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非文学史-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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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上的执着追求等方面,似难以看出国王的真面目。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位宫廷诗人,迦梨陀娑能在因袭传统之余,以他的生花妙笔,在国王形象的塑造上,用比较隐晦曲折而圆熟的手法,让观众从中看出若干真实可信的品性。在迦梨陀娑笔下,国王补卢罗婆娑是一个相当庸俗的鄙陋、虚伪狡猾的角色。他喜新厌旧,明明已迁爱于优哩婆湿,但当事情被王后觉察,而且证据确凿,向他提出质问时,他却企图抵赖,用花言巧语进行搪塞。正如剧中人物所说:“那些狡猾的家伙,如果爱上了别的女人,对自己的老婆会更加倍和蔼”。事实上,国王对优哩婆湿那份看来如醉如痴的爱情,也要打个折扣:在第一幕中,他与优哩婆湿一见钟情,乐得他“浑身上下汗毛竖”,就多少透露出他内心的轻浮;在第二幕中,国王把优哩婆湿比作“饰品中的饰品”等等,也似乎可见他是在将女性视为玩物。
由此可知,补卢罗婆娑的表现是矛盾的,他的冠冕堂皇的外表和虚伪的内心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他的喜新厌旧和对优哩婆湿的热烈追求之间也形成了绝妙的讽刺。从人物矛盾性格的显露中,可见剧作家迦梨陀娑对他笔下的男主人公及其爱情所持的冷静的批判态度。这各隐含的批判成分巧妙地表达了作家对这种性爱的不满和抗议,这是剧中所体现的民主性精华之所在。
另外,在以往关于“优哩婆湿”的故事中不曾出现的人物——王后的形象,由迦梨陀娑创造性地引进了剧本。迦梨陀娑之所以创造被遗弃的王后这一形象,除促成戏剧冲突外,对加深爱情方面的矛盾也起了显著作用,并便于更好地表达作家对爱情的看法。当王后发现了优哩婆湿写给国王的情诗后,怒不可遏,当面呵斥国王,迫使国王认错,甚至使他下跪。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她盛怒之际,也没能忘怀于自己悲惨的处境,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千万不要轻易地过分相信他这一套低头认罪的花样。可是,我又害怕,我坚决不妥协,将来会后悔”。由于她生怕后悔,暗自惶恐,终于抑制住自己当初的狂怒。到了第三幕,只有被迫牺牲自己的尊严和幸福,虽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应允丈夫去另觅新欢。
王后这个人物的遭遇,说明了印度封建社会中妇女社会地位的低下,道出了封建制度下妇女哀怨的心声,反映出封建社会中建立在男尊女卑基础上爱情的不平等,同时也就谴责了国王对待爱情朝三暮四的态度。王后这个形象,从一个侧面有力地烘托了国王补卢罗婆娑的性格特征。
二、《沙恭达罗》
七幕诗剧《沙恭达罗》(注:《沙恭达罗》,曾译《孔雀女》,全名《沙恭达罗的表记》,或译《凭表记认出了沙恭达罗》。),是迦梨陀娑最成功的作品,也是诗人获得世界声誉的力作。它以青年男女爱情为主题,除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外,还反映了若干其他的社会问题,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沙恭达罗》的基本情节来自史诗《摩诃婆罗多》,也曾见于《莲花往世书》,但史诗和往世书中的故事比较简单。史诗说的是国王豆扇陀在一次狩猎中,走进了一座净修林,和净修林主人干婆的义女沙恭达罗相爱,并用于闼婆(自由恋爱)方式结了婚。豆扇陀回城后,担心因不告而娶会使干婆生气,不敢迎娶;直待干婆派人护送已怀孕的沙恭达罗去见国王时,豆扇陀又惧怕舆论的压力而不敢相认。幸亏其时,上天传来叫他接受沙恭沙罗的旨意,夫妻得以团圆。
迦梨陀娑在剧中只是借用了史诗前半部的故事轮廓,主要用以构成作品的一至三幕,即国王与沙恭达罗的邂逅相遇、彼此钟情而自由结合的情节。但就在这里,剧作者也以异常丰富的想象力和浓郁的现实生活情趣,将诗情画意融会其中,并在作品中加进了新的人物和新的情节,从而把这个故事铺叙得诗意盎然、形象感人。剧情的后半主要出于迦梨陀娑的创造,说国王离去后,沙恭达罗因想念国王,竟丝毫未曾觉察到大仙人达罗婆娑的来到,惹恼了这位仙人,致被仙人诅咒:沙恭达罗一定要被国王忘掉。由于沙恭达罗的女友从中斡旋,才使大仙人慈悲为怀,减轻了对她的诅咒,改为必须让国王见到作为信物的戒指时,他的记忆力才能恢复。后来,沙恭达罗遵义父之嘱,告别了仙境般的净修林,找到了国王的宫廷,却因在途中祭水时,不慎失落了戒指,以致无从唤起国王的记忆,故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曾同沙恭达罗结过婚。沙恭达罗求告无门,终遭遗弃,只得愤而离去。后来,失去的戒指为一渔翁从鱼腹中发现,国王见戒指后即时恢复了记忆,并深为自己曾拒认沙恭达罗而痛悔。但事已至此,只好绘影图形,徒增思念。天帝因陀罗同情他的遭遇,为了减轻其痛苦,约请国王前往协助讨平恶魔的作乱。乱平,豆扇陀凯旋归国,途中降天车于尊者摩哩折、阿地提(天帝因陀罗的父母,他们庇荫着被遗弃的沙恭达罗)修真养性之所,在那里遇见一个名叫“征服一切者”的童子,随后得知,这就是他与沙恭达罗所生的儿子(后来得了“婆罗多”的称号),于是夫妇、父子得以团聚。
诗剧《沙恭达罗》描绘的是半人半仙、亦人亦仙的世界,人神一体,云烟絪缊,呈现出一派恬静轻柔、令人神往的艺术境界。沙恭达罗是一位凡人苦行者娇尸迦与一位天女弥诺迦所生的女儿,她在义父隐士仙人干婆管辖的一座净修林里长大,但她却向往人世的生活。国王豆扇陀本是凡夫俗子,却与天帝因陀罗结成莫逆之交,他们声息相通,互相关照;他可以驾天车往返于天上人间,应召前往帮助天帝平定恶魔之乱。
如前所述,《沙恭达罗》本来自大史诗《摩诃婆罗多》,而史诗可能成书于公元前后几百年间,反映的是人类童年时代的生活见识和思想情趣,包含着丰富的上古神话和传说,史诗为作者创作《沙恭达罗》提供了想象和幻想的广阔天地。同时,迦梨陀娑在构思这样一个富有传奇色彩、具有浓郁神话传说气氛的故事时,又极为巧妙地以一定的现实社会为依托,曲折地反映出当时印度社会的若干真实情况,如上层统治者的骄奢淫逸(以国王豆扇陀为代表),下层劳苦大众(以渔夫、宫女为代表)的难堪处境等,从而表达作者对当时社会政治制度的不满,和对爱情、婚姻生活的理想。
《沙恭达罗》之具有一定的思想认识意义,且给人们以崇高的美感享受,和它在内容与艺术手法方面区别于一般的现实主义作品有关。作品主要以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为主题,没有剑拔弩张的戏剧冲突,迦梨陀娑充分自如地利用古老故事中的神奇变幻,加进自己的想象,使古老的传说与现实的世界融会沟通,生活真实与审美理想水乳交融。在这里,作家突破了现实主义的规范,不是拘泥于人物的社会地位和阶级属性,而是恰到好处地赋予他的人物(特别是女主人公)以完美的品格和高尚的情操,使之既不违背艺术真实的要求,又能充分表达自己的理想。
诗剧的女主人公沙恭达罗是作家理想中女性的典型。迦梨陀娑成功地运用诗的比兴手法,来刻画这个理想化的善良而美丽的古代印度妇女的典型形象。她有如野林中的花朵,具有天生的丽质,她自己爱野林中的花木就象爱她的姊妹一样。剧作家将人物安排在秀丽和谐、繁花似锦的自然怀抱之中,环境与性格融为一体,以环境的秀丽,烘托出她的秀色天成。在她身上不仅洋溢着一种魅人的青春之美,而且有着一种娴静、质朴的内心生活。她的性格非常鲜明,跟史诗《罗摩衍那》中贤妻良母型的悉多一样善良而美丽,但那种束缚悉多的近似“三从四德”的封建意识,在沙恭达罗身上比较少见。她的性格以温柔和顺为主,然而在柔顺之中也不乏刚强的一面。作为一个大自然中森林道院里的苦行者,沙恭达罗却大胆地追求人间的幸福,她一见到豆扇陀后,便对他怀着一种由衷的好感,尽管明知这是净修林里的清规所不允许的。她在国王面前含羞作态,而又毕竟用干闼婆方式结了婚。当她遭到丈夫的遗弃时,她对豆扇陀发出的谴责也是合情合理、颇有分寸的,并不失矜持和庄重。
剧中国王豆扇陀的形象,具有明显的两重性。一方面,他是现实生活中的国王,他之追求沙恭达罗,“正如一个厌恶了枣子的人想得到罗望子一般,万岁爷享受过了后宫的美女,现在又来打她的主意”(第一幕)。而且跟《优哩婆湿》中国王补卢罗婆娑一样,豆扇陀在钟情于沙恭达罗时,意识中也不无玩弄女性的成分,他把女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美容、美德,看作是供自己享受的对象。一旦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就将她遗弃,这是一般国王的行径,不足为怪。在这些地方,剧作家侧重地运用写实手法,揭露了统治者荒淫无道的面目。另一方面,作者又把自己对爱情和婚姻的理想,寄托到国王豆扇陀身上,写他始终对沙恭达罗一往情深,而把国王对沙恭达罗的遗弃处理成受了大仙人达罗婆娑诅咒的结果,引起诅咒的原因则是由于沙恭达罗自己过分沉溺于爱情,因而得罪了这位大仙人。这样,迦梨陀娑终于使剧中人物和读者相信,国王对沙恭达罗的爱情始终是忠贞不渝、可以信赖的,他的行动也是真实感人的。迦梨陀娑在第五、六两幕中表现了豆扇陀失去和恢复记忆前后对待沙恭达罗的态度。失去记忆的国王,仍为沙恭达罗的美貌所倾倒,但他无愧于心,庄重自持,举止得体;恢复记忆后,他的追悔和自我谴责之情,又如“毒箭穿心”,表达了他对沙恭达罗深沉、真挚的感情。这样,就从这个侧面寄托了作家的理想。顺便指出,由于作者成功地运用了仙人诅咒应验这个关节,使它成了这种恋爱婚变一般以悲剧收场,变为以喜剧终结的转折点,从而紧扣了表现纯贞爱情这一主题,使全剧融会在浪漫抒情的艺术氛围之中。仙人诅咒应验是否可信,当以作品的神话传说成分和浪漫主义特色来看待,何况古代印度人是相信有仙人诅咒的。
从剧本对沙恭达罗和豆扇陀内心情绪和举止行为的生动描绘中,不难看出,迦梨陀娑并非在为现实生活中的帝王后妃立传,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纯贞爱情和美满婚姻,既是作家的理想所寄,又代表了当时普通印度人对幸福生活的热爱和向往。剧本对健康、理想和美好愿望的大胆肯定,具有明显的进步倾向。
再则,作品所写的是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的、男女双方的自由恋爱,这种干闼婆式的婚姻,无论在奴隶社会抑或在封建社会,都是被根本否定的。作家所歌颂的男女主人公的自主婚姻,正是突破当时社会常规的叛逆行为。剧本生动形象而又令人信服地描绘了沙恭达罗在事件进程中,在冲破当时婚姻制度的羁绊时所经历的内心矛盾和斗争。事实上,为了追求爱情的幸福,沙恭达罗终不免受到社会势力的阻挠,经受了巨大的折磨,剧中大仙人达罗婆娑正是这种社会势力的象征。剧本歌颂这种自由结合的婚姻,赞美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性,曲折地表达了对社会恶势力的憎恨,也正符合当时广大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