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群书2004年第04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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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的侄女彭梅魁在《我的伯父彭德怀》一书中回忆说:“庐山会议”彭德怀遭贬后,彭、浦夫妇从中南海迁至北京西郊的吴家花园,显然,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浦安修的精神陷于极度的迷惘甚至近乎崩溃,她经常伤心地痛哭,痛哭丈夫闯下的祸要“株连九族”,她本能地害怕。应该说,浦安修和彭德怀在性格上是有很大差异的,不同于彭大将军的直率和不计后果,“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出身的她是怕事的,所以,当她此前受命上庐山时(当时彭已受到批判),她带给丈夫的是一本《莱根谭》。无疑,庐山的风波对浦安修来说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面对这场不虞之祸,她惶惑不安,据《杨尚昆日记》1959年8月12日的记载,也就是毛泽东8月11日作了长篇讲话,大谈彭德怀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并指称其在历史上最严重的问题——参加“高岗集团”以及有所谓“俱乐部”等,并且还谈到彭的去留和辞职的问题,浦安修翌日即与“中办”主任的杨尚昆谈话,谈话时间竟达五六个小时(“由10时半谈到4时”)。8月28日,她又和“中办”中南海管理局副局长的罗道仁一起与杨尚昆谈话,在这次谈话中,大概浦安修的精神几乎发生了崩溃(杨在日记中写道:“她的情绪不对!”)。经过这场不啻为后来“文革”的预演,她的政治经验让她明白了吴家花园的荒凉和凄寂其来有自,她从毛泽东詈言彭与之历史上“只有三分合作”的话中听出了分量,她开始有意识地逃避了。在彭德怀最需要亲人安慰和理解之时,她做不到,她悲伤、惶恐,她写信埋怨和责备丈夫“鲁莽,是旧军队出来的,不懂得尊重毛主席”,人家林彪却“懂得如何尊重毛主席”,并且“治军有方,比如‘四个第一’、‘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她要丈夫“认真地老实地向毛主席作 检讨”,并表示不这样“我就不再去你那里了。”彭梅魁拿了这信转交给彭德怀,彭德怀看了后奇怪:“这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又是叫你抄写的,她连个笔迹也不敢落到我这里,怕成这个样子……”秉性直率的彭将军把这信揉成一团扔掉了,拒绝再看一眼。浦安修的抱怨让本来已经忍耐到极限的彭德怀烦躁不已,两个人开始争吵,分居。后来彭德怀上八万言书申冤,正好撞到毛泽东“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枪口上,浦安修于是从吴家花园迁出,搬到她担任党委副书记的北师大去住了。
显然,彭德怀的态度影响到浦安修狠下心来与他离婚。她给北京市委刘仁写信,决定离婚。当侄女把这消息告诉彭德怀时,“伯伯听了后泪水浸在眼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伯伯在流泪。”彭德怀对侄女说:“浦安修早有准备,我已有预感,凡是经她手买的书,她都像老鼠搬家一样地拿走了,钱也拿走了一半。她的致命弱点就是明哲保身,但求无过,胆小怕事,自私自利,她不会振作起来了,太脆弱了。”1961年年末,一次在吴家花园吃过晚饭,彭、浦以及彭梅魁三人在场,彭德怀把一个梨切成两半,粗心粗气地对浦安修说:“你要离婚,今天就分梨。这个梨子我吃一半,你吃一半。”彭德怀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半的梨子,浦安修也拿起另外一半梨子,悄无声息地慢慢吃完。经过一阵沉默,走到客厅,彭德怀指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对浦安修说:“这是我清理出来的,有的是你的,也有是给你的,你一起拿走,”接着帮她拿到院子中,浦安修闷声不响搬上车,走了。
此后,彭德怀赴“三线”前见过一回浦安修,再后来就是“文革”中北师大批斗大会上最后一面——他们两个人的生离死别了。在那次所谓声势浩大的万人批斗大会上,浦安修被作为陪斗,惨遭殴打,昏倒在地,旁边的彭德怀大声呼叫:“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是无辜的”,彭德怀为浦安修因为自己而被牵连心中泣血。这次批斗大会后,浦安修在精神上彻底崩溃了,1967年8月31日,她独自走到颐和园昆明湖的岸边,吞下安眠药以求解脱,结果却被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1969年10月,中央专案组对浦安修做出结论:她总算是“属犯错误”的性质,即“推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和“与彭德怀政治上划不清界线”,却是可以改造好的吧,与彭德怀这只“死老虎”不同,后者无可挽救,只有关押了之(同案还有黄克诚、刘震、李聚奎、吴自立、王平、饶正锡、李锐等),浦安修和唐棣华(黄克诚夫人)二位,“罪”不至此,“可交单位处理解决”。
当历史的尘埃落定之后,我们分明看到:1957年罗隆基们的铩羽、1959年彭德怀的忠而见忌,从此党外、党内是噤口无言,这时的“颐年堂”可真也成了“一言堂”矣,于是,共和国也到了它“最危险的时刻”。
五、“旧闻”记者的浦熙修
作为大后方驰名的新闻界“四大名旦”,进入新中国之后,人们并没有忘记她们。胡乔木也曾在一次会见中说:“我想了好久,想让你们四位女将来办一个杂志——《新观察》,一定会受欢迎的。”这时的“四位女将”,除了杨刚已经转业到外交部,于是替换为郁风,不过,这份《新观察》未及数年已经凋零了,浦熙修竟还成为“章罗同盟”中的“女将”。此后,那个“名旦”、“女将”,终于铩羽而去,人们见到的,只是一个“旧闻记者”的她了。
在身历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后,浦熙修暂时抚平内心的创伤,一头埋在学习中,同时还有了想写作的念头,在给父亲的信中,她经常说起要“写些什么”,开始时“也只能从学校生活来着手了”。不时地,她请已经回到教授位置且打算“隐姓埋名”下去的父亲给予“指iE〃,甚至因为自己没有成绩,她在给友人写信时竟“时常感觉有些惭愧”了。她“通读了《毛泽东选集》四卷,并反复阅读《实践论》、《矛盾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文章”,她还“为写文化史打基础而读《史记》、《拿破仑第三政变记》及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等书;为了了解收集材料的办法即调查研究的方法而读《达尔文的生平及其书信集》”等,此外,原来浦熙修认为“当新闻记者就得学司马迁,就得更好的学习鲁迅”,此时“学司马迁”是不行了,倒是鲁迅的一些东西还可以学,她认为鲁迅“那些闪烁着思想火花的杂文对自己的业务是必需的,因而经常阅读《鲁迅全集》”(这套书似乎最后归在费孝通手中。笔者注)。最后,她终于悟出:“当时自己是一个新闻记者,东跑西跑,混在政治漩涡中,却不懂得政治。”(袁冬林)
那时的浦熙修开始写日记了。她是为了督促和检查自己写日记的。她说:“许久以来——一年、二年、三年,或者说从反右以来吧,在心中有个想法,这个想法在最近半个月又比较明朗起来,今天更增强了一些。”(1962年10月28日)为此她曾三次去找范长江:“第一次(1952年或1954年)曾经和他谈到入党的问题,他告诉我五年后再说吧,那是为了罗(即罗隆基。笔者注)的问题;第二次仅谈文汇报复刊问题,是钦(钦本立)约好,而我是随去的;这次(第三次)我是为了文教史料组稿问题,而向他请教关于科学界人士的撰写史料问题,然后谈到我最近的心情,但我没有谈到我还有请求人党的打算,而只谈我以后如何想把工作做好的问题。”除了范长江,她还向其他人有所表示,如“沈大姐(沈兹九)鼓励我申请入党,今天(范)长江同志的话使我觉得必须要照此做去。我最近必须要找个机会 提出来。”她仿佛在虔诚的追求中忘却了痛苦,所谓“久受压制的人们,被压制时只能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乐,悲壮剧是不能久留在记忆里的”(鲁迅《黄花节的杂感》),如她在青岛的大海边几乎忘情地自语:“仰卧海上,天是无限的宽阔,与过去只能在沙上睡睡又是一个意境了。如果能自由仰伏,那又不知要如何舒适了。我这一叶之身,遨游于广阔的天地之间,享尽自然所赋予的美妙了。在整个社会之间,由必然王国进人自由王国,掌握了唯物辩证法,那就也享受到这种美妙了。在这个伟大的社会中,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生命虽然是有限的,服务也就是无限的了。这样的生命才有价值,永葆美妙的青春,我愿意在今后一二十年中达到这样的境界。我有幸生在毛泽东时代,我愿意永远追随许多先进的马列主义战士们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1964年8月8日)这正如袁冬林在看了她母亲留下的这些日记后所想到的和感慨的:“我能在逆境下像母亲那样地面对人生吗?被划为右派后还会想入党?有人说,这是‘愚忠’,但我理解母亲。这不正说明您那一代人对终生所追求的理想的执著吗?”(相似于浦熙修,先父临终时让他惟一饮恨的也竟是终未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而在浦熙修的悼词中,关于死者生前要求入党的夙愿的表达也竟被删除了,因为在某些人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这种资格,了不起也只是“同路人”而已)。当然,光有这个认识是不够的,如果说这种曾被描述为“第二种忠诚”的往事仅仅是作为对传主的一种歌颂,那么,除了这些,“我们这一代受过劫难的人,是否有责任把我们所受的灾难总结出一些教训,真正做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化怀念为防灾的力量,使得子子孙孙的灵魂再不遭扭曲呢?”(费孝通《怀念我的知心难友浦二姊》)或者,设若浦熙修不死,她会不会去做韦君宜式的反思?
徐铸成回忆说:性格开朗的浦熙修是在“破帽遮颜”的孤寂中染上绝症的。她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曾写信给周总理告别,并恳请党审查她的一生。浦熙修给父亲的信,保留下来的最后一封,就是她患癌症且恶化之后写来的。那时她已住在北京医院,沉疴难起,对老友,她无法再伸援手了。当时父亲拟往北京调查和搜集岳父邵飘萍的材料,浦熙修无力再相助,只能委托子冈和介绍王芸生了。每当我看到她这封用抖颤的手写的短信,想到他们一生的交往竟这样而告结束,都禁不住心恸。后来当我跟随着父亲上京,在浦熙修宅子前听邻人说她已经不在人世,恍惚间天昏地暗。那趟北京之行,父亲最大的感受就是“惊呼热中肠”五个字。再后来我收拾和整理父亲的遗物,每每翻读浦熙修给父亲的十几封来信,愈益体会出“惊呼热中肠”的个中三味。此生苍茫无限”——端的是“无限苍茫”! (《浦熙修——此生苍茫无限》,袁冬林著,大象出版社2002年出版,21.00
有罪推定:
在《武训传》批判的运动中,对影片最具杀伤力,也最富理性说服力的莫过于《武训历史调查记》。抛开方法,仅从文本上看,《调查记》科学严谨,尊重历史。它开列了一百六十余位被访人的名单,征引了大量史料,所有的结论似乎都有充分的证据——或当事人(主要是劳动人民)的口述,或文字资料的佐证。可是三十年后,当历史允许人们重新评价武训和《武训传》的时候,《调查记》所提供的证据即刻土崩瓦解,《调查记》下的结论被一一推翻。人们将这个《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