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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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从广东回来之后,凡是李木子邀他参加饭局,他都要问一问是哪个做东,是朋友聚 会,可以;吃老板的饭,没功夫。他已经不指望像当年那样坐到哪里都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 了,但他也没有必要去陪坐。他不拉赞助,也不求什么人做广告,完全没有必要陪着笑脸, 看一个什么老总仅仅因为买单,就有钱王八大三辈地坐在主座,要么人模狗样地忧虑现状、 叹息体制;要么高声大气地讲女人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那次在广东喝洋酒,方肃就觉得受了侮辱。回来,他咬牙切齿地对李木子说:
“下次你再让我跟这样的王八蛋吃饭,你就是王八蛋!”
“你要活得这么明白,累不死你。”
李木子心想,清高什么!不找这些人,你到哪里买醉?你不过要我换个名目罢了。又要做 婊子,又要立牌坊。但话经过嘴里出来,又成了对方肃的体贴。他是在骨子里摆脱不了对方 肃的敬畏:
“我真不晓得你守什么节,为哪个守节!”
“操!”
方肃恨恨的,却“操”得不明不白。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最该“操”的是他自己。 要是三天不挨酒桌,他根本就打煞不过。不光是奈不何口腹,最主要是受不得冷清。他害怕 孤烛。孤烛比死亡更可怕。如果森林里只有单独一只猩猩,那也就等于没有猩猩。而如今要 热闹,就只有同王八蛋混作一团。
今天晚上,就是他主动给李木子打的电话。晚饭他是同李木子一起吃的。吃饭的时侯李 木子问他,“那个‘华哥’你到底见不见,人家是真心真意附庸风雅的,老提你,我都不好 说话了。”方肃说:“你不好说话关我屁事,我又没有允诺他什么。”李木子怏怏地说:“ 你这个人!”
方肃在外面浪走了一天,很想睡觉。回来,一屋子黑黑的。父亲住院已经有些日子了, 一直是母亲在医院里陪着。他跟母亲说过愿意陪护,但父亲坚决不肯:“不要让我见到那个 孽畜。”父亲焦干的角落上夹着白沫的嘴唇很困难地哆嗦着,本来失神地噔着天花板的眼睛 刹时放出凶狠的光来。
方肃在黑暗中站住了。从他同卜蘩住的房间里传出很放肆的笑声。卜蘩在里面跟人通电 话,因为知道屋里没有别人,卜蘩的声音全没有顾忌。方肃静静地听了一会。通话的双方是 在一起回顾显然刚过去不久的一场痛快淋漓的性交。卜蘩很幸福很甜蜜地咂着嘴,奇怪对方 的东西怎么也会跟生意一样壮大了,才多久不见啊,雄伟了那么多,跟香格里拉的罗马柱一 样。一片叽叽嘎嘎的尖笑之后是一声惊叫:
“伟哥?什么伟哥?治心脏病的药呀?怎么治到那儿去了?这么厉害……”
方肃没有听完,重又退回门外,尽量不弄出响动。下楼,到公用电话亭,给李木子打了 电话。
“你这个人,有病。”
李木子的手机信号不好,声音时断时续,忽明忽暗,夹杂着乱糟糟的音乐声。忽然接到 方肃的电话,他有些莫名其妙,继而就快活了:
“这才对头么。想去哪里坐?”
“随便。”
“……那去蓝岛吧。”
“什么‘蓝岛’?”
“就是香蕉吧旁边的那家音乐酒吧。”
“随便。”
“要不要接你?”
“不要。”
“那好,我们在蓝岛等你。”
方肃到的时侯,李木子和那个华哥已经坐了一阵子了。刚才他们显然就在附近不远的什 么歌厅里。
这条街在这座城市被私下叫作“红灯区”。整条街光线幽暗而暖味,浓密的树荫后面, 是一家挨一家的酒吧、茶座、歌厅、美发屋、按摩房。这个地段接近城市边缘,大多是些临 时性的简易建筑。经营娱乐业的老板在租用时大都不作长期打算,只是看中了这里的僻静。 也有讲究的,这家蓝岛和它隔壁的香蕉吧就是。
香蕉吧的主顾是有钱但寂寞的女人。她们光顾这里的目的是寻求“填洞”者。“填洞” 这个词源于萨特。萨特认为人的存在是一种欠缺。他把这种获得欠缺的努力比喻为填洞。李 木子有一次眉飞色舞地跟方肃说起香蕉吧的时侯,方肃一下就想起并引用了萨特的这个比喻 。
“太妙了!”李木子由衷地赞赏。“真的,说‘打洞’不如说‘填洞’。‘打洞’粗鲁 ,‘填洞’有温存的雅致,特别是从女方的角度看,还触及到了她们物质性以外的深层的空 洞。”
“你胡扯些什么?”方肃正色道,“萨特和我都不是说的你那个意思。我们是泛指一切 人生。所有人活着都是在填洞。你每天给你那张填洞的狗屁纸写狗屁文章,就是在填洞。”
“但彼没不如此洞。”李木子讪笑,“填这个洞收费是很高的,一次二千块以上呢。”
“那你该去填这个洞,何苦做下三烂的苍蝇。”
在方肃那里,记者就是苍蝇。
倒也是。李木子并不是没有一点神往。
也许恰恰是因为地处“红灯区”,并且紧挨着香蕉吧,蓝岛有意采取了与众不同的经营 策略:反色情。
同这条街上的其他店子的格局一样,蓝岛门面小,场地窄,狭长的一条,但蓝岛的装潢 很上档次。门、窗、地板、天花板都是本色的油漆,螺旋的扶手楼梯,紧贴墙根有人工瀑布 和鲜活花木组成的艺术角。吧台原木的酒柜和悬挂的粗麻缆绳,都让人觉得用了心思,古典 而唯美。二楼居中的地台上,刚好能容一驾钢琴和一名提琴手。弹琴的和拉琴的都是从省里 的高等院校请的艺术专业教师,按小时付费。室内全部用烛光照明。不提供卡拉OK,谢绝高 声喧哗。除了神情冷淡但谦恭的侍应,没有应召小姐,也没有包房。不多的几组沙发以烛光 为中心在钢琴的两侧分成几簇,完全敝开的,没有私密性。每组沙发不远的黑暗中,都有一 名站得笔直的侍应生关注着。
这地方只适于发呆,交谈并不方便。宽大厚重的大班沙发把人的距离隔得很远。如果不 能大声交谈,那就只有把身子前倾,把头凑拢烛光,但那样不像清谈,像密谋。当然在这里 发呆应该是很惬意的。说不上怎样精湛但肯定规范的琴声,怀了淡淡的忧伤小心而细微地按 摩着你或疲惫或虚弱的身心,让你一时觉得茫无头绪,或者干脆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也可能 会思绪万千,便你很快就会明白,这里毕竟是憩息地,不是竞技场。为了这一刻安静,你是 付了高昂的费用的。你也就不会舍得奢侈地抛掷这安静。
方肃进来之后就那样一直爱理不理地半躺在沙发上,对李木子不时伸过来碰他的脚佯装 不知。华哥倒并不在意,把身子斜靠在跟李木子相邻的一侧的沙发扶手上,继续他跟李木子 的似乎是关于教养、格调和层次的谈话。只是说到他自为得意的地方,眼睛会下意识地朝方 肃这里瞟一下。李木子则是报之以认真的微笑,不时严肃地点点头,像是聆听伟人的教诲, 然而他其实心不在焉。方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些极力模仿出来的士气十足的国语(比如 把“绅士”说成“心事”),说出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嘴角偶尔阴阴地一抽,不知是笑 还是哭。他这样子自然有些不够意思。中间上洗手间,李木子跟了进来,发火说:“你也太 不给面子了。”他说:“我怎么不给面子?我这样,你同华哥不就更有教养、更有格调、更 有层次,更绅士了(说“绅士”时方肃模仿着华哥说成“心事”)么?”李木子说:“求求你 好不好,就是非要摆谱,也该摆足了。”
“我摆个屁谱!”方肃咬咬牙,鼻子忽然一酸。
好在李木子正艾艾怨怨着,没有觉察,“那你今天夜里就听我们安排,收起你那个名士 派头。”
“名士个屁!”方肃把擦过手的那块洁白的小手巾恶狠狠地甩进脚跟前的杂物桶。
“这还差不多。”李木子这才振奋起来。
三十
这座城市在半夜以后才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方肃的父亲曾经到国外的一个世界名城参加国际学术会议,除了古迹,你觉得那里简直 一无是处。那个城市只有到了夜晚,你才多少能看几眼。因为这时侯,你能看清的,眼花缭 乱的灯光勾勒出来的楼群的轮廊。而在白天,你能看到的,只有贫困和破败。大街两边很难 找到一段平整的干净的人行道。稍往巷子里走几步,就能见到整条街堆满的几尺厚的垃圾。 泥泞深陷,污水横流,令人无法插足。即便是国会大厦门前的广场,也挤满卖牛羊肉、热带 果蔬、臭烘烘的皮件和一眼就能看出的假古董的地摊。高高地在这凝滞的河流上艰难浮动的 ,是小毛驴,小毛驴拉着的原始的木轮车,和车上坐着的全身裹在黑袍里的当地人。许多高 层建筑,下边已经作为商场和宾馆营业了,最上边的几层还裸露着砖头钢筋,残缺着门窗。 据说,当地的建筑是在房屋全部峻工后才纳税的,没完工,自然就不必交税。也是上有政府 下有对策。遮挡住这些的,是美国可口可乐和万宝路香烟、法国香水和人头马、日本音响和 三田车的巨幅广告。方肃父亲秉承着中国文化人温良敦厚的人格传统,极少用尖刻的语言臧 否人事。但他对外国的叹息还是有感而发的。这样的国度和这样的城市同方肃所在的这个国 度和这个城市一样,是现代化在古老文明的额头上撕开的一道绚烂却悲惨的血口。在这样一 个长久地耽于沉沦几近绝望的地方,开放带来的诱惑,使人们对财富的欲望膨胀到几近疯狂 。可悲的是他们却没有攫取财富所必须的起码智慧。这种无知的欲望的外化,也就变得极其 畸型。
省博物馆就处在城市的中心广场。在文革的造神狂热中建起的这个广场,占地面积仅次 于北京的天安门广场。所有的路面都用血红的石块铺就(就表示红色土地),所有的街灯都是 红旗、梭标、火炬的造型(这是当年红色暴动的主要符号)。广场的中心建筑是展览伟人丰功 伟绩的“万岁馆”,庄严而堂皇。伟人的巨幅头像在一公里外就可以看见。如今这一切都被 大大小小的商业广告淹没。广场附近的所有的政府机关都拆除了围墙,改建成简易的摊贩市 场出租。环绕广场四周的所有墙面,除了门窗,每一寸都没有被广告放过。霓虹灯、电子屏 幕、喷绘、布幔、乃至贴了又撕、撕了又贴、永远禁不止的专治性病的粗劣印刷品争奇斗艳 ,因而丑陋不堪。政治狂热为经济狂热所取代。不同的是,前者的雄心掩盖在神圣的口号下 面,而后者则把赤裸裸的欲求公然地写在高高举起的旗帜上。
只有到了晚上,到了深夜,那些喧嚣的泡沫才逐渐在表面上平息下来。马路上不见了汹 涌的车流和人潮。缺胳膊少腿的霓虹灯在夜空中茫然地眨巴着。巨幅的布幔和彩条被风掀动 的寂寞响声清晰可闻。方肃落下车窗,凉风扑面而来。只有这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