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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忘情散-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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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带着记忆出生(1)       
  带着记忆出生     
  苏慕自出生起便带着奇怪的记忆。     
  刚满十一个月,他已经会开口说话,可是不肯叫“爸爸”、“妈妈”,却说:“我家不在这里,你们送我回家呀。”又指着来来往往的车子说,“都是四个轮子,可是怎么没看见马呢?”     
  便有人逗他:“你家在哪儿呀,你什么时候坐过马车?”     
  小苏慕答:“我家在朝歌,我有几十辆马车。”     
  便有好事的长辈查了典籍,说:“朝歌原在洛阳附近,离西安不远,不过,那已经是千百年前的称呼了。”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真正令他父亲苏浩瞠目的是在他六岁时,第一次带他进赌场,他抓起骰盅,很不屑地说:“骰子,是赌术里最低级的一种。”然后随手掷出个六点;接着站在玩扑克的赌桌旁,诧异:“扑克?我们那时候没有这玩意儿。”     
  苏浩在那一刻彻底相信了八仙庵道士的话——苏慕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是个再生人。道士还说,苏慕的八字奇特,是孤宫入命的人,克父克母,一生运气极差,一万个人里也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倒霉的。现世的父母无福消受这样的异子,最好的办法是把他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但是苏慕的母亲舍不得,觉得这个宝贝儿子又聪明又漂亮,除了言行特别点儿外也并没什么不好,无论如何不肯将他送人。     
  然而从那一年起,苏浩的生意开始一路走下坡,几乎投资什么赔什么,在股票和期货市场上又各损失了一大笔,急火攻心,渐渐不治。临死前握着太太的手叮嘱:“这个儿子,我们养不起,还是把他送走吧,不然,只怕于你不好。”     
  陈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叫着:“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克就让他克吧,真把我克死了,我早早下去陪你。”仍是不肯让儿子离开自己。     
  那年苏慕已满十八岁,听着父母的话,只觉刺心般地痛。料理过父亲的丧事后,便悄悄办妥了出国读书的一切手续,独自去了加拿大。     
  因为签证在邮局里耽搁了两天,他去报到的时候,迟到了,只得等下学期才能入校。他已经没胆儿让母亲再寄钱来,于是四处打黑工,吃尽苦头,东躲西藏地过了半年。入学后,几乎成了规律,每到考试的时候必然出点儿小意外,一直读了六年,始终不能毕业。     
  而且,他开始做梦,频频在梦中看见同一个女人,白衣,赤足,长发,梳着古装的髻,有时双髻,有时单髻,插着凤钗,金步摇,踏着一种很奇怪的步子,忽进忽退。是背影,纤腰一挪,在飞絮漫天间踽踽独行,走路似舞蹈,永远不肯回头。     
  每次苏慕梦到她都很想流泪,说不出的感伤。与生俱来的背运使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那凄迷的梦境令他困惑,他很想看清女子的长相,希望她回头。     
  念了六年的书,便梦了这女孩六年。     
  然后,他接到母亲再婚的请柬,继父姓董,一位离休老教授。苏慕很替母亲能够开始第二春而高兴,到了这时候,他书已经念得厌透,于是干脆效仿留学祖宗方鸿渐,买了张假证书,权充学成归来,和母亲的婚礼共演了一出双喜临门。     
  自双脚踏上西安,那白衣的女子便飞走了,再没梦见过。     
  苏慕的运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衰下去。     
  一个风华正茂的外国留学生,在西安找份工作其实是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尤其苏慕的文凭又经不起推敲,自知万事俱备独欠运气,便也不敢问津高薪优职,蹉跎了半年,才靠着继父的关系在一家小型服装厂谋了个推销经理的职位,真也算大才小用了。     
  因为居无定所,他没机会交到什么朋友,但是和同事的关系相处得也还好。闲时一起打打麻将或者扑克,是辛苦生涯里最简略的一点清欢。     
  按说一个善赌的人总应该有几分运气,然而苏慕的运气仅止于他在搓麻的时候和几把“屁糊”,或者玩“红桃4”时偶尔“单挑”成功,赌额限于十元钱以内,超过十块准输。赌运与技巧无关。     
  逢节假日会拎了水果熟食去探访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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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带着记忆出生(2)       
  苏太太现在已经是董太太,大概是因为丈夫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缘故,改嫁以后,她开始发福,而且变得罗嗦:“慕啊,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经打算?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给我看看?你们也好了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想过结婚啊?”     
  苏慕搪塞:“妈急什么?等我运气好转了,自然会结婚。”     
  他想起那梦中的白衣女子,好久没有再梦见她,可是仍然很清楚地记得她走路的姿势,还有那插发的金步摇,是何等优美地晃动。拖延着迟迟不结婚,是否潜意识里是在等待梦境成真呢?那女子一直都没有回头,但是她走在霰雪飞絮间的背影,是如此婉约动人。     
  母亲又说:“你有没有给女朋友看过八字呀?人家说找到个合八字的好对象,说不定可以转运的。”     
  董教授在一旁接口说:“婚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赌。而合八字,算卦这些,便是通往‘赢’的捷径,是一种赌技。”     
  董教授的专业很冷门,是研究中国博彩学的,苏慕和他很谈得来。     
  有时候两个人慢慢地啜着不伤身的黄酒,可以从秦汉以前的弈棋、赛马、意钱;三国两晋南北朝的象戏、握槊、弹棋;隋唐五代的双陆、叶戏、击球;宋辽金元时期的打马、除红、斗蟋蟀;明代的骨牌、马吊,一直谈到清代的花会、山票、押宝、麻将、轮盘、扑克……     
  苏慕若有所思:“原来扑克是从清代就开始有了。”     
  董教授说:“跑马,轮盘,扑克都是舶来品,是鸦片战争后才传入国内的洋玩意儿,在民国时期达到高潮,上海四川广东等地都有很大的赌场,规模之大,品种之全,堪比今日的赌城澳门。当时传进来的‘洋赌’中的很多内容,诸如跑马、彩票、有奖储蓄、吃角子老虎机,直到现在也还很盛行……”     
  母亲借着送水果进来打断两人谈话:“阿慕,你运气这么不好,就不要老是惦记着赌,没听说十赌九输吗?你爸爸当年要不是赌期货股票,也不至于……”     
  由此苏慕知道妈妈对他克死父亲的事仍然耿耿于怀,从此极少登门拜访董教授夫妇。     
  有时候躺下来,慢慢地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惊险,苏慕会觉得整个成长过程好比唐僧取经,大难小劫不断,步步是陷阱。     
  按说这样一个人,早该死上一百八十回了,可是偏偏他又死不了,每次遇难,总能逢凶化吉,九死一生。     
  只是不知道,何时可以修成正果。     
  所有人都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苏慕等呀等,等得脖子都长了,后福却一直没有来到,估计要学姜太公,到八十岁的时候才会称王拜相吧,那也真是够后的了。苏慕于是对女朋友小荷说,你别瞧不起我,你等着,八十岁以前我一定会有财运的。     
  小荷反唇相讥,那就等你八十岁的时候再来重新追求我吧。说完转身便走,没忘了把他们仅有的共同财产——那只荷兰种的斑点犬带走。也是,那只狗,当初还是苏慕用三分之二工资买下来的呢,是他最贵的财产了。     
  苏慕有点儿舍不得那只狗,从两个月养到两岁大,总有一点感情的吧?可是他又觉得,狗跟着小荷,总比跟着自己好,自己这么倒霉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把小狗给克死呢?     
  苏慕很穷,又很衰,不过小荷最终决定离开他,倒还不光是为了这两点——要是为了这个原因,早两年前他们认识五分钟后她就该掉转身走了。     
  ——那是他们经人介绍的第一次约会,苏慕不仅迟到了半小时,而且因为半路摔跤还弄得一身脏,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解释,刚才在街上遇到小偷,他是为了追赶小偷才弄成这副样子的。小荷问他:“那追到了吗?”阿慕说:“本来是已经追到了的,可是到了跟前,我没留神脚底下有个坑,忽然摔了一跤,就把小偷给追丢了,自己也弄成这样。”结果,那天从吃饭到逛公园包括买矿泉水的钱都是小荷付的,临分手时还借给苏慕两块钱硬币坐公交车回家。     
  所以,小荷这样的女朋友已经算得上是很贤惠而且大度的了。然而这样的人最终也不能忍受苏慕,实在是因为他太衰太无能了,而且这样无能的一个人,居然还用情不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小荷再也不能忍受,终于决定割袍断交,携狗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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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带着记忆出生(3)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兴城广场,当时苏慕和小荷好好地走在街上,抬头间,忽然看到一位小姐正冉冉地从车上走下来,就像被雷击了一样,苏慕蓦地呆住了,小荷叫他也听不见,痴痴地跟在那小姐身后,人家走他也走,人家停他也停,月亮都没有他听话。     
  其实那小姐的眉眼也说不上有多么精致,分开来看,她的五官都还平常,只说得上端庄秀气罢了,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变成国色天香,有一种高贵的气度,有一种脱俗的风韵。     
  仿佛有暗香袭来,苏慕生平第一次因为美色而忘了自己。     
  连自己都忘了,更不要说未婚妻小荷。     
  小荷真是想不生气都难,甩下他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追,还牵线木偶似的跟在那小姐身后亦步亦趋,直到人家上了车,车子不见影儿了才回家,还神思恍惚的,跟中了邪一样。     
  当晚,小荷同阿慕进行了自同居以来最认真的一次谈话,问他:“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阿慕茫然地看着小荷,半晌没有回答。     
  小荷叹息,当时便想过是不是应该分手了,然而想到他们两年间的感情,又觉割舍不下。为了一个从天而降乘风而去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至于要闹到分手那么严重吗?反正他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没必要为了捕风捉影的干醋让自己烦恼。     
  她决定再给阿慕一次机会。     
  可是前天,两人去看楼的时候,竟然冤魂不散地,又和那小姐遇上了,而且还不费吹灰之力地弄清了她的身份——看不出她年纪轻轻的,竟然是那家冰蝉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叫雪冰蝉,公司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再次面对苏慕灵魂出窍般的痴迷表情,小荷深感绝望,不禁有种在劫难逃的感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房子自然是没有买。     
  小荷终于正式提出分手。而苏慕,竟然毫不挽留,还神经兮兮地长吁短叹,念了句不知是诗是词的东西:“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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