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没有公主---席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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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卖。」
「要留著自己用?」用得完吗?那麽多耶。
夜茴看向那堆包包,轻喃:
「我讨厌做包包。」
「嘎?」这绝对出乎言晏意料之外。「你不可能讨厌的,没有人能把一件讨厌的事做得那麽完美又那麽多。」
她咬住下唇,别开眼。
「你下了功夫去学习,不会是为了讨厌它,它一定曾经让你非常快乐。回想一下,想些快乐的事。」他坐到茶几上与她相对。他已经了解,在温和柔雅的外表下,她其实非常忧郁、非常不快乐。
快乐的事……她有过吗?
「……晓晨……」
「晓晨?谁?」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吧!
「姊姊。她是……我的姊姊。」她闭上眼。
言晏看著她脸上的伤感与脆弱,心口跟著一揪。
「没见过你有访客。你姊姊哪儿去了?」
「她……嫁人了,在美国。」
「为什麽哭了?」
他的手承接住她的泪,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为什麽哭?」
「以前,我不哭的。」她抽一张面纸拭泪。
「才怪,你泪水多得可以创造土石流。」他右手拇指刮去她颊边的水渍。
她笑了笑,惨澹地看向那堆包包:
「从前,我的泪,缝在那里。」
他窒住。
「只有在帮晓晨缝包包时,我才真的快乐。累积在这儿的、在日本的、在家里的,全是我流不出来的泪,所以……我不喜欢缝背包。」
「你……」
她看他:
「我不卖,因为我的眼泪要自己藏。」
他用力将她抱搂入怀,紧紧地,几乎要弄疼她。
「如果你姊姊对你那麽重要,为何她竟放你一人在台湾,任由你过得像游魂?」
「她不要我了……」她哽咽,新泪又盈。
「她好过分!怎麽可以——」
她伸手抓住他後背的衣服,泣道:
「晓晨走了,不要我了……」
「可恶,我去——」
「他们都要我快乐、要我幸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麽,我要怎麽去找到?我真的需要吗?」她低喊。
言晏拍抚她,轻声探问:
「他们?」
「哥哥,还有……晓晨。」她苦笑了下。
他搞迷糊了。如此一来,那个叫晓晨的,到底是正派还是反派?
「你到底出生在怎样的家庭?」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其实他并不曾真正了解过她的背景,一切认知纯属他个人想像,未经她的证实。
她的家庭似乎非常复杂。
夜茴窝在他肩上仍在轻泣。继续道:
「我母亲是父亲的小老婆,她……曾经……是是……我大哥的家庭老师兼…
…保母……」
果真很复杂。言晏保持沉默,只以轻拍她背表示关心之意。
「在……在大妈怀有晓晨时……我母亲……跳上了……风流父亲……的床…
…有了……有了我……」
她一定不晓得她此刻的语气有多羞惭。他沉声道:
「那不是你的错。」
「是错!是我的原罪!」是她一辈子的十字架。
他警觉到这一点正是她这辈子忧伤的来源。突然他好奇起她那对兄姊——那一对在夜茴生命中举足轻重的兄姊,是如何对待她的。
「他们——你哥哥姊姊……会欺负你吗?」他眼光瞥向她左手臂那道伤疤,心中暗暗揣测。
「他们……」她深吸了口气:「保护我。」
咦?保护?这又是怎麽说?
「他们保护你?那麽,是保护你免於遭遇谁的欺负?」是她的大妈,还是家族的人会欺负她?
夜茴抬头,对他诡异一笑——
「我的生母。」
他眼睛瞪得快蹦出眼眶。
绝绝对对是谁也想不到的答案。
「别再说了!」他突地下决定。他今天听得够多了,多到他难以承受。
他不想再看到她这种自卑自厌的神情。永远也不!
「走!」他拉起她。
「去哪?」她不想出门啊。
他想到了什麽,走到堆放包包的角落,大手一捞全部抄起,便对她扬了扬下巴:
「走啊。」
「你在做什麽?」她连忙抽一大把面纸擦脸,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後。他到底拿她那包包要做什麽?
「跟我走就是了。」
※ ※ ※ MINGMING SCAN,SNOW OCR行事实际的人,永远不可能有冲动浪漫的作法。
言晏跑到黄昏市场,在两个小时内把精致的背包卖得一个也不剩,共收入六千多元。
「喏。」他分了三千给她。
「嘎?」她仍在傻眼中。
「贩售你的眼泪之所得。咱们二一添作五,够意思吧!」他拉住她手,往另一条街道走去。
她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我答应你卖了我的包包了吗?」
「刚才你也没反对的样子嘛。」他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
「我不知道你会做这种事!居然贩售我的眼泪——」
他回身看她,淡道:
「一个包包记载著一件伤心往事。老搁在那儿,看著惦著,只会让心情更郁闷,没有遗忘的功能,反倒有碍健康。我卖掉它,有什麽不对?」
「你凭什麽代我决定?」她质问,不肯再走。
他也不强拉她走,反正第一个目的地已到——花店。他掏出钱买了把自情人节过後,身价迅速跌落海沟里的花。
「多少钱?」他指著一大束白玫瑰问。
「三百块。」老板殷勤地包装好奉上。
接过美丽的白玫瑰花束,他往她怀中一塞。
「喏,送你。」
不是没人送她花的,只不过从没有人会用这种粗鲁的方式硬塞。
「我不——」才不要收下。
「瞧,这花多衬你。把眼泪换成香花,人生也就美丽多了,不是吗?」
她握紧了花,冷道:
「我不喜欢花!」因为晓晨对花粉过敏,她一向不爱接近花。
「我知道,我知道。世界上你只喜欢晓晨,其它全讨厌,所以我根本没问你喜不喜欢对吧?」
「我——」是那样吗?
言晏继续拉著她走。
买了一条素白的丝巾——
「你不喜欢丝巾。」
买了一顶小圆帽,白色的——
「你不喜欢帽子。」
买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
「你不喜欢气球。」
最後,坐在一摊拉面摊子前——
「现在,我们来吃一碗你不喜欢的拉面吧。」
她觉得自己快被一堆被命名为「不喜欢」的东西淹死了。
「你这是在做什麽?」她气恼地问。
「做一切你不喜欢的事。」
「这样到底有什麽意义?」
热呼呼的拉面已端来,在盛暑的黄昏吃这种食物,有著挑战中暑极限的快感。
「吃吧!」他扒开免洗筷,率先大吃起来。
「我哪吃得下?」
「不吃哪来的力气吵架?」
「我才不想与你吵架!」她要走人了。
他坚定地按住她肩膀,并接过她手上一大把东西往旁边一搁。
「吃。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不包括医院,所以请善待你的胃。」
「你!」
「嗯?」他扬眉,低首在她耳边道:「淑女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飙喔。」
她气红了脸,像被点中了罩门,果真不敢拂袖而去,也做不出泼妇骂街的行径。啊!此刻她多麽羡慕那些被冠上泼妇名衔的人。
几乎是粗鲁的,她大口吃面,用以泄愤。
「吃慢些,细嚼慢咽,保重你的胃。」
哼!不理他。呼噜噜地,把她在日本多年的吃拉面技术发挥个淋漓尽致。
言晏笑笑,由她去。与其躲在家里自伤自怜,还不如让她生气发泄出来,这样比较健康。
「吃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真是遇到煞星了,由著他这样摆布。
付完帐,他再把一大堆东西塞回她手上。
「拿著。」
「我不要——」
「你该拿著,不能不要。」他完全地没有绅士风度。
「你凭什麽代我决定?」
言晏指著她:
「是你自己决定的,你背负著所有的「不喜欢」,压得自己愁云惨雾不快乐,从没想过要改善,当然也就不必从现在开始排斥。」
不由分说,他拉著她手腕继续向前走。
「你——」她突然有些惶然:「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言晏拍了拍口袋:「想把你的眼泪花光光!」
哦!老天。他疯了,而且是当真的。
三千元虽然不多,但在他专挑便宜的东西买的情况下,往她身上堆放的东西肯定沉重到双手非断掉不可。
她想逃,但他可不放。
直到最後的五百元买定了一只绒毛猫,她早已气喘如牛。一路上企图丢下东西却被他阻止,踉踉跄跄地,就是摆脱不了他。
「喏,你不喜欢的猫玩偶。」
「够了吧?」她沉声问,酝酿著砸他的时机。
言晏机警地张手搂住她,陪她一同承受那一大把东西的重量。也陪她立即发飙。
「这个阶段,够了。」
「那我——」很好,他死定了。
言晏止住她的动作:
「你可以砸我,连你的所有「不喜欢」一同砸过来。然後——」他笑笑,很温柔地道:「别再哭了。」
他放手,很认命地等待。
她丢了,一件件向他丢过去;就像眼泪一颗颗直掉——
胸口苦涩难忍,之前的怒火全化为酸楚的波浪——
「我不喜欢你的品味!」丢小圆帽。
「我不喜欢你的无赖!」丢丝巾。
「我不喜欢你的多管闲事!!」丢科学面。
「我不喜欢你的自以为是!」丢卤味。
「我不喜欢这可恶的一切!」丢蜜饯。
「我不喜欢、不喜欢……」丢了花束、丢了糖果、丢了所有饰品,她全身发抖,虚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手腕上缠著五彩气球,面孔埋在大猫玩偶里,抽噎道:
「我不喜欢我自己,我不喜欢!」
他由著她哭,蹲在她面前,搂住她,轻柔地解开她手上的气球,道:
「我们放掉它,也放过你自己。」
夜茴泪眼迷蒙,低头看去,十来颗气球被放逐向天空。今夜的台北,意外地明亮,星星很多,月亮很圆,气球随风飘去,像是所有的烦恼也能烟消云散……
「我也能消失吗?」
「傻话!」他轻摇晃她。「别忘了你把自己也砸给了我,我的所有物是不允许消失的。抱歉得很,在下出身微寒,做不来败家的事。」面纸一张张递上止水患。
她吸吸鼻子:
「那你还买那麽多东西让我丢。」
「那是因为我不敢相信你会真的丢。」他叹息,对著满地的食物泣血。
她苦笑了下:
「谢谢你。但这样是没用的……」心中那股痛意,今生都难消除。
「至少你好受些了不是?」他笑,扶起她。「来,我们把东西捡一捡丢垃圾筒,我们还有下一站。」
她问:「要回去了吗?」好累人的一天。
「才不。别忘了你那里还有三千元。」
夜茴呻吟起来,别吧……
「我没力气丢东西了。」没发现口气里有撒娇的意味。
言晏拉住她,不让她溜。
「不丢东西。现在,丢完了你的「不喜欢」,我们开始去找你「喜欢」的吧!」
她拒绝:
「我没有喜欢的东西,我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