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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878-隐形伴侣-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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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保苗株数!他往黑油汪汪的大地中间一站,两手叉腰地骂起来。奶奶的,给我停下!你们这些个管劳改的,就会押宝种田!    
    她去追他,拦住他,指指果园,那一大片沙果树,招了满树的乌云,风一吹,乌溜溜的花瓣纷纷落地,弥弥飞扬,把天空搅得昏灰灰的。    
    是花腐病。他跺脚,对余指导大声吼道,干吗不打药?我要把半截河变成花果山!    
    花果山?余指导撇撇嘴,脸上的肉一块动,一块不动。如今取经不上西天了,上大寨。你懂吗?今日欢呼花果山,莫非妖雾又重来。    
    蓝色的风把风向标吹得溜溜转。


《隐形伴侣》 三杨气象(1)

    杨气象是原场党委书记的小舅子。她对新书记说:他每天都在家里填写观测数据。    
    哦?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这种气象观测站,应该叫——气象估计站。这个杨气象,真他妈扯淡。该让他去放羊、扬粪,得胃溃疡。    
    他走进一间大屋子去,满地的大肥猪在打呼噜。门上有张纸,写着:千头猪座谈会。    
    陈旭把一根糖醋排骨搛给她吃,排骨炸得焦黄,酱红色的卤汁沾着亮油珠子,酥脆酥脆,香得鼻子直痒痒。她咬一口,没吃完,又咬一口,那根排骨长得望不见头,远远的一群胖墩墩的猪蹄子噔噔跑过来。    
    我先出个题儿,那小老头说。老母猪下羔提前多少天各就各位?就问你这个生产队长。    
    刘老狠腮上挂着口水,蒙蒙地抬起头,他回答说是不是打仗啦?民兵的枪怕是生了锈。    
    小老头“哼”了一声,指着一个胖姑娘说,你是养猪模范,你说母猪下羔垫圈多厚?    
    郭春莓张开厚厚的嘴唇,一关一合,嘟哝着说,二十公分呗。    
    她在窗外一下子喊起来,不是二十公分,是三十公分。    
    小老头眉开眼笑,他对她招招手,让她进去。    
    远处那团云雾又滚过来。她影影绰绰看见,那巨大的圆心里有一只奇丑无比的小鸭子,它摇摇摆摆地走来,那扁而薄的脚掌下滚动着一只洁白的天鹅蛋,一片荷叶裹住了荷花花苞,忽而那只蛋裂成了两半,从中飞出一片白云,悠悠地升上天空去……    
    这是一个同去年一模一样的春天。    
    雪化了,河开了,雁来了,柳茆子发芽了。    
    这是一个同去年全不一样的春天。    
    那雪化得哧哧地响,一边化着一边就在黑土地的血脉里咕咚咕咚地闯荡起来;那半截河欢欢喜喜咧开大嘴,把一河的冰块儿,心急火燎地吞了下去,打着饱嗝,挺着鼓鼓胀胀的肚皮,抖抖擞擞地赶路;那雁群在蓝天里飞出个二,又飞出个三,还飞出个大,飞出个万字,满天空古古怪怪的符号,叫一声换一个谜语;甸子里路边上的柳茆子强忍了嗓子眼里的绿色,先爆出一串串蚕茧似的银球,亮得让人疑心天边的云,原也是从草根里萌升出去的,那丝丝银灰的绒毛毛,多情又多心地拂弄着人,让你心里也直冒尖尖的芽茬子,恨不得伸手进去抓挠抓挠……    
    肖潇从杭州送了孩子回来,觉得农场的春天,从未有这般舒展,这般蓬勃。她比别人都早地脱去了棉袄。冬天原来这样沉重。利利索索地系上了一块淡蓝色的方头巾。她不养鸡,也不养猪了,甚至也不要那六分自留地。她从杭州买回一只长方形的小钟,它滴滴答答地奔跑,慌慌张张,像个催命鬼似的,催着她和他,跟它一起去踩那个春天的鞋后跟。她不能让它落下了。她扬粪、打池埂、踩格子、栽菜秧子、撒菠菜籽儿……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与春住,她却是千里万里地回这融化的雪地来寻春天。    
    他们仍然是没有见到松花江一年一度的解冻。人说解冻的前夜,要山崩地裂天塌地陷般地炸响。于是他们巴巴地盼着欣赏那气吞山河的奇观,可到了年年开江的日子赶去江边——江上黑浪滔滔,一场鏖战早早平息,竟然连白花花的门牙也没留下一颗。    
    就是这么个性急鬼儿似的春天。她追它,却总让它甩下好远,望见个影子,还是望尘莫及。    
    那些日子,她被派去做颗粒肥。    
    一个铅灰色的大圆盘,朝天斜架,像个土雷达似的,通了电,盘子便旋转,往上不断地扬上一锹锹干不干、湿不湿的氮磷钾肥混合土,便转出一层层花生米大的颗粒。勤快时,让盘子多转几圈,那颗粒就精细些、圆滑些;惰怠时,让盘子少转几圈,麻溜往下拨拉那黑球球,颗粒就粗糙些、松散些。无论粗粗细细、大大小小,在转盘里滚出了形,豁到地上,便装在土篮里,挑到墙根下通风背阴的地儿铺开晾上。有个一天半天,那些黑球球便轻飘起来,褪去一层脏色,花生粘似的松喷喷、白麻麻。再用粗筛子滤一遍,分别灌了麻袋,送进播种箱。大粒的陪大豆,小粒的陪小麦,喂给饿得直流口水的黑土地。    
    肖潇就喜欢把转成了颗粒的黑球球,装在土篮里挑走。装得冒尖,走起来扁担嘎吱嘎吱响,两头颤悠悠,很有一点快乐的眩晕。裤脚管下一阵阵清风来去,担子沉甸甸,两腿飘飘然,很是惬意。况且胸衣下呼扇呼扇地晃动,似比平时发达得多,臀部也左左右右地扭摆起来,越扭越灵巧,越扭担子越轻,心也说不出的滋美,斜阳下那细长的影子,像画上西双版纳地方的人。瞧那些没有腰的东北大姑娘哟。她喜欢挑担。    
    “你是个南方知青?”有人问她。那时班长刚宣布休息,她在休息时照例要看书。    
    她发现他已经在那土雷达旁边站了一会儿。一个穿黑衣服的小老头,津津有味地打量那机器和肥料。放猪的?二劳改?她不想理他。她似乎正来了一点诗的灵感。    
    “南方人会挑挑,一看就像个样儿。”他又说。    
    “这关你啥事儿?”她头也不抬,“把你的猪管管好,别又踩了我的颗粒肥!”    
    “肥的比例是多少呢?”    
    “又想弄点到自家菜园子去?不用跟我套近乎。”她生了气。    
    他笑笑,走开了。一条腿有那么一点踮踮的,背影也就忽高忽低地起落。    
    灵感全无。轰轰隆隆铁盘子又转起来,像只大钟。她拾起扁担,可惜不是竹子的。实心儿硬,硌肩,幸亏颗粒肥不重。担子不重才能保持好看的姿势,胸一定挺起来。小扁担三尺三……好像大雁……上青天,哎哎嗨哟哎嗨呀……真是机械单调,她在土雷达与晒场之间踩出一条固定小道,闭着眼都能走。那场雨留下的小诗,分场广播站什么时间播呢?……下来了,下来了,一点雨点!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乌云上来了呀……一队队人,一队队人,都朝着场院飞跑,那里有新拉来的粮食……快跑!快跑!只看见一个个人影闪过,只听见脚步沙沙……下来了,下来了,一滴雨点……    
    大钟终于停止旋转,收工时间到了。从连队食堂那儿传来大葱和馒头的香味。空气也饿得咕咕响。她回家去。电线杆子上的喇叭骤然响起来。她的脸忽地红了。全分场任何地方,都听得见这只喇叭。    
    老远,望见陈旭拎土篮去倒灰。


《隐形伴侣》 三杨气象(2)

    “今天收工早?”她在门口用头巾掸衣服,问。    
    陈旭伸出一只手掌,在空中张开,似笑非笑地说:    
    “是呀,今天又没有一滴雨下来,不用抢盖粮食。”    
    “何必挖苦人。”她接过土篮子,去后园拔水萝卜。    
    莱园绿了一角。小白菜、菠菜密匝匝铺了几个格子。“含豆儿糖粥——”她一进菜园子,就看见扁木陀阿根,迎着阳光在擦汗。    
    陈旭也跟来。拎半桶水,倒进萝卜畦里,蹲在她身后,揪揪她的小辫,低声说:    
    “哎,‘新拉来的粮食’,大诗人,你知道那是什么粮食?”    
    “……苞米面?大子?”    
    “傻丫头,那是返——销——粮。”    
    “返销粮怎么啦?”    
    “哼,堂堂社会主义大农场,从外头调返销粮,岂非咄咄怪事!”    
    “我……我又不是歌颂返销粮……”    
    “歌颂贫下中农的大公无私?”他耸耸鼻子,“就这么点粮食,要让雨浇了,霉了捂了,吃啥?不抢盖怎么办?这叫做庄稼人的生存本能,典型的小农意识。”    
    他嘴角挂起讥讽的笑意,把萝卜缨子拔断了,用手指去泥里抠。    
    “那我以后不写好了。”她有一点赌气。    
    “写尽管写,不要叫人听了汗毛竖起来。”    
    她把萝卜扔进篮子,径自转身回屋了。你会写诗吗?她得抓紧时间做晚饭。有了水萝卜,切成丝凉拌,菜有了,主食就做炸酱面……    
    她切萝卜的时候,陈旭在里屋炕上擀面条,擀着擀着,突然冒一句:“今天那个李易人驾到了!”    
    “哪个李易人?”    
    “就是那个从哈尔滨下来的场党委书记。”    
    “你看见了?”    
    “看见?我还在公路边上,同他谈了个把钟头哩。抽了他五六根香烟,都是握手牌……棉袄领头,比我的还脏……”    
    人说他是全国第一个国营农场的创办者,后来调到老东总——东北农垦总局去当局长。不是坐办公室的命,还是要去办农场。家里有个当大夫的老婆,月月二百块不够花,死不肯离开哈尔滨,戗戗几年,终于离了婚,他背一个破行李卷儿到了三江平原,坐吉普车跑遍了每个农场,最后在半截河边上吐一口唾沫,说:“就它了!”人说半截河农场是全管局最挠头、最落后的烂摊子……    
    她怔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来?”    
    “今天一上工,鲇鱼头就训话:‘今儿上头要来人,大伙好好干,别给咱连队丢脸。’我一想,肯定有名堂,等他走了,我就跟人换了一块靠近公路的地号,叫泡泡儿管望,不到八点钟,他就嚷嚷大道上来了吉普车,我把老牛往公路上一赶,连播种车也抬了上去。吉普想开过去,除非把牛压死,轮胎戳扁。”    
    “你想做啥哩?”她叫起来。    
    “做啥?让他晓得晓得,五分场有个人,叫陈旭。”他索性不擀面条了,挥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走到外屋来。“听我说——喏,果然,蛮灵光,小吉普开到老牛面前嘎地停了。没停稳,车门就开了,走下一个小老头儿,人矮矮,不到我肩膀高,两只眼睛倒蛮神气,看一眼老牛,又看我一眼,低声说:‘啥事儿?说吧!’”    
    “你对他说什么?”她扔下了水萝卜问。    
    “我不慌不忙走过去说:‘我没啥事。为我自个儿的事,不在这里同你谈。’他瞪起眼:‘没事你闹着玩呀?我可有的是事儿。’我笑嘻嘻说:‘你那些事,我都知道。半截河农场这么办下去,没有出头之日!’”    
    她吓了一跳:“你是这么说的呀?”    
    “我就这么说。这一说,他呆了呆。摸出包烟,递过来一根,指指那老牛,让我挪开了,别钉在公路上妨碍交通。又挥挥手让他的吉普也靠了边,就在沟边的干草上坐下来,划根火柴,眯着眼说:‘嗯,说吧——’”    
    不要急,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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