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6期-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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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什么,甭说什么安慰的话,玉菊懂事地点头,头一回在想到爸爸的时候鼻子酸了。直到今天,潘全清和两个女儿之间心照不宣,都估计对方知道了,都绝不提这事儿,照常欢声笑语,追进跑出。
暂时没车开,没收入,处理善后事宜嗦嗦,费力烦心,潘全清是有些个不痛快,但他心里充溢着对家庭亲人的挚爱,特别是对一双闺女的浓酽父爱,这些朴素而坚实的感情,使他现在站在冰上,虽然早已超过20分钟,却从心窝里朝外发热,居然一点没有觉得寒冷袭身。
不是所有进棚的人都对站冰比赛感兴趣,许多人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冰雕本身上。对站冰比赛感兴趣的呢,议论不少。有的说怎么不多招点人比赛?有的就说你也站去呀!愿意这么现眼的,100个人里头能有几个?每回能找到5个就不错了。有的说怎么就100元跟1000元两种奖金?最亏的是那倒数第二名,说不定都站了好几个20分钟,到头来跟那站足20分钟就退下的一样,也只拿个100块!有的就说为什么不分档次给奖金,20分钟以后头一个退下的,100,第二个200,第三个300,第4个500,最后那冠军再1000……有的就说人家开这买卖的精着啦,按你那规则,得多拿出好几百块钱,人家可是要谋求利益的最大化啊!有的却又把这观点驳了,说你细想想,如果那样,五个人商量好了,20分钟一过,不到5分钟里他们全都退下,大家伙还没怎么看呢,后进来的还没见个影儿啦,全撤啦,可这儿的经理就得拿出2100块来,他们5个均分,每人420块到手啦……啊,是呀,有人就恍然大悟地说,现在这比赛规则好啊,特别是最后剩下的两个,心理上一定特别较劲儿,好不容易坚持这么久,一撤就只拿100,一咬牙只晚撤1分钟,那就是1000,嘿,真有点子“成则为王败则贼”的味道,好,刺激!……
后进来的,有的问在里头转悠比较久的,撤了几个啦?有热心的就介绍,原来还有个女的啦!把宠物揣怀里,不是小猫小狗,是麻绿色的大蜥蜴,叫做什么鬃蜥,瞧着让人起鸡皮疙瘩……说是搞什么“行为艺术”,还有跟着她来的录像的,这儿的经理跟他们一伙争执起来啦,这不,刚没声息,也不知他们究竟是怎么摆平的……还有更热闹的啦,站的跟看的,俩哥儿们也不知道原先有什么过节儿,对骂起来了,还差点动起手来,亏得让大家伙劝开了,嘿,你说这站冰站的,站出邪火来啦!……现在怎么只剩俩啦?是呀,还有个小伙子,腿抽筋,早撤啦……剩下的这二位,看啦看啦,各不相让,都奔那1000块去啦!嘿,这才有看头呀!快过去,瞧瞧他们都冻成什么样了,看哪位能坚持到最后!……
广播里传来经理的报告声:“各位游客,各位观众,今天的站冰大拼比,真是异彩纷呈,更上层楼……告诉大家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目前仍在冰上屹立的两位选手,薛冰先生,潘全清先生,他们已经双双打破了上周由王英宾先生创造的68分钟的记录,现在他们的站冰时间都已经超过了70分钟……”
在薛冰和潘全清站立的冰台前,各围着些人观看,还有人来回游动在他们俩的站位之间。有鼓掌的,喊加油的,也有说行啦行啦,人的耐寒力是有极限的,别冻出事故来啊;有一位大婶就轮流到他们跟前嚷:“行啦!你们俩一块撤,各拿550块算啦!”……
薛冰已经度过了冰针刺肤沁骨的最难熬的生理感觉阶段。他坚持以他那双拳一紧握,然后让筋腱肌肉循序抖擞波动,把顽强的生命热力直传达到脚底的方式,来战胜八面袭来的冷气,只是频率渐渐放缓。他意识里已经没有观众,更听不见广播,甚至也没有了时间观念,但他却清楚一点:左边稍远的那位站冰者还没有撤。
薛冰的思绪随着时间流走渐渐也成了冰雕,只是难以形容那最后的形态,那是凝在核心里的,是恨。恨姓高的,恨毛妹,恨说得出来和说不出来的那些世道人心,甚至也恨自己。恨自己28岁了竟然还不能成家立业,恨自己没坚持该坚持的也没放弃该放弃的,恨自己现在有可能打退堂鼓败给那边的络腮胡子。最后他意识里迷迷糊糊的只有浓酽的恨。他以恨来支撑这最后的比拼……
双臂抱在胸前的潘全清,稍息的姿势,眯着眼,脸上现出隐隐的微笑。他越来越敏锐地感觉到包裹他全身的寒冷。那寒冷仿佛在收缩,像只大口袋就要把他装进去并且系上入口。真让那口袋系紧可不行,还要坚持。他已经忘记了1000元奖金,他的坚持是要体现出一种尊严。为什么坚持到最后的不能是他?他有足够的生命热力。他心中此时充满炽热的父爱。他怎么那样福气,有那样可爱的两个闺女?这真是命运的奇迹。她们知道了他现在的比拼会笑成什么样儿?玉菊一天天大了,该懂得不要再扑进父亲的怀里撒娇了,但她一定又会非常自然地,出乎天性地,以别的花样来充分宣泄她对父亲的那一份用不着理由的、永恒的爱意。玉荷你为什么哽咽呢,爸爸为你们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因为什么自己原来的大学梦破灭了要让你们给替代地去圆它,爸爸自己从没有过大学梦,爸爸有了你妈,有了你们,有了那叫做家的小院,院外不远还有那样的小河,河里还有那些个芦苇蒲草,有时还有野鸭到那河里叼鱼,在岸边草窠子里孵蛋……一家人有时能聚到一起,让晚风轻轻吹着,到河边遛弯儿,就挺好挺好……爸爸不是因为原来苦,所以要为你们去除苦根,不是因为原来烦恼,所以要拼命让你们快乐,爸爸爱你们,为你们天天去挣教育费,不需要更多的理由,甚至完全可以无理由……你们是我的女儿,这就够了!……潘全清最后意识也迷糊起来,也是只知道那边还有个小伙子没撤,所以他不能先撤,仿佛他先撤了,他心里那些爱就浪费了似的。他以爱来支撑这最后的比拼……
尽管入场券定价不菲,还是有不少人买票往里进。有的还没走进去就急切地问:“站冰结束了吗?还剩几个?究竟谁能坚持站到最后呀?”……
虫子回家
席建蜀
席建蜀:新华社高级编辑,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过中短篇小说,并有电视剧作品
。
北方的冬天本来就冷,但虫子觉得今年更是冷得邪乎。干活的时候稍稍一停下来,手和脚便有要冻僵的感觉。虫子不太喜欢北方,但要打工挣钱,他就必须待在这儿。一到冬天,这个大都市里便见不到一点绿色。天和地是灰蒙蒙的,房子和人也都是灰蒙蒙的。即使大晴天里,太阳照到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于是虫子便想,寒冬腊月了,真的该回家过年了。
腊月十二那天,虫子收到了妹妹桃子的来信。信是腊月初一写的,初二便寄出来,在路上走了七天,到了地方转来转去又转了四天,转到虫子手上的时候,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了。但虫子在工地上拿到那封信的时候,还是很高兴。虫子给毛头儿说了句去撒泡尿,便溜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去悄悄地看信。桃子的信写得不长,有好多错别字,句子也磕磕巴巴不大通顺。虫子看起来虽然有些费劲,但连蒙带猜,信里的意思大概也能弄得明白。
桃子说家里已经请人杀了年猪,今年猪瘦,大概只有三百多斤肉。两百来斤熏了腊肉,走亲戚送了五十来斤,剩余的都腌了准备过年吃。另外家里还养了十来只鸡,泡了一百个咸蛋,八十斤糯米加三十斤籼米的汤圆粉子,过年的东西就差不多备齐了,只等虫子回来吃团圆饭了。今年因为雨水好,地里收成和去年比要多一成。但粮食还是卖不起价,所以日子也和往年一样,照旧是吃得饱饭花不到钱。虫子打工寄回去那些钱,除了给妈买了点药,剩下的大多存起来准备给虫子娶媳妇,只留了很少一点家里零用。爹的身体还可以,但妈腰疼的毛病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一遇上阴天下雨还是直不起来。桃子今年应该高中毕业,但爹已经说了,过了年最后一学期不读了。她成绩不好,反正也不考大学,白白浪费钱太可惜。
天很冷,虫子看完信手便有些僵了。他便往手里哈哈气,又跳了跳脚暖和身子。一想到家里回锅肉那诱人的香味,虫子就很兴奋,憋不住要流口水。虫子爱吃肉,尤其爱吃家里的肉。工地上一星期也打两回牙祭,但那肉总有一股怪味儿,远远赶不上家里的香。于是虫子就巴望着日子再过快一点,赶紧到阳历二十五号,发了工资好早点回家。
虫子正在做好梦,突然听见那边朱黑儿一边在大声叫,一边在大声骂他。朱黑儿和虫子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虫子是木工,他是砖瓦工。朱黑儿块头大,人讲义气活干得也好,但脾气暴,虫子有点儿怕他。朱黑儿经常支派虫子干这干那,但时不时也给点小甜头尝尝。遇到有人欺负虫子,还出头替他撑腰,所以虫子从来不敢得罪他。虫子没敢应声,便悄悄地跑了过去。快到跟前的时候,朱黑儿一转身看见他,便骂得更凶了。工地上噪音大,所以朱黑儿说话嗓门也大。朱黑儿说虫子,我叫你半天你听见了没有?虫子说朱哥,我当然没听见,听见了我能不答应么?朱黑儿说我声音这么大你都听不见,耳朵球日聋了么?虫子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不敢怎么样,像贼一样瞅瞅周围,见没人太注意他,才说桃子来了信,我找个地方看信去了。
朱黑儿这才笑了笑说,我说你杂种干啥去了呢!虫子说你找我干啥?朱黑儿说原先不是说好今天晚上去买火车票么?我有事去不成了,你给我带一张回来。虫子说你有什么事?朱黑儿便把脸凑近了虫子说,跟和尚他们几个人去装修队,帮人做点野活路。虫子说带票可以,只是我没那么多钱垫。朱黑儿说虫子你杂种硬不是东西,只认钱!你把票先带回来,老子什么时候欠你的钱?虫子说我真的只有一百五十块钱,两张票要三百多呢。朱黑儿便在自己身上掏了半天,却只掏三十多块钱,便塞给虫子,说我身上就这些钱了,虫子我不管你去找谁借,买不回票来我日你妈!说罢扭头便走了。朱黑儿总是这样霸道,虫子无可奈何。但一想到跟人借钱的事,便发起愁来。这些日子大家都准备回家,要买东西干啥的,谁都眼巴巴地等着发工资呢。谁有钱愿意借给别人?
周四本不是加餐的日子,但开饭时大家却发现大木桶里装满了洋芋红烧肉。大家高兴之余,便也有些奇怪。更奇怪的,却是工程公司的刘副总经理和项目经理华坤也来了。开饭之前,工程队长马头儿脸色很严肃,说弟兄们,刘总代表公司来工地看望大家,现在请刘总给我们讲几句话。说罢便带头拍拍巴掌,但众人饥肠辘辘,闻着红烧肉的香味,哪里还有心思听刘总讲话?有人稀稀拉拉跟着拍了几下巴掌,更多的人却在低声抱怨,说几个当官的真他妈不是人操的,哪有让人守着饭食饿着肚子呢?要讲话也应该先让人吃饭嘛。还有人说这天气等刘总讲完话,红烧肉也他妈早成冻肉了。
刘总显然没有听到民工们的议论。他脸色和蔼,笑眯眯地用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