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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雪崩-谈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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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东一拍桌子,虎着脸说:“老田,背水一战吧。”
  田克没说话,盯着窗外。街上车来车往,一股不安的气氛在街上涌动着。
  没有风,天灰灰的。
  警车开进东风厂的时候,阎振明感觉到一股愤怒的情绪在空气中燃烧着。厂门口黑
压压地拥满了人,几个执行的法警在驱赶着人群。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也赶来了,几个
记者扛著录像机、举着照相机跑前跑后的。阎振明一眼就看到厂门口放着一个大花圈,
很是扎眼。一个黑黑的大“奠”字,结结实实地贴在花圈中间。几个工人一脸漠然地守
在花圈旁边。有两个法警似乎跟那几个工人说着什么,那几个人却无动于衷。
  阎振明跳下车来,后边工商税务的车都依次开进来了。阎振明指指花圈:“谁放的?
拿走。”
  就有几个法警过来,要搬走那花圈。
  一群工人就拥过来,护着那花圈。两个青年工人恨恨地笑道:“干什么啊?谁家没
个丧事啊?”
  一个法警怒道:“你们不要胡闹啊。搬走。”
  “不搬!”为首的赵志森硬邦邦地说。
  “搬走?”工人们怒目而视。又有更多的工人拥上来。“不搬!”
  双方僵在那里。空气紧张了。两个法警就看阎振明。阎振明走过去,发现一些工人
的眼圈已经红了。阎振明心中一颤,就回过头喊一声:“向大跃来了没有。”
  向大跃从人群中站出来:“我在?”
  阎振明瞪他一眼:“搞什么名堂?搬走!”
  向大跃看看那花圈,没说话。
  阎振明怒道:“你听到没有?”
  向大跃摇头说:“我不管这事。家里有了事,你总不能不让人家哭两声吧?”
  阎振明恨恨地瞪了向大跃一眼,对那几个法警说:“算了,就放着吧。”然后对于
副院长说:“执行吧。”
  于副院长带着几个法警,抱着一叠早已经写好的封条,进了办公大楼,到各屋去贴
封条了。还有几个人就去搞厂门口那块“老人家”手书的“东风啤酒厂”的大牌子。牌
子已经年深月久,固定在上边的钉子已经锈蚀了,就有一个法警拿过一把锤子去砸。咚
的一声,向大跃就闭上了眼睛。他感觉那锤子像是砸在他心上了,心上重重地疼了一下。
  “不要动!”随着一声喊,几个啤酒厂的老工人冲过来。把法警们推到一边,小心
翼翼地把牌子弄下来,用一块红绸布包上,扛走了。阎振明心里一沉,就把目光转向了
西天,太阳正在慌慌地向下逃去,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伤口一样暗红的云霞。他感到一
个时代真的过去了。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人在哭。他看到身旁的向大跃已经是泪流满面。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个女工,奔到阎振明面前,怒声问道:“你们就这样把厂子给
封了啊!东风厂真的完了?”没有人理她。她又转向向大跃:“姓向的,你安的什么心
啊!毛主席肯定了的厂子,真的就毁在你的手里了啊?你是混蛋啊!混蛋!”女工突然
伸手啪啪扇了向大跃两记耳光。向大跃一动不动,似乎木了一般,血从他的嘴角淌下来。
那女工呆住了,猛地蹲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阎振明给两个法警使个眼色,两个法警
就把那女工拉走了。
  阎振明缓缓走上办公室的台阶,掏出裁决书,站在早已经布置好的宣判桌前,宣布
判决:
    ……东风啤酒厂所欠债务计七千八百五十二万元,无力偿还,严重资
  不抵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破产法,第七条,第十八条……第……现在
  判决东风啤酒厂从……日起破产生效,收缴营业执照,取消银行账号……
  没人说话,只有阎振明那沙哑的声音在厂区响着。向大跃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个记
者站在他面前,有的问他对这次破产的感想,有的朝他摄影照相。向大跃一句话也不说,
他耳边渐渐听不清了阎振明的声音。他突然清醒过来,朝围着他的记者吼道:“滚开!”
  阎振明已经宣判完了。工业公司的领导接着宣布了破产清理工作组的名单。阎振明
走下台阶,工商、税务、银行的几位领导也随他走了下来。
  “谁干的?”法院司机老张恶恶地吼了起来。法院的车被扎了车胎,不能动了。
  工商税务的车也被扎了。
  工人们冷眼围着看。
  老张骂道:“都破产了,还神气个鸡巴啊。”
  “你说谁呢?”一群工人就围上来。
  “你小子嘴里干净点。”有人指着老张的鼻子教训着。
  “你们想干什么啊?”老张火了。
  “谁想闹事?”几个法警走过来。
  工人们满不在乎地冷眼看着法警们,恨恨地笑:“别吓唬人,没人闹事,要闹早闹
了。只是请你们嘴里干净点。”
  “你们想妨碍执行公务吗?”法警们不依不饶。
  阎振明走过来:“别吵了!把车拖回去好了。”说完掉头就走。
  老张恨恨地说:“这也太窝囊了啊。”
  阎振明回过头来,看看老张和那几个法警,说道:“换着想想,如果有一天法院也
解散,你们也一样的。”
  车一辆辆地开走了,工人们也都散去了。办公楼前只剩下了向大跃一个人。他感到
心里一阵阵地发空,像被人抽走了全部的血液。乱哄哄的局面结束了,他一时觉得失重,
难以承受的失重。
  铁红的夕阳终于烧化了,远远地跌进了地平线。红红的余光泻在台阶上,向大跃觉
得自己好像融化在这暗红色的夕阳里了。他伸手摸烟,却摸出个空烟盒来,他缓缓地把
烟盒一点点撕碎,扬手抛出去,纸片无力地在黄昏的风中飘着,又落下。一个刚刚挺完
整的东西就这样被撕碎了,就像东风厂一样。
  一包烟飞过来,落在向大跃身旁。向大跃抬头一看,阎玉梅正站在他的眼前。
  向大跃苦笑道:“你也来了?”就撕开烟,叼上一支,狠狠地吸起来。
  阎玉梅笑道:“挺难受的吧?”
  向大跃淡淡说道:“别忘了你也是从这个厂出去的啊。”
  阎玉梅没说话,抬头看看贴了封条的办公楼,就转过身去。
  向大跃把半截烟蒂扔在脚下,狠狠踩着,跳起来,一肚子的火发泄出来:“你现在
高兴了吧,你达到目的了吧,你可以……”他突然不喊了,阎玉梅转过身怔怔地看着他,
眼睛里噙满了泪。
  向大跃抬起头,看到远远的暮色潮水一样涌过来,压得他心里好沉好沉的。
  一个月之后,东风啤酒厂破产清理完毕,全部余产作价出售,由新成立的东风啤酒
集团全部吃进。七星厂准备买进破产的东风厂的打算落空。当天下午,东风啤酒集团总
经理田克在本市世界大酒店举行招待会,新任市长黄超出席了酒会,市里各界知名人士
请来了不少。黄市长亲自打电话请来了阎玉梅,并坐在一个桌上。有人看出,黄市长旨
在安慰未能如愿以偿的阎玉梅。
  据有人后来讲,那天阎玉梅喝得意气风发,把黄市长、田克等人灌得人仰马翻。阎
玉梅最后说了一句话,把几个人的酒都吓醒了。
  阎玉梅说:“不出两年,我们七星厂要把东风啤酒从市场上挤出去。”
  阎玉梅说罢,笑了笑,就退席了,留下了一桌半醉半醒的人。
  田克一旁的程东跳脚吼起来:“太猖狂了!”
  再一个月后,东风啤酒厂破产案最后审结。上一任厂长耿和民被起诉。耿和民大包
大揽了全部亏损责任,被判刑五年。宣判那天,向大跃去旁听了。他看到耿和民表情挺
淡,好像被判刑的不是他。耿和民一双大眼睛没了神采,空空茫茫的,是一种解脱后的
空茫。
  向大跃知道,耿和民不会入狱的。耿和民已经检查出癌症晚期,这是几天前田克对
他讲的。向大跃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耿和民为什么在背后推着他向大跃去申请破产,
而且还发誓要承担责任了。莫非人知道自己快要走到生命尽头时,都会产生一种不顾一
切的举动?那么谢光呢?
  从法院出来时,田克叫住了向大跃,两人慢步走着。田克问:“大跃,你什么时候
来我这里上班啊?”
  向大跃淡淡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还能在啤酒业立足吗?怕是要给你们带
来晦气的呀。”
  田克摇头道:“不是实话。你是啤酒业的知名人物,怎好就此歇手?来吧,程东让
我找你呢,当个副总,可以了吧。”
  向大跃苦笑道:“市里先把东风厂的工人安置了吧,我听说还有一千多职工没有最
后去向呢。我要是去了你那里,工人们会咒我不得好死哟。”
  田克笑了。
  向大跃看了田克一眼:“许雁昨天回来了,我的家也要破产了。”
  田克怔了怔:“真得离吗?”
  向大跃点点头。
  田克问道:“那你就去阎玉梅那里吧,说真的,我还真想用你哩。可是你若是跟许
雁离了,还是跟阎玉梅破镜重圆吧。”
  向大跃叹了口气:“我是不会到她那里去的。”说罢,就目光空空地向前望去,目
光里似有无限悲凉。
  向大跃回到家里,许雁已经做好了饭,正在等他。向大跃笑笑,就坐到桌前。他知
道,这是他俩最后一顿晚餐了。
  许雁昨天回来,一进门就告诉他,她是回来离婚的。如果向大跃不同意,她马上就
去法院,如果同意,明天她跟他去民政局办手续。
  向大跃笑道:“你跟我离了去找贺加东啊?”
  许雁笑笑:“不,我俩已经散伙了。”
  向大跃笑了:“这还差不多,我俩应该在一条起跑线上,不然你是有目标的离,我
则成了被丢弃的旧衣服了。”
  许雁笑道:“你难道不想对我说几句和好的话,再争取一下吗?”
  向大跃摇头:“你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说服的女人。明天上民政局。”
  许雁怔了一下,软软地看着向大跃,张张嘴,似有话讲,可终于什么也没有讲,就
款款地走到酒柜前,取出了一瓶五粮液。向大跃想起来,这是他俩结婚时买的。当时怕
涨价,许雁说这瓶酒要等他俩结婚十周年时再喝的,没想到今天喝了。向大跃心里感叹
一句:人生真是不愿设想糟糕的结局啊。
  两个人闷闷地喝酒,谁也不说话。
  窗外的风单调地吹着。水一样的月光漫上了窗子。
  许雁突然问了一句:“耿和民判了几年?”
  向大跃叹道:“五年。”
  许雁笑:“你倒是躲了干系啊。”
  向大跃哑然一笑:“本来我就是耿和民手里的一只炮弹。”
  向大跃一杯杯喝酒,突然感觉头晕得很,就停住杯,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晕了,
要躺躺才行。”于是歪到沙发上了。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听到许雁喊了一声什么。向
大跃没有睁眼,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雪崩了。”许雁正在看电视。
  “哪儿啊?”向大跃恍惚中问了一句。
  许雁说了一句什么,向大跃没听清,又问:“死人吗?”
  许雁说:“没死人。”
  向大跃又放心地睡了。
  燥热的夜风在窗上响着,乱乱的,没有一点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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