,心中似乎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姑”。他心中情意大盛,脸上自然而然现出温柔款款的神色。
钟灵见他神情和蔼可亲,看来不会挖自己的眼珠,稍觉宽心。
阿紫道:“虚竹先生,我是你三弟的亲妹子,这钟姑娘只不过是他朋友。妹子和朋友,这中间的分别可就大了。”
段誉服了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后,片刻间伤口便已无血流出,神智也渐渐清醒,甚么换眼珠之事,并未听得明白,阿紫最后这几句话,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早知我是你的哥哥,怎么又叫人来伤我性命?”
阿紫笑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怎认得你的声音?昨天听到爹爹、妈妈说起,才知道跟我姊夫、虚竹先生拜把子、打得慕容公子一败涂地的大英雄,原来是我亲哥哥,这可妙得很啊。我姊夫是大英雄,我亲哥哥也是大英雄,真正了不起!”段誉摇手道:“甚么大英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阿紫笑道:“啊哟,不用客气。小哥哥,你躲在柴房中时,我怎知道是你?我眼睛又瞧不见。直到听得你叫我姊夫作‘大哥’,才知道是你。”段誉心想倒也不错,说道:“二哥既知治眼之法,他总会设法给你医治,钟姑娘的眼珠,却万万碰她不得。她……她也是我的亲妹子。”
阿紫格格笑道:“刚才在那边山上,我听得你拚命向那个王姑娘讨好,怎么一转眼间,又瞧上这个钟姑娘了?居然连‘亲妹子’也叫出来啦,小哥哥,你也不害臊?”段誉给她说得满脸通红,道:“胡说八道!”阿紫道:“这钟姑娘倘若是我嫂子,自然动不得她的眼珠子。但若不是我嫂子,为甚么动她不得?小哥哥,她到底是不是我嫂子?”
虚竹斜眼向段誉看去,心中怦怦乱跳,实不知钟灵是不是“梦姑”,假如不是,自然无妨,但如她果真便是“梦姑”,却给段誉娶了为妻,那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满脸忧色,等待段誉回答,这一瞬之间过得比好几个时辰还长。
钟灵也在等待段誉回答,寻思:“原来瞎姑娘是你妹子,连她也在说你向王姑娘讨好,那么你心中喜欢王姑娘,决不是假的了。那为甚么刚才你又说我是岳老三的‘师娘’?为甚么你又肯用你的眼珠子来换我的眼珠子?为甚么你当众叫我‘亲妹子’?”
只听得段誉说道:“总而言之,不许你伤害钟姑娘。你小小年纪,老是不做好事,咱们大理的褚万里褚大哥,便是给你活活气死的。你再起歹心,我二哥便不肯给你治眼了。”
阿紫扁了扁嘴,道:“哼!倒会摆兄长架子。第一次生平跟我说话,也不亲亲热热的,却教训起人来啦!”
萧峰见段誉精神虽仍十分萎顿,但说话连贯,中气渐旺,知道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丹”已生奇验,他性命已然无碍,便道:“三弟,咱们同到屋里歇一歇,商量行止。”段誉道:“甚好!”腰一挺,便站了起来。钟灵叫道:“唉哟,你不可乱动,别让伤口又破了。”语音中充满关切之情。萧峰喜道:“二弟,你的治伤的灵药真是神奇无比。”
虚竹“嗯”了几声,心中却在琢磨钟灵这几句情意款款的关怀言语,恍恍惚惚,茫然若失。
众人走进屋去。段誉上炕睡卧,萧峰等便坐在炕前。这时天色已晚,梅兰竹菊四姝点亮了油灯,分别烹茶做饭,依次奉给萧峰、段誉、虚竹和钟灵,对游坦之和阿紫却不理不睬,阿紫心下恼怒,依她往日生性,便要对灵鹫宫四姝下毒暗害,但她想到若要双目复明,唯有求恳虚竹,只得强抑怒火。
萧峰哪去理会阿紫是否在发脾气,顺手拉开炕边桌子的一只抽屉,不禁一怔。段誉和虚竹见他神色有异,都向抽屜中瞧去,只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小孩子玩物,有木雕的老虎,泥捏的小狗,草编的虫笼,关蟋蟀的竹筒,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这些玩物皆是农家常见之物,毫不出奇。萧峰却拿起那只木虎来,瞧着呆呆的出神。
阿紫不知他在干甚么,心中气闷,伸手去掠头发,手肘拍的一下,撞到身边一架纺棉花的纺车。她从腰间拔出剑来,刷的一声,便将那纱车劈为两截。
萧峰陡然变色,喝道:“你……你干甚么?”阿紫道:“这纺车撞痛了我,劈烂了它,又碍你甚么事了?”萧峰怒道:“你给我出去!这屋里的东西,你怎敢随便损毁?”
阿紫道:“出去便出去!”快步奔出。她狂怒之下,走得快了,砰的一声,额头撞在门框之上。她一声不出,摸清去路,仍是急急走出。萧峰心中一软,抢上去挽住她手臂,柔声道:“阿紫,你撞痛了么?”阿紫回身过来,扑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萧峰轻拍她背脊,低声道:“阿紫,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这般粗声大气的。”阿紫哭道:“你变啦,你变啦!不像从前那样待我好了。”萧峰柔声道:“坐下歇一会儿,喝口茶,好不好?”端起自己茶碗,送到阿紫口边,左手自然而然的伸过去搂着她腰。当年阿紫被他打断肋骨之后,萧峰足足服侍了她一年有余,别说送茶喂饭,连更衣、梳头、大小便等等亲昵的事也不得不为她做。当时阿紫肋骨断后,无法坐直,萧峰喂药、喂汤之时,定须以左手搂住她身子,积久成习,此刻喂她喝茶,自也如此。阿紫在他手中喝了几口茶,心情也舒畅了,嫣然一笑,道:“姊夫,你还赶我不赶?”
萧峰放开她身子,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阴沉沉的暮色之中,突见两道野兽般的凶狠目光,怨毒无比的射向自己。萧峰微微一怔,只见游坦之坐在屋角落地下,紧咬牙齿,鼻孔一张一合,便似要扑上来向自己撕咬一般。萧峰心想:“这人不知到底是甚么来历,可处处透着古怪。”只听阿紫又道:“姊夫,我劈烂一架破纺车,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萧峰长叹一声,说道:“这是我义父义母的家里,你劈烂的,是我义母的纺车。”
众人都吃了一惊。
萧峰手掌托着那只小小木虎,凝目注视。灯火昏黄,他巨大的影子照在泥壁上,他手掌握拢,中指和食指在木雕小虎背上轻轻抚摸,脸上露出爱怜之色,说道:“这是我义父给我刻的,那一年我是五岁,义父……那时候我叫他爹爹……就在这盏油灯旁边,给我刻这只小老虎。妈妈在纺纱。我坐在爹爹脚边,眼看小老虎的耳朵出来了,鼻子出来了,心里真是高兴……”
段誉问道:“大哥,是你救我到这里来的?”萧峰点头道:“是。”
原来那无名老僧正为众人说法之时,鸠摩智突施毒手,伤了段誉。无名老僧袍袖一拂,将鸠摩智推出数丈之外。鸠摩智不敢停留,转身飞奔下山。
萧峰见段誉身受重伤,忙加施救。玄生取出治伤灵药,给段誉敷上。鸠摩智这一招“火焰刀”势道凌厉之极,若不是段誉内力深厚,刀势及胸之时自然而然生出暗劲抵御,当场便已死于非命。
萧峰眼见山风猛烈,段誉重伤之余,不宜多受风吹,便将他抱到自己昔年的故居中来。他将段誉放在炕上,立即转身,既要去和父亲相见,又须安顿一十八名契丹武士,万没料到他义父母死后遗下来的空屋,这几天中竟然有人居住,而且所住的更是段誉的旧识。
他再上少林寺时,寺中纷扰已止。萧远山和慕容博已在无名老僧佛法点化之下,皈依三宝,在少林寺出家。两人不但解仇释怨,而且成了师兄弟。
萧远山所学到的少林派武功既不致传至辽国,中原群雄便都放了心。萧峰影踪不见,十八名契丹武士在灵鹫宫庇护之下,无法加害。各路英雄见大事已了,当即纷纷告辞下山。
萧峰不愿和人相见,再起争端,当下藏身在寺旁的一个大洞之中,直到傍晚,才到山门求见,要和父亲相会。
少林寺的知客僧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回身出来,说道:“萧施主,令尊已在本寺出家为僧。他要我转告施主,他尘缘已了,心得解脱,深感平安喜乐,今后一心学佛参禅,愿施主勿以为念。萧施主在大辽为官,只盼宋辽永息干戈。辽帝若有侵宋之意,请施主发慈悲心肠,眷顾两国千万生灵。”
萧峰合十道:“是!”心中一阵悲伤,寻思:“爹爹年事已高,今日不愿和我相见,此后只怕更无重会之期了。”又想:
“我为大辽南院大王,身负南疆重寄。大宋若要侵辽,我自是调兵遣将,阻其北上,但皇上如欲发兵征宋,我自亦当极力谏阻。”
正寻思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寺中出来七八名老僧,却是神山上人、哲罗星等一干外来高僧。玄寂、玄生等行礼相送。那波罗星站在玄寂身后,一般的合十送客。
哲罗星道:“师弟,我西去天竺,今日一别,从此相隔万里,不知何日再得重会。你当真决意不愿回去故乡,要终老于中土么?”他以华语向师弟说话,似是防少林寺僧人起疑。
波罗星微笑道:“师兄怎地仍是参悟不透?天竺即中土,中土即天竺,此便是达摩祖师东来意。”哲罗星心中一凛,说道:“师弟一言点醒。你不是我师弟,是我师父。”波罗星笑道:“入门分先后,悟道有迟早,迟也好,早也好,能参悟更好。”
两人相对一笑。
萧峰避在一旁,待神山、道清、哲罗星等相偕下山,他才慢慢跟在后面。只走得几步,寺中又出来一人,却是虚竹。
他见到萧峰,大喜之下,抢步走近,说道:“大哥,我正在到处找你,听说三弟受了重伤,不知伤势如何?”萧峰道:“我救了下山,安顿在一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