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2-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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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奶奶家来了个女孩,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人,她来了就插到我们中学,在我的隔壁一个班上课。后来我似乎知道了一些,她叫季晓琴,仿佛是张奶奶的一个侄孙,家在一个叫南通的地方,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转到我们这里来上学。
她一来就融进了张家的生活。先从走路开始,她无声无息,一点声响都没有,像一只胆小的猫。她刚来我非常瞧不起她,一个小丫头!还来到地主家。这个时期我们不知道谁带的头,忽然喜欢上了练功。我们以许小二子家为据点,每天黄昏练功,举石担子(一种土杠铃)石锁和哑铃,总能把自己弄得满身臭汗。
我那时已十五六岁,可个头矬得很,还死要面子,睡在板凳上,卧举可以举一百二十斤,挺举也有八九十斤。其实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也落下了一点病根——小肠气。许小二子家四个光头,没有女孩。老大长我们几岁,我们的练功,可能就是受老大的影响,夏天的黄昏,老大穿一件汗褟子,胸肌和膀子上的肌肉动动的,那时我们每家都在井里打水吃。一般人家都是用一根扁担挑着,而大许却是用两只膀子提着两只大铁桶,膀子上肌肉滚圆,他提着水,路也不好好走,而是肩膀两边一晃一摇,脚下的腿有点罗圈。他在我们县的堂子巷一带,几乎是个名人了。一般孩子见到他都规规矩矩,有稍不懂事者,大许眼一瞪,便也立马老实起来。而我们却仗着大许的势,仿佛大许的功夫也在我们的身上。
有了大许的影响,我们每天下午便集中练功。许家是安徽宿州人,靠在淮河的北面,说话有些侉,不知怎么的,来到我们这个县城定了居。那时我们也不知道宿州在哪里,只觉得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我们喜欢在他家练,还因为他家的面食非常好吃。他家多吃面食,尤以馍好吃,有时把馍放在煤球炉上烤焦,吃那焦皮,香脆无比。许老二的妈妈长得周正白净,人又很安静慈爱,对我们小孩又多爱意,我们练功,她在一旁洗衣缝补(孩子多,衣服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有时就一边为我们烤馍。我们在她家有高大泡桐树的小院子里大喊大叫,弄得一身臭汗,她并不厌我们,而是为我们凉上白开水。
我们练功的时候,有时季晓琴到井边提水或倒垃圾,正好从许家门口过,她就停下来,看上一会儿。她看的时候,我正好躺在宽板凳上卧举,她虽走路没有声音,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我一下子就举了起来。一百二十斤,我一下子就举了起来。
一个夏天的黄昏,就这样过去了。
几场秋雨之后,许家院子里泡桐的紫红色的喇叭状的大花落了一地,夏天过去了,秋风带来了寒意。许家的妈妈不断地扫着院子里的泡桐花。
七
转过秋天我们升入了高中。学校似乎开始抓得紧了。我们中学教学楼窗子上的残破的玻璃全都换了,所有的教室都换了日光灯,晚上恢复了自习。
我依然晃荡着膀子,可又似乎多了点忧伤。我们已很久不去洗澡,冷小七子高中没上就进了他爸爸的搬运站拉板车去了,陈义富响应他爸爸的号召上山下乡去了。剩下小八子、小锅子也不太见面。学校大广播经常播一些班级情况,有时也播一些抒情散文。有一天播了一篇《教学楼的灯光》,作者是季晓琴。我家门口的人写的作文在广播里播,我只是感到好玩儿,可那些优美的字眼还是感染了我。
我对季晓琴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原来我也是天天见到她,有时她出门上学,正好我也出门,我走在她后面,那时无所谓得很。记得刚开始,我并不怕她,我还在她身后扔过石子呢!我用脚把石子往前面踢,她知道后面的动静,仍不紧不慢地走,好像不知道似的。可忽然不知怎么的了,我走在她后面有了些慌张,好像怕被人撞见。我又没怎么?我怕什么!可我无法控制,我就是有了慌张。
刚开始我并没发现,是我几天见不到她心里就空空的,才使我发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但人就是不高兴。于是我便有意等她出门,之后在她后面走。可真走在后面,我又慌张得很。她在前面安静地走着,两条小辫在肩上磨擦,她身影很单薄,可那张脸却涨红得不行,仿佛喊着叫着,告诉人她身上的青春的信息。她在前面头发上夹着一个发卡,脸上的眼睛迷迷蒙蒙的。我走在她后面,一慌张就使劲咬自己的手,把左手的手背咬得惨白。
晚上我做作业,会不期然地有一股忧伤袭来。我有时叹一口气。我就是从那时起得了偏头痛。我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我使劲想,后来头就疼了。
有一天我刚出门,老周来收垃圾了。我见老周在垃圾池里捡了个发卡,我一眼便认出是季晓琴的。我虽然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可我一见到她的东西,我一眼便认得。我对老周说,这个东西,是我家的。老周说,还不太坏,我女儿可以用。我对老周说,是我家的。老周不信。我说是我妈的。老周说你妈还用这种发卡啊!我讲不过他,我说反正是我家的。我从老周手上一把抢过发卡。老周被我推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了。我心里还堵呢!我同老周翻脸了,这个老周太不近人情了!
从那之后我就经常到垃圾池里去翻,抢在老周前面,省得同他啰嗦。有时翻得次数多了,我就装着倒垃圾,我原来很少去倒垃圾的,可是后来我家的垃圾都是我倒了。我有时一天倒好几次。为了掩饰自己,我有时就装着找自己的东西,嘴里自言自语:掉哪去了呢?掉哪去了呢?其实并没有人来问过我为什么,只是有一次许小二子问我:“你找什么?丢了东西么?”
我假装说:“我钢笔丢了。”许小二子自作多情,要帮我找,被我拒绝了。我在那个垃圾池里找到过许多纸片,都是季晓琴做作业用过的草稿纸。季晓琴的字我认得。有一次草稿纸上画了个女孩,样子有点像季晓琴自己,边上写了好几个丑字。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嫌自己长得丑呢?还是说别人长得丑?我一次还在垃圾池里找到过大半块橡皮,那是粉红颜色的,大半块,可能是她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她的奶奶无意中扫掉了。我想我应该还给她,大半块呢!可我一想到我要跟她说话,我就感到慌张,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儿。
我把那半块橡皮一直藏在身上。而那个发卡和纸片我则藏在书里,晚上我一个人时,我有时就拿出来看看。那个发卡给我磨得很亮了,而那些纸片,却浸上了我的许多口水。
有一天我出门上学,正好遇到季晓琴也出门。我于是便在她后面走,我终于忍不住,在后面叫了一声:“喂!”
季晓琴并没停下,仍不紧不慢地走,我快走了几步,撵上了她又说:“喂!”
季晓琴停下了。我说:“这块橡皮是你掉的,还给你。”
季晓琴看了一眼,她转身又走了。她说:“不是我的。”
而我却愣在了那里。我一时不知怎么说。我心想,我不应该让她知道。我忽然心中有了怨恨。我心里难受,我也不知道我怨恨谁?我只是心里难受。那一天我过得稀里糊涂,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稀里糊涂过到了晚上。一天真是长。晚上我睡在床上,眼睛骨碌骨碌转,睡不着。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狐狸精!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嘴里嗫嚅着嗫嚅着,我哭了。我的眼泪流了满脸,然我嘴里仍在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狐狸精……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嗫嚅着嗫嚅着,慢慢睡着可眼泪仍挂在脸上。
【作者简介】苏北,本名陈立新,男,1962年出生于安徽天长县,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学士。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集《苏北乡土小说》、散文集《遭遇湘西》、《灵狐》、《像鱼一样游弋的文字》等。现在中国农业银行安徽分行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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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旅店
肖 铁
大巴离开华盛顿又开了半个小时,眼瞅着四面的灯火像同行人的耐心一样一点点熄灭,一直戴着黑边墨镜的导游才又呱啦呱啦地在车头处站了起来,嘴紧贴着麦克的话筒说:“大家期待已久的旅店马上就要到了,跟着我们天马旅行社出来玩儿,住的旅店呢,都在荒郊野外,所以不太好找,多花了一点时间。可能有朋友会问这个旅店是几星级的,是三星还是四星。比这些还都要好啊!跟着我们天马旅游,就会天马行空,大家看看现在外面的夜空是满天星,我们的旅店也是满天星级的。”
每一句话,导游都用英语、粤语和普通话各说一遍,没几句却也说了半天。普通话每次都放到最后说,这使得既不懂英语也不懂粤语的老张听得很有节奏,听懂一句,琢磨琢磨,再等着下一句。这种节奏,和夹在普通话间那些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一起培养着老张的困意。旁边的小张倒不困,敲着车窗玻璃,抱怨说,这他妈哪还是华盛顿啊,快到怀柔了吧!老张本想说点儿什么,但犹豫了一下,把想法转化成了两声附和捧场的笑声。
两年了。上一次和儿子这样近地坐在一起,还是两年前在北京机场候机厅的皮面座椅上。两年了,老张发现儿子越来越没有了耐心,而自己倒是越来越无所谓了。他还记得儿子申请出国留学时,买了一张巨大的美国地图,贴在卧室里。那时小张还很有耐心,在地图上找到了每一所他申请的大学的所在地,做上标记。那时慧娴还在,每晚五点准时回来,给他们爷俩儿做好饭,吃完就走。很多时候,小张也随即出去到学校自习。老张便看电视,没的好看时,就到小张的屋里看地图,看烦了,就一个人在这个旧式的两居室里来回走,想摔点儿什么或是砸点儿什么。
送小张走那天,老张带了个傻瓜相机,在机场里,看见有个姑娘和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站在旁边,老张请她给他们仨合了个影。小张伸开双臂,把他和慧娴搂在身前,自己的头从他们两个间缝里探出来,姑娘说“一二三——茄子”的时候,老张已是热泪盈眶,怎么也“茄子”不起来。小张说:别哭啊!还回来呢!然后和老张、慧娴分别拥抱了一下,就背着一个大背包,推着两个行李箱,颇显艰难地走了进去。直到小张消失在拐角处后很久,他和慧娴还站着。还是慧娴主动改变了他们两个越发尴尬的状态,很和缓地对老张说:老张,孩子走了,咱们的事也就别拖着了。老张觉得自己像欠了别人东西没还,被债主追上门来讨债一样,诚惶诚恐地说:是啊,是啊,好,好。慧娴和气地说:那我就先走了。老张很勉强地笑了笑。看着慧娴一个人向外走,老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直到慧娴彻底消失在不断开合的活动门后,老张才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理由跟上去了。他回到刚才他们三个人坐过的皮面座椅上,又坐了一会儿,看着墙上大屏幕上起飞降落的信息,发现了很多自己以前不知道的地名。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