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历史电子书 > 隐面人 >

第8章

隐面人-第8章

小说: 隐面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批人4月先从莫斯科返回柏林。一个月后,5月27日,我和其他人身着崭新的西装
搭乘一架道格拉斯DC…3型军用飞机回国。从空中望下去,战后的土地满目疮痍。
  我们这批人成分五花八门。既有老共产党员,又有父母是老共产党员的德国战
俘。回到德国后会是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没有谱。我们甚至不知道是否允许共产党
在德国合法存在。没有人高谈阔论建设一个新德国。谁都知道,当务之急是解决德
国人的衣食住行,以渡过难关。
  埃米和我一起返回德国。这是我们夫妻第一次生活在一起。回到祖国令我们既
激动又伤感。俯瞰大地,昔日的德国城镇千疮百孔。飞行途中,被夷为废墟的华沙
从机翼下掠过。整个城市荡然无存。瓦砾中灰烟缕缕,好像从烧死人的木柴堆里冒
出来的。我们这架飞机是在柏林刚刚开放使用的腾佩尔霍夫机场上降落的首架飞机。
三年后的柏林危机期间,这个机场成为盟国空运的交通枢纽。当时没人想到遭到如
此严重破坏的柏林还能重建。           我们这些共产国际的孩子受强烈的使命感的驱使,渴望清算自己同胞的纳粹历
史并真诚地相信,凭借在学校学到的社会主义理论,就能荡尽纳粹流毒,建立一个
新德国。然而,整天跟这些曾对希特勒、戈培尔之流欢呼呐喊过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比我想象的难得多。大多数人似乎不明白,或根本不想明白,纳粹在他们的助纣为
虐之下或打着他们的旗号犯下了累累罪行。没有谁因纳粹的所作所为而感到负罪,
或反省自己的责任。埃米有一次听到几个妇女议论我们电台播放的关于德国战争罪
行的报道:“德国男人绝干不出这样的事!”德国男人这种说法完全是鼓吹极端民
族主义的希特勒式的语言!这种论调她们听了整整12年。
  许多德国人,包括其他国家的不少人认为,我们从苏联搬回来了另一种独裁制
度。西方国家后来曾挖苦我们用红色暴政取代了褐色暴政。可我们自己并不这样认
为。当年生活在莫斯科的所有外国人中,我们这些德国共产党人大概属于对斯大林
的罪行感觉最迟钝的,因为是苏联把我们从死亡或监禁中解救出来。对周围发生的
一切不管有何疑虑,也无法与希特勒残暴政权下的经历相比。我根本不可能把我们
的社会主义制度看做是暴政。对于我和我这一代共产党人来说,社会主义是一支解
放力量。它的方式也许有些粗暴,但我们始终认为,归根结底它是一支代表进步的
力量。当时没有人可以说服我接受与此相反的任何观点。
  这种态度日后决定了我们在冷战期间的思维方式。也就是说,每当听到有人骂
我们时,我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们说的是否属实?”而是“他们攻击我们是否有
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自我辩解的习惯一旦养成就再也听不进批评意见。
  那时我们非常幼稚。我以为,德国人从战败的重击下醒过来后,越来越多的人
会感激苏联人把他们从希特勒的统治下解救出来,并对他们的救星表示热烈的欢迎。
实际情况跟我想的大相径庭。在我住的居民区内,有一家纳粹分子被赶出了他们那
套宽敞的住房后,左邻右舍开始为谁有资格搬进去而争吵不休。德国作为一个世界
大国虽已垮台,而德国人仍为争夺个人的“生存空间”斤斤计较,我不无厌恶地想。
更令我气愤的是,有一家人声称他们从未加入过纳粹党,因此最有资格住进这套房
子。实际上,他们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告密者,曾向当局出卖过5名共产党员!
  对当时宣传的建设一个人道主义的和热爱和平的社会与现实的矛盾,我怎么竟
然会丝毫没有察觉?我想那是因为我在苏联成长的经历使我成了半个俄国人,感情
上同情俄国人渴望对无恶不作的德国复仇的愿望。我以为,局势恢复平静后,报复
情绪会逐渐消失,从而在德俄之间建立一种谁也不谋求压倒对方的新关系。
  回到德国后没几天,乌布利希…一接见了我们,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各自在苏联
占领区内的工作职责。我被分配到柏林广播电台当编辑。广播电台设在英国占领区
内的一栋大楼里,这里曾是戈培尔主持的帝国广播电台所在地,现在掌握在苏联人
手里。开始我不想听从乌布利希的分配,因为我是学工程学出身,对宣传鼓动那一
套所知甚少,虽然小时候在抵抗纳粹运动中曾接触过宣传工作。我问乌布利希,什
么时候能让我回莫斯科完成航空工程学的学业。他不客气地说:“让你干啥就干啥。
现在不是考虑造飞机的时候。”刚开始时心里一点儿没底儿,干起来后却发现对外
采访和撰写外事评论其实极有意思(我的笔名是迈克尔·托姆斯)。我们的广播电
台位于远离苏占区的英占区,因而成了刚刚揭开帷幕的冷战中的一个前哨阵地。远
离位于东柏林的党的总部意味着我们可以相对独立地工作。不错,我手上是有一份
乌布利希在莫斯科时写的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小册子,里面强调了共同反对法西斯
的任务。可当初除了这本小册子外,我再无其他的政治文件。
  我经常见到乌布利希。在我主持的一个叫“民主论坛”的节目里,乌布利希代
表统一社会党(实际上是共产党,1946年在苏占区由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合并而成)
讲了话。他尖厉的嗓音和浓重的萨克森口音严重地影响了播音效果。我当时完全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建议乌布利希以后让播音员替他念稿,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练练
发音。他听后,脸上一红,面露不悦。我初出茅庐就犯如此大错,以后居然能在东
德平步青云,实在出人意料。为了把节目办得更活泼引人,我们开设了听众问答专
题,回答听众对当时一些忌讳问题的提问。比如,苏联关押的几十万德军战俘的命
运如何?对纳粹下级官员是如何处理的?沿奥德一尼河划分的缩短了的德国新边界
是怎么回事?奇怪的是,电台里负责监审节目的苏联军官并未禁止这类话题。麻烦
的倒是如何对付他们要求没完没了地播放枯燥无味的讲话的指示。其中一篇是苏联
外交部长维辛斯基在联合国的一次冗长的发言。
  这次讲话成为莫斯科与西方盟国关系恶化的先兆。由于这类乏味的节目,许多
听众改听美占区内新成立的美战区广播电台。我们面临的问题不止于此。比如,不
能如实报道德国老百姓与苏联占领军之间的关系,或苏联红军在进军柏林途中肆意
的强奸和抢掠。对战败的德国人的野蛮报复行为在德国,尤其在东普鲁土地区已属
公开的秘密。我们和所有德国人一样为此感到震惊!我们觉得,德苏两国人民之间
实现和解的惟一办法就是揭露所有战争罪行。德国共产党领导人对我们的想法大为
光火,因为苏联红军中一些官兵的恶劣行为已使我们更难赢得民众的支持。我们只
能把这些想法咽进肚子里。一些较有涵养的苏联军官私下也说,根本就不该容许这
类暴行发生。纳粹曾用“俄国人”这个词煽动起原始的民族仇恨,如今,许多老百
姓一听到这三个字又一次浑身发抖。
  身为德国共产党人,我们没有像我们应该做的那样,对这类暴行提出抗议。这
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德国入侵苏联时曾经大肆烧杀抢掠。作为一个德国人,对
红军后来在德国的暴行进行谴责就似乎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了。况且,我们当中一些
人当年被迫逃离希特勒魔爪下的德国。他们对甘当第三帝国走狗的本国同胞仍不无
憎恨。第二,意识形态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有人曾问我,像我这样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成熟青年怎么会对周围发生的大量
不快事件熟视无睹。事实上,当时我只是好奇地听人们议论这类暴行,一耳进一耳
出,并未真往心里去。在战后复仇和猜疑盛行的混乱时期,不法行为比比皆是。我
们工作的重点是确保纳粹主义在德国永远不再死灰复燃。实际上,绝大多数听众来
信最关心的也是肃清纳粹流毒,而不是在这一过程有人可能会受到伤害。
  苏联占领军大规模逮捕前纳粹分子以及形形色色反斯大林分子时,数千名反纳
粹的社会民主党人也被一网打尽。不无讽刺的是,其中有些人被送去劳改的地方不
久前还是纳粹的集中营。我们对此所知甚少,听到一些也以为是西方的恶意宣传。
例如,西柏林社会民主党的《电讯报})刊登了一条消息说,一个代号叫K-5的警
察机构在我住的那栋楼的地下室里审问并拷打犯人。对此,我矢口否认并指责该报
不仅捏造拷打的事实,而且还杜撰出一个所谓K-5的机构。调到国家安全部后我才
知道,确实有K-5这么一个机构,而且他们一直在那间地下室拷打犯人。
  在我的一生中,对类似事件我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大而化小,要么为之辩解。
这里必须再次提醒读者,我的思维方式是在反法西斯过程中形成的。我们当时认为,
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几乎没有什么不能用的手段。以后,听了赫鲁晓夫1956年在
苏共二十大上的秘密报告,我的思想才开始缓慢地发生变化。赫鲁晓夫在苏联共产
党内披露了斯大林的罪行。消息很快传遍全世界。但无论在当时还是在我一生的大
部分时间里,我毫不怀疑,我们共产党人站在社会进步和正义事业的一边。基于这
一信念,我们原谅了大清洗年代在莫斯科举行的装模作样的公审。今天,由于冷战
初期形势的需要,我们也将对迫害躲过纳粹魔掌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人的行为视而不
见。对个别人的案子,我曾尽力帮过忙。但这种事例极少。也许我觉得自己已经可
以不受某些道德规范的约束。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坚信,共产党的这部国家
机器永远也不会把枪口转向我她的孩子。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受害者。父亲也
一样。也许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能活下来的原因之一。1945年,父亲甚至还写信给斯
大林,抱怨说上面因为他是犹太人,不允许他回德国。当斯大林晚年臭名昭著的
“医生阴谋案”又一次引发了苏联国内的反犹浪潮时,我和父亲均未受到触动。无
论是战前生命安全完全得不到保证的年代里,还是战后的混乱时期,我都觉得不该
妨碍正在同邪恶做斗争的我们这一方。
  当然,许多斯大林时代的可怖罪行我当时就有所闻。任何声称自己对此一无所
知的人都在说谎。回首这段往事不会使我感到骄傲。我甚至同德国领导人谈过我的
看法。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从未把共产党政权下的罪行和纳粹的罪行相提并论。
如果有什么原因使我坚信永远也不可能把两者等同起来的话,那就是纽伦堡审判中
所揭露出来的纳粹令人发指的战争罪行。
  1945年9月,电台派我去报道纽伦堡审判。在此之前,我对纳粹德国情况的了解
主要通过苏联的宣传机构。苏联的报道侧重德国共产党人的遭遇。通过从德国传来
的有关我们亲属的消息,以及父亲在信中讲到的日后被称为大屠杀的种种先兆,我
们对德国国内的情况也有所闻。尽管如此,我们很晚才意识到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