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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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归于无效。卫生员来开了一点儿泻药,吃下去以后只流出些黄稀便来又是老样子。他有点受不了了,真恨不能大哭大
闹大喊大叫地发泄一通才痛快,但当他真的张开了嘴巴要喊的时候,却又觉得出不来声了。 “快成精神病了吧?”
他常常发自内心地产生出这样的恐惧,这些天,脑子里出现的种种极端而怪诞的念头不正是一种精神倒错吗?这倒也好,
大概真的发了疯,倒算是进入了超凡脱俗、没有痛苦的境界了,他心中偶或也有这样自弃的闪念。但是在心灵的底层,
另一种相反的意识却越来越强硬地滋长和上升起来,那就是活的信念,他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为什么要活,他没去多
想,只感到在这个信念迸发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同时想到父亲;想到肖萌;想到段科长、大陈、小严、小陆和同志们;
想到花白了头发的施伯伯和江伯伯;想到待人热情的安成;想到许许多多熟识的人们;想到了自己毕竟是一个实际上同
他们一样的好人,一个有信念的共产党员,一个并没有做过恶事的青年。“田保善、郑三炮、林士杰,他们算什么东西?
可居然还有滋有味儿地活着,我干吗要死呢?”他觉得自己虚弱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生机,有一刻他竟突然产生了一个
壮烈的自我发现,他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强的人!如果九泉之下的父亲还能感知的话,他也会说,孩子,你是一
个坚强的人!
2憋胀感越来越厉害
他要活下去! 大便排不下来,饭却还要往下咽,一天早上他在一碗清水里望见自己神形枯槁的脸,知道不吃饭
是绝活不下去的。他找出被捕时穿的那双尼龙袜子,把高粱米装进袜筒,再把那碗清水倒进去,挤出半碗淡红色的汤,
然后再把汤倒入袜筒,再挤出来,周而复始,一直到把袜筒里的米挤成一团渣子,才把那微稠的汤水喝下去,经过这番
加工的“流食”,喝进肚子后大多能从尿里排出来,腹部和肛门便能好受些。这法子没人教过他,是他的首创。
“嘟——”外面又响了一阵哨儿,该晚点名了。今天的晚点名真短,值班队长高腔大嗓地讲了几句话,就散了。院里乱
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突然,有人向他这边走过来了,接着就是哗啦哗啦的开锁声,他一听见这声音就紧张。
门开了,他眼睛一亮,是卞平甲! 卞平甲从门外提进一桶清水,对他笑笑说:“你该擦个澡了。今儿轮丁队长值班,
我请示了一下,丁队长叫以后天天给你送桶水。这天儿,太热!”接着又坐在他的铺位上,握着他的手低声问:“还没
让你写检查吗?” 他摇头,他明白卞平甲的意思,如果叫他检查,那就意味着快放他出去了。 卞平甲握着他的
那只手微微用了用力,然后站起身往外走,他依依地在身后叫了一声: “老卞。” 卞平甲在门前站住,“干吗?
队长还在外面等着锁门呢。” 他很想同他说说话,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他实在太需要有个可以交谈、可以倾吐的
人了,可仓猝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了张嘴,问:“今天……几号了?” “七月二十八。” “……”
“我走了啊。”卞平甲一抹身,出了屋门。 到了夜里,他辗转反侧,腹部的憋胀感越来越厉害,算算,大约已经一
个星期没能排出大便了,肛门被顶得像烧了火,全身冷汗淋淋。在熄灯哨子吹响以前,就已经挪不动步了,这时他突然
觉得身体的痛苦和虚弱似乎已经难以使生命维持到天亮,一阵死的恐惧蓦地笼罩在心头。 月亮升起来了。迎门的一
面墙壁投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光芒,门上的玻璃虽然早被取下了,屋里却仍旧闷热异常,几只长脚蚊子不厌其烦地在耳边
吵闹起来。不!他得活!他咬咬牙,侧身趴在床上,左手的食指哆嗦着从肛门缝里深深地插进去,想掏出些大便来。他
心惊肉跳地感觉到,指尖触在一种坚硬的东西上,用指甲抠抠,竟然喀喀有声,像是块粗糙的石头。他把手指再往里伸,
咬紧牙关把这块堵住肠道的硬东西往外抠,一阵穿心挂肺的疼痛从下往上扩展开来,他不由松下劲,喘了一口气,又接
着用力抠,又一阵头晕目眩的剧痛使他的意识飘忽起来。也许是昏迷了几秒钟吧,当意识又回到他身上的时候,手指感
触到那硬邦邦的东西已经碎成了几块,他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外抠,一线热乎乎的液体同时从肛门里流出来。在惨淡的月
光下,他看清手里浸着热血的碎“石块”,原来是一个星期以前喝下的那缸子钡液的凝块。大便终于排下来了,一种非
常舒适的畅通感立时传遍了全身。 他疲乏地瘫软在床板上,望着被门上的铁条划成两半的素月,仿佛生来没有发觉
月亮竟是这么动人,在皎洁的清辉下,似乎自己的整个身心也同明月一样爽然不染。他咧开嘴笑了,一个人呆呆地笑了,
笑容一直带到梦境里。 朦胧中他恍惚变成了一个婴儿,仰卧在摇篮中嗷嗷待哺,两边是父亲和母亲,父亲很老,母
亲却很年轻,她那么轻娴地摇动着摇篮,可这种母性的温柔却似乎很虚远很陌生。父亲宽厚的手又抚在自己脸上,脸痒
痒的十分舒服,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触。他想坐起来,投进他的怀抱,身子却动不得。不知是谁,把摇篮剧烈地摇撼
了几下,仿佛要连他一同撕碎,他张开嘴巴,拼命地呼叫了一声…… 他惊醒了,四周漆黑如墨,耳鼓响彻了排山倒
海般的轰鸣,“呜——呜——”门外像是刮起了十二级飓风,嵌在地上的床板疯狂地抖个不停,整个屋子都在抖,在跳!
四壁和房顶发出咔喳咔喳的怪叫。院子里,是一片杂乱的喧嚣,有人在喊,“原子弹!”但是更多的声音压过来,“地
震啦!地震啦!” 他惊悟过来,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翻身从床上跃起,冲向屋门,门是反锁住的,他用力
去撞,撞不开,他叫喊:“开开门!这儿还有人呢!”可他的声音马上淹没在四壁的咆哮和门外的狂呼乱喊之中,惊恐
万状的人们谁还能记起这间小屋里还反锁着一个活人?不,这时候人们是不会记起他的!他浑身颤抖地回到铺位上坐下,
向黑暗的四周望去,整个屋子依然猛烈地摇撼着,发出行将倒塌的惊心动魄的巨响,他现在真正体验到一个人在生命最
后一刻的那种绝望了。 “轰”的一声,一面墙倒下来,碎砖齐展展地向外飞迸出去。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大豁口,一
股求生的力量推动他猛地站起,连滚带爬从豁墙的尘雾中夺路而出,往前跑了几步,便无力地倒在地上。 大地的震
动在他的身下渐渐停下来,院子里,赤足赤背的人们在惊惶地奔动,有两间监房和几处围墙塌了,一团一团的人围在倒
塌的房前嘶喊,院子的大门洞开,几个管教干部冲进院来,无线电喇叭的声音旋即压住了混乱的人声。 “列队,不
许乱跑!” “赶快救人!一班、二班,到这边……” 混乱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报告队长!反省号!反省
号塌了!” “哎呀,里边有人呢!” “早跑了!” “少废话,赶快救人!” 几个人影向倒塌的反省号
奔过来,领头的一个高声呼喊:“周志明,周志明!” “丁队长,我在这儿!”他拼足全力爬起来,迎上去。
3蓝色属于安静色
爸爸回来了,望着客厅里杯盏狼藉的茶几,竟连一句招呼都不同客人们打,皱着眉径自走进了卧室。这帮时髦的朋
友们大概也都感到了一点儿没趣,讪讪地告辞走了。施季虹拉上天蓝色的尼龙窗帘,经过过滤的阳光在雪白的墙壁上映
出一片恬静的淡蓝。刚才跳舞时还十分拥挤的客厅此时显得豁然宽敞起来,也许是在神农街头条那间打着隔断的斗室里
蜗居得太久了,虽说搬到这幢“复辟房”里已经将近一年,但她对这间客厅的那种初始的开阔感却仿佛还是簇新的。客
厅里的陈设布局和色调基本上都是出自她的审美观,素雅豪华兼而有之。窗帘是蓝色的,沙发套子也是蓝色的,她特别
偏爱蓝色,是因为蓝色属于安静色,可以减少视觉的疲劳,据说还有降血压的特效。和蓝色相衬,地毯是深红色的,红
色显得富丽堂皇,具有强烈的温暖感和刺激性,使人兴奋。屋子一经铺上这种深艳的尼龙地毯,立即抬高了一格似的,
连那几件略嫌陈旧的家具也给它衬托得漂亮了。这地毯是上个星期市外办送来的,原来是加拿大工业展览会展品包装箱
里用来减震的,展览会一结束便处理给了市委几个主要领导,价钱自然是象征性的。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你在其位,
自会有人巴结你,父亲担任了市委政法书记以后,不但房子问题很快得到解决,连沙发也配套送来了,镶了菲律宾木的
大办公桌也抬来了,这些事用不着你开口提,自然会有人操持着送上门来,这些人说不定在“四人帮”那阵儿整你整得
最凶,现在又拍你拍得最响,一帮小人! 她半躺在长沙发上,顺手打开茶几上的收录机,因为刚才放舞曲,收录机
的音量放得很大,一阵粗犷强劲的音乐便突然爆发出来。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 她一向鄙薄戏曲,对常香玉这样的名家也不例外。发音就是不科学,靠喊,年轻时还能凭口底气,一上五十
岁,高音就没了。西洋唱法就优越得多,瞧人家张权,六十岁的老太太了,照样唱出小姑娘水灵声儿来。她把调频旋钮
拧了一阵,看见吴阿姨手里拿着把扫帚探进身来,便关掉了开关。 “小虹,有人打电话。” “是我妈打来的?”
“是个男的。” “噢。” 她站起来走出客厅,来到走廊上,见鬼,电话的听筒不是明明挂着的吗,她把疑
问的目光向吴阿姨望去。 “哪儿有电话?” 吴阿姨怔了一下,走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放在耳边听了一下,用
难听的安徽口音大呼小叫起来。 “咦,怎么没有了?” 她恍然有些明白了,“你叫我的时候是不是给挂了?咳,
你怎么连电话也不会用,叫人的时候,这东西要放在边上,不能挂的。” “哎呀,我,我不知道的呀。那……怎么
办?”吴阿姨脸上尴尬地堆起歉疚的笑来。 “算了算了。”她恼火地摆摆手,“怎么办也没用了。”她向自己的卧
房走去,快进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你把客厅收拾一下吧。” 吴阿姨是从安徽望江县来的,那个县份到南州市
来帮人做保姆的很多。吴阿姨四十一岁,可农村人老相,看上去足有五十多了。不过手脚还麻利干净,饭菜也蛮会做的,
她来这儿已经有一个星期了。现在家里这么多屋子,爸爸工作忙,妈妈又有病,小萌上了大学,晚上就是回来也埋头书
本,像个张手张嘴的大小姐,不请个阿姨做做家务是不行了。 她关好自己卧室的房门。“电话是谁打来的呢,是卢
援朝?他原来说好了明天一早去火车站送我,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走到窗前,窗台上一盆文竹养得深翠逼人,
妈妈原来在这儿摆了一只花里胡哨的瓶子,还插了些红红绿绿的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