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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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脸上露出笑意;说我料她也生不出一个儿子。
水滴的故事就这样开始。
唉;水滴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到这世上来就是与它作对。对于水滴;这世界四处潜伏着阴谋。就像暗夜阴森的大街;每一条墙缝都有魔鬼出没。水滴就在它们起起伏伏的呼吸中行走。这气息;穿过水滴的皮肤;渗进她的血液和骨髓。水滴知道自己走在魔鬼的包围圈里;知道她就是它们养育的;那些魔鬼的唾液就是她成长的营养。而她就是它们在人世间的替身。
这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在水滴的心里生长和蔓延;或许真的就是与生俱来。
水滴最初就是姓水。在汉口;姓水的人家很少。水家的先辈原本行船江河打鱼卖虾讨一份生活。后来划船到了小河的出水口;大约累了;便停桨泊船。先是在水边搭着窝棚开荒种地;后来索性弃船登陆;做起了小生意。
汉口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你只要勤扒苦做;外加几分小聪明;总有出头的一天。有一年;水家一个年轻人;娶了蒲圻羊楼洞的女子为妻。年轻人陪着老婆回了趟娘家;发现俄国毛子在羊楼洞收茶叶。脑子一动;便在汉口开了家茶庄。专替洋人收购茶叶。英国人要红茶;美国人要绿茶;俄国人要砖茶。水家的年轻人弄得清清楚楚。几十年做下来;茶庄就做得十分有模有样。开了制茶厂;设了货栈;建了茶园。银子像流水一样滾进家里的柜子。自然而然;水家成为汉口的富贵人家。
小河边著名的“五福茶园”就是水家茶庄一个品茶点。
辛亥年;武昌闹革命。清军到处追捕革命党。一个革命党仓皇中逃到五福茶园。茶园的大少爷水成旺认出逃亡者是自己武昌高师的学兄;情急之中将之藏匿于茶园后院;助他逃过一劫。
后来武昌的革命军和清廷打起了仗。冯国璋的军队前来围剿革命军;没本事打仗便放火焚屋。大火烧了四天四夜;大半个汉口都在这把火中化为灰烬。汉口人欲哭无泪;骂冯国璋骂得想不出词来。汉口的街上;到处都是废墟;废墟的旁边站满了失业的人。无事的人们便挤进了茶园喝茶度日。汉口正经的戏院剧场也在战火中焚毁。戏班子没处演戏;也进了茶园。茶园的戏台虽小;演折子戏还能将就。于是;去茶园看戏喝茶突然间就在汉口红红火火。
在水家茶园逃过劫难的学兄没有继续革命;留在汉口进了亲戚的戏班;下海唱起了汉剧。学兄为人义气;一心要报水成旺的救命之恩。常常出面替五福茶园延请名角。汉剧的大牌差不多都到过五福茶园。琴板一响;嗓子一亮;声音顺水漂出几十里;五福茶园的名声早早就从水路上漂了出来。茶园的生意日日见好。大少爷水成旺也就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茶园;成为主人。
男人一但钱多;人生的故事也就大同小异。无非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外加隔三岔五地讨小老婆。水成旺也同样是这个路数。
有天下午;水成旺回乡祭祖。路过一个村庄;见几个男人正忙着搭草台;准备夜晚唱戏。一女子;拖着一条大辫子;拎着铁壶给搭草台的人倒茶水。那女子抬手倒水的姿态极是美妙;大辫子在脑后甩得也活泼。水成旺的心蓦然一动;便让车夫停车;说是要下去讨点水喝。
倒水的人便是李翠。李翠那年十七岁;大眼睛;白皮肤;目秀眉清;放在茫茫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光彩。水成旺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立即傻了;也忘了讨水。回家后就不断地想这副面孔;想得睡不着觉。于是托人;拐弯抹角;费了些许周折;终于找上了门。
李翠不过一个孤儿。父母双亡;自小跟着舅舅的花鼓戏班子游走江湖。班主就是舅舅。李翠帮着舅妈烧火煮饭;送茶递水。水成旺见到李翠舅舅;拿出聘礼;直接就说专来提亲。李翠舅舅也耳闻汉口的五福茶园;知是富贵人家;出手的礼物也足让舅舅脸上光彩;当下便表示一切由李翠自己定夺。
李翠随舅舅的草台班子行走江湖;风来雨去;早也倦了。一直也想找个人家落下脚来过日子。虽然戏班里相中李翠的男人也有好几个;英俊年轻;个个强似水成旺。但李翠心里清楚;跟了他们任何一个;她的日子不会有任何改变;依然贫穷;依然一辈子漂泊无定。而眼前的这个水成旺;虽然明说了是姨太太;但条件却直截了当。绝对保证李翠一辈子吃香喝辣;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再为养自己一份小命奔跑受累。这是很实惠的条件;无论如何;令李翠憧憬。她已怕了又穷又苦的日子;也怕了漂泊江湖。为了这个;李翠答应了下来。
一个月后;李翠由一个跑江湖的穷女子;转眼跃而为五福茶园的大当家水成旺的姨太太。这个龙门跳得人人眼红。住在宽大的房间里;穿着绫罗绸缎对镜描眉;把金钗和首饰佩戴在身;女佣菊妈一旁小心伺候;李翠经常会觉得自己既像是活在天堂;又像是活在梦中。虽然在水家;大老婆刘金荣时常拿她出气;但李翠到底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宁生活。李翠想;抢了人家的男人;受点气也是该的;何况水成旺对她也算不错。一个女人得到了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二
水成旺没进大门;就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男佣山子在门口劈柴。山子十八岁;是当年水成旺在冯国璋焚烧汉口时;从街上捡的一个孩子。山子长得十分壮实;人有点憨憨的;承担着水家宅院里所有的粗活。山子见到水成旺进门;立即告诉水成旺;虽然姨娘摔跤早产;但有老天保佑;她们母女都很平安。
水成旺的心便一下子松快下来;边进门边说;嗬嗬;好大的喉咙。这哪像个斯文的女伢?
大太太刘金荣正倚在屋门框上嗑瓜籽;她一边把瓜籽壳噗噗噗地吐在地上;一边冷声道;你还专门跑回来一趟;知道生了个丫头不就行了?听听;不愧是戏子屋里的丫头;生来就会嚎。
水成旺说;我告诉你;李翠刚生孩子;你不要给我惹事。我现在心情正舒坦。刘金荣说;有什么狗屁好舒坦的;未必还真当了喜事?水成旺说;家有千金进门;当然是喜事。刘金荣冷笑一声;说千金?妖精差不多。从落地到现在;就没停下嘴;一口气都不歇;好像硬要把屋里哭死个人才罢休似的。
水成旺恰好走到她的面前;听她出言如此;一口恶气上来;抬手便给了她一个嘴巴。水成旺说;你这张嘴;今天就不能说几句人话;给老子图个吉利?
刘金荣被打得怔住。只一会儿;她清醒过来。想想觉得委屈难忍;转手揪扯住水成旺;大哭大喊起来。刘金荣说;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你把这种贱人娶回家;我没说什么;你让我伺候她生孩子;我也没说什么。小孩子哭得我心烦;我只不过说一句;就你这样下手?
水成旺没料到刘金荣居然会扯着他撕打;一边意欲挣脱一边继续吼骂道;只打你一巴掌;是看在水文和水武的面子;没他们兄弟两个;老子早就把你的那条毒舌头割下来喂狗了。刘金荣嚎叫着往水成旺身上扑;你割呀;你割呀。
院里立即闹成一团。撕扯和解劝的人混在了一起;喧嚣吵闹一直传到街上。水武从门外进来;见如此场景一时不知如何好。他大声喊着;姆妈;堤街有花车游行;还演戏;蛮热闹;我要去!
刘金荣终于被人扯开。她满腹怨气堵得心慌。见水武便咆哮;玩玩玩;玩你个头呀!你爸爸就快不要你姆妈啦……往后你就要成没娘的孩子。
水成旺十分恼怒;他瞪了一眼刘金荣;破口骂了一句;他娘的疯子!甩手便进了李翠房间。
床上的李翠早已听到屋外的喧闹;她知道这吵闹多半因她而起。李翠心里很平静;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为了这份富贵和安宁;她什么都肯忍。不管受到怎样的欺负和怎样的羞辱;她都忍得下。因为她需要有好饭好菜吃;有好绸好纱穿。她想;人要有所得;就得付出。就像去店铺买东西一样。想要买货;就得掏钱。这个家就是她的店铺;她的忍耐就是她付出的一大笔钱。尤其现在;她有了女儿。她的女儿将来必须过得像千金小姐。她必须要有玩具和绸裙;必须坐黄包车上洋学堂;必须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为了这个;她更要忍。这就是她的本钱。她将用这本钱来买自己的舒服生活和女儿的未来。
所以;李翠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
水成旺终于走了进来。婴儿在菊妈手臂中依然大声地哭着。水成旺走到婴儿面前;伸手捏了一下她晃动的小手指;紧板的面孔立刻就松开来。水成旺说;好漂亮一个女伢。菊妈说;是啊;老爷。看这小鼻子小嘴巴;还有这眼线儿长的呀;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水成旺说;这嗓子;真是够大。说罢又问;一直都这么哭?菊妈说;是啊;老爷。从落地到现在;光是哭。也不知道怎么了。水成旺说;请过医生了?菊妈说;请过。说没事情;可孩子就是哭。奶也不肯吃。
水成旺走到李翠床边;他把声音放得很温和;说你还好吧?李翠说;嗯;还好。可惜是个女伢。水成旺说;我有了两个儿子;想的就是个女伢。翠儿;你让我如愿了。李翠惊喜道;真的吗?水成旺说;当然。李翠说;那是这孩子有福。她爸;给起个名字吧?水成旺说;这个我要好好想想。我们水家的千金;得有个好名。明天我找算命先生算一下她的八字再说。
李翠脸上浮出笑容。她知道;这孩子若被父亲宠爱;一生的富贵都不用发愁。
隔壁刘金荣突然又冒出呼天抢地的吵闹;夹杂在屋里婴儿的啼哭;一派的嘈杂。李翠有些不安。水成旺说;她就这样;你别管她;我不亏待你就是了。李翠说;我知道。可是……你还是去安慰一下太太。我怕她……。水成旺打断她;说你怕个什么?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替你顶着么?何况天还塌不下来。
但隔壁的动静却更大;有哭闹;有劝扯;然后又有东西呼啦被砸的喧哗。水成旺的眉头也蹙下了;似有些烦。水成旺的长子水文突然撞进来。这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看也不看李翠一眼;开口便说;爸;姆妈很难受;说是要寻死;你还是过去看看吧。你不能只顾姨娘;不顾自己的结发老婆。
水成旺望了水文一眼;似乎想发脾气;但终是没有发;只是轻叹一口气;说这个屋里可真热闹得像唱大戏一样。说罢便走了出去。
水成旺出了门;却并没有走到隔壁正喧闹着的房间。他走进院子;站在那儿;仰头望着那一树没有发芽的枝条;想着什么。小儿子水武见到他;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说爸爸;堤街正在游花车;还要演大戏;带我去看好不好?我们里份的三毛和贵生已经都去了。
没等水成旺说话;水文对他的弟弟斥道;水武;你少扯皮;家里正有重要事情;爸爸脱不开身。
水成旺听了水文的话;突然转脸问水文;你姆妈隔不几天就闹一场;也算重要的事?水文说;姆妈很伤心;说要去死。水成旺说;好哇;我这回要看看她到底死不死。小武子;走;爸爸带你上街看热闹!
水武一蹦三尺高;欢喜地叫了一声;拉起水成旺的手;便往外拖。水文追了几步;说爸爸;你不能甩下姆妈不顾。水成旺说;跟你姆妈讲;我现在没空顾她。告诉她;要想清楚;为狗屁大点事拿自家的命去换;你看她划不划得来。
说话间;水成旺便被水武拖出了大门。只留一个水文茫然地望着他们已然消失的背影。
三
阳光依然藏在云中。云层薄薄的;覆在头顶;不阴不阳。天气温温吞吞;凉意有点;却也渗进不到皮肤里。水成旺领着水武穿越过几条街;朝堤街而去。虽然跟大老婆发生冲突;但在他心里却全是那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