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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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海洋说:“我是尊重女士的,尤其是朱小姐这样漂亮的女士。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种 田的,农民大老粗,看不上眼呀。”
朱慧起先很专注地听着,一下慌张起来:“没有,没有,我是真不喝酒的。”
她的手下意识地指指杯子,却把杯子碰倒了。
“不会喝也起码喝一口,初次相识嘛。”
向海洋让旁边的服务员去换了个杯子:“来,加点酒。”
朱慧脸涨得通红,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端酒杯的手不停地抖。
向海洋笑说:“看来我是难为你了。这样吧,能喝你就抿一口,实在不能喝,我给你代 了。”
朱慧却慌慌的什么也没有听见,把酒杯径自举到嘴边。
向海洋说:“行呀,那就干脆一口抿了。”
朱慧真的一仰脸把一杯酒咽了下去,脸色一下转成灰白,一手用力扼住咽喉,紧闭的眼 睛里有莹莹的泪水在涌出来。
“呀,我罪该万死。”向海洋怜香惜玉起来。
朱慧好不容易喘过气,说:“对不起。”倒有了歉意。
方肃到上了桌之后才在觥筹交错之间注意观察了朱慧。她有一张苍白的脸。额头、鼻子 、嘴唇和下腭的线条过于分明,甚至可以说是尖削,这使她的脸看上去有一些男性化。她的 筋肉瘦弱而骨骼嶙峋。对于女性来说,这些都不是福相。不过她的体型有点像欧洲人,腰肢 很细,胸腔却大。她应该有很好很丰腴的胸、臀和腿,也许这些可以冲淡她面相的单薄。这 个女人身上有许多可以相互对比的东西:她的庄重和她的大方;她的聪敏和她的稚拙;她的 含蓄和她的率真;她似乎应该在深宅大院的楼台上闲适地打发光阴,却不知为什么成了必须 抛头露面的广告人。方肃想,这是一个很可以品味的女人,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好 心情。退回去几年,他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女人。
她却给了他机会。
饭后向海洋提议去看看他们的歌舞厅,歌舞厅跟餐厅连着,走过一段玻璃夹墙(墙外是 竹丛和假山)的通道就到了。进门时,向海洋侧身让大家先走,说:“山乡野村,没有什么 好地方,大家将就。”
这却是一个完全算得上奢华的歌舞厅,同他们下午看过的别墅适成对照。一个巨大的环 形,舞池足可容二三百人,沿环形墙是一律的落地窗,窗前是一大圈真皮沙发。墙面的包装 和地面的石材,以及厅内的灯光和音响都是一流的水准。这样的歌舞厅,在省城也找不到几 家。
已经有十几个女孩等在里面了。她们是场业余文工团的,平时就在场部的各部门上班。 向海洋向她们走过去,做了个请起的姿态,让她们主动些,请客人跳舞。然后他自己走到朱 慧面前,做了一个很西化的邀请动作。朱慧欣然说“谢谢”,就跟着他旋转起来。
应该承认,这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高人头,宽肩,窄臀,强壮而匀称。宽大的花格衬 衫和修长的的仔裤,表露了对美国西部风格的着意追求,有底蕴,也有现代感;年纪轻轻, 又官运亨通;懂得表现,也懂得享受。就是那种按流行的电视和小说塑造出来的、总是令浅 薄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女记者神魂颠倒的改革者类型。
方肃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在他认真(或不太认真)地喜欢过的每一个女人身 后,都有一个看起来比他强大的男人。但是对所有那些男人,无论是夏天天先后的那个香港 人和那个台湾人,小玉的工程师丈夫乃至卜蘩的杨总,都并没有从最深的地方撼动他,引起 他的妒嫉。他有过恼怒,对别人或对自己的恼怒,但似乎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刻骨铭心的 妒嫉。而现在他却体验到了妒嫉。妒嫉竟是这样一种苦涩难耐的东西,它让你觉得,如果不 杀死别人,就该杀死自己。
已经跳了一圈的李木子走过来,说:“你为什么不跳?你在注意那个王八蛋,是吗?那是 个老猎手,一打一个准的。我们报社、还有电视台的好几个骚货都为他争风吃醋。不过,莫 看他上过大学,少年得志,肚子里没有什么货色的,跟你不能比。”李木子心里也显然是酸 酸的,“来吧,犹豫什么!该我们奋起了。”
李木子龇牙咧嘴地发布完宣言,走到沙发那儿,向刚刚从舞池上来的朱慧说了句什么, 两个人随后就来到方肃身边。李木子向朱慧夸张地说:“这是我最崇拜的大哥,满腹经纶, 是当代江南最优秀的才子之一。你们两个跳舞,一定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朱慧眼睛亮亮地看着方肃,对李木子的话“嗯嗯”地直点头。她或许缺乏一点幽默感, 但她对李木子的深入不疑表明了她的诚意。
乐声响起来,是很缠绵的《梁祝》。
方肃是第一次被推进舞池。大学里跳舞风行的时侯,他是酷评家,以尖酸刻薄的舞评著 称,自己则从不操练。他认为中国人有中国人卿卿我我的方式,要不花前月下,琴棋书画; 要不阳台高卧,巫山云雨。西方的方式则明显表现出他们文明开化的历史有限。
“你会跳两步吗?”方肃看着朱慧的眼睛说,心里有一股豁出去的邪劲。酒精和舞厅的 迷幻的微光足以剥去文明的面具,使人的勇气成几何级数提高。
朱慧礼貌地看着方肃:“随你吧,我跟你学。”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跳舞的。”
“女孩子没有不会跳舞的,跟着走就行。”
“好的。”
方肃把双手合抱起来搭在她腰上,说:“我把手围住我的肩。”
朱慧很顺从。
走了几步之后,方肃把合抱的圈子一点点缩小,渐渐地能听到这个被怀抱的女人的气 息了,能感到她胸脯的蠕动和腹部的柔软了。方肃的心里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意。他把朱慧逐 渐推到电视监视器那儿,推到那个刚刚同朱慧跳过舞的向海洋面前,他想看看那个牛仔的反 应,但向海洋却正同农场的一个女孩子在合唱《梁祝》。他唱得很准确、很圆润,声情并茂 ,无比投入,无暇关心舞池里的阴谋。这使方肃多少有些遗憾。先前他凭直觉觉得,他的妒 嫉并不是无的放矢的。同样的,他也不能认为,自己已经博得了朱慧的好感。朱慧对他的顺 从也许仅仅是出于尊重和信赖,她只是把对方看成有身份有教养的人,因而不必设防。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这个舞曲快要结束的时侯,他对朱慧说:“给你提个要 求,可以吗?”
“可以呀。”朱慧很荣幸的样子。
“我不喜欢唱歌,也不愿跟不认识的女孩跳舞,今晚你就让我一直陪你跳舞好吗?”
朱慧说:“好。”
三十四
事后,方肃发誓,无论对华哥、李木子心存多少鄙视甚至嫌恶,也不论今后他们可能会 有多少低劣的行为使他蒙受损害,他都永远感激他们。
是他们把朱慧带进了他的生活,他的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生活,使他得以度过一次差不 多已经绝望的人生危机。
在那个晚上舞会后来的时间里,朱慧果然如他所愿地一直同他在一起。华哥、李木子、 向海洋都没有来打扰过他们。向海洋在唱完《梁祝》之后,继续握着话筒醉意浓浓地说:“ 今晚我就一直唱歌给大家助兴,希望大家喜欢。”然后就像开独唱音乐会似的一支接一支地 唱下去。他后来唱的都是苏联歌曲。
喜欢这类歌曲,或者极力表现对这类歌曲的喜欢,也是他这一类自觉前程远大的官员的 阶层特征之一。那是一个已经远逝的时代,那个时代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神圣、崇高、忧 伤、深沉。那个时代给现在留下的就是这些回声。对这回声的依恋,无疑可以显示出对理想 主义和英雄主义的高尚追求。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必要的政治符号。当然你也可以不必 关心它的内容,但你同样可以沉醉于它的形式。这就是艺术。艺术是有超越性的。它超越了 时空,让任何时侯的任何人在任何情境下面,都有可能利用它、享受它。电视屏幕上,VCD 背是画面是一个着三点式泳衣的女人在海滩上搔首弄姿,被衬托的歌曲却是《卡秋莎》。曾 经有道德家斥为“荒唐”,却忽视了艺术在现实情境中变异的需要。当《卡秋莎》作为一支 四分之二拍中速旋律的舞曲响在低迷变幻的光影和如痴如梦的情绪中的时侯,你真的会厌恶 那个挑逗诱惑的画面吗?
至少此时此刻的方肃喜欢。
以后的每一支曲子都很长,都好像是特地为方肃挑选出来的。这念头一旦产生,方肃就 一直挥之下去。牛仔向海洋浑厚的男中音发挥得越来越好。方肃觉得他多少有些卖弄,但向 海洋却并没有介意舞池里的动静。
方肃现在几乎说不上是跳舞,而是在歌曲和跳舞名义的掩护下对朱慧进行公然的性骚扰 。他把朱慧搂抱得越来越紧,一直到像两只交颈的鹅。朱慧的脚乱乱地不时踩着他的脚,每 一次朱慧都很慌张地说对不塌。她显然是真不会跳舞,至少是对跳舞尚极生疏。方肃意识到 自己的卑鄙,他在利用朱慧对此道的无知。但是,他已经义无反顾。他突然有了感觉,他的 男性的骄傲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到他身上。
“对不起”,朱慧挽在他肩上的手一紧,她又踩他的脚了,“我很笨的,我的脚不听话 。”
她是真诚的。
“舞不是用脚跳的。”方肃说。
“哦,是吗,那怎么跳?”
“舞是用心跳的。”
“哦——”
朱慧若有所思,似乎方肃的话句句是真理,理解的要听,不理解的也要听。
“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尤其不要想脚底下会踩着什么。你只要用心去感觉那旋律 ,感觉我。”
“哦。”
朱慧唯唯诺诺。
“你感觉到我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侯,方肃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汹涌。
朱慧点点头,下巴磕着他的肩。
“知道跳舞的意义吗?”
朱慧的头在他肩上摇。
“跳舞是水平愿望的垂直表现。”
“哦。”
朱慧似乎听懂了。
但方肃知道她没有听懂。
“你哦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水平愿望’?”
“不知道。”
方肃突然把手移到朱慧腰部以下,更用力地把朱慧往自己身上一搂。
“呀。”
朱慧低低地唤了一声,小腹和大腿下意识地往后一让。
方肃说:“对不起。”
他感到了她脸上的冰凉,“你生气了?”
“没有。”朱慧说,“不生气。”
“你感觉到我了吗?”
“唔。”
“你喜欢我吗?”
“唔。”
“你说出来。”
“喜欢。”
“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
“我要你说。”
“我不知道怎样说。”
“随便说。”
“你聪明。”
朱慧的脸突然之间热起来。她的下巴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仿佛她想要钻进他身体里去 。
“我想吻你。”方肃说。
朱慧没有回答。
“我吻你。”
“……”
方肃焦灼的嘴唇擦过朱慧的脸。
朱慧迎接了他。
湿润而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