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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蜜月旅行-第1章

小说: 蜜月旅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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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就喜欢自家的院子。它并不是那么大,但和房子一比,面积就算很大的了。    
    母亲喜好园艺,院子里种有好几样可供食用的植物,点景石交错成趣,还有各个季节开花的树木,院子因此面貌多种多样。    
    这小小的世界里也有几处能令我放松的地方,我珍爱它们。做孩子时,我不是一屁股坐下就是和衣躺倒;不久长大了,便规规矩矩地铺好坐垫带上饮料,得空就往那里闲坐。“老这么坐着,她也不嫌腻烦。”父母和裕志都这样说,而我的确没觉得腻烦。我坐着,望望头上辽阔的天空,看看脚下的青苔和蚂蚁,而当再一次抬头望天,却发现云的位置和天空的颜色已经变换——世界就这样一点一点在变化,望着望着,不多会儿,眼光已落向爬到手上的阳光,就是这种感觉!时间它飞逝而去,令人害怕。    
    景致居然长年未变,身处其中,我有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我坐在地上,靠着一块很大的点景石,照例轮番抬头看那天空、硕大的枝条、叶片,然后低头看蚂蚁、小石子和泥土,这样一来,我便连自己的大小也忘了,只顾得高兴。    
    偶尔,母亲出外购物或者父亲回家得早,他们会看到我坐在院子里。通过这幅影像,他们知道,晴朗的日子,我不喜欢待在屋里。晴天,我俨然成了院子的一部分。于是他们也见怪不怪,和我打个招呼就过门而去。    
    裕志也会来,但他从不经由大门,而是翻越竹篱笆进来的。裕志眼神不好,为了确认是我,他老眯缝着眼、滿脸诧异地盯着我瞧。我笑起来,他也笑起来,笑脸刻着我们相遇以来、从小到大交往相处的全部历史。长时间做同一件事,就可能有一种奇妙的深度产生。不错,我们的笑脸正是这样一种东西。深刻的交流刹那间横穿而过,深刻到——想不起事到如今还有别的新鲜又了不得的事情存在。    
    那种时候,我当真觉得置身于一个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的所在,我们被一切所抛弃,包括时间的流逝也与我们毫无关联,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四目相对;四周仿佛音乐悠然,青草芬芳。唯有感觉、唯有灵魂,在这没有墙壁的世界里、在辽阔的天宇下,真真切切地相对、交流。这时候,年龄和性别已无所谓,虽感觉孤独,但那感觉也是辽阔而悠远的。    
    无论身处何地,当不安蓦然袭来,我有时便会在心中让自己不知不觉间返回到院子里。院子是我感觉的出发地点,是我的永远不变的基准空间。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2节 锅起面(1)

    仿佛是命运强行的安排,在巷子深处,我们两家的房子原本就紧紧相挨。一座是日式老宅,没有庭院,小小的,住着裕志和他的爷爷;另外一幢则是新式商品房,我父亲和继母买下的,有一个大院子。隔开这样的我们两家的、说得更简单些就是裕志的房间和我的房间的,只有一个院子和一道矮矮的竹篱笆墙。    
    从户籍本上看,我和裕志是五年前结的婚,在我们十八岁的时候。    
    当我们提出“想姑且先结个婚”时,没有一个谁反对。    
    我们也没有举行仪式,只是将裕志的户籍转到了我家。也因为,假若不结婚,裕志那位住在美国、没见过面的父亲就有可能来要求带他走;假设没有这可能性,我们大约不会在那个时候特意结什么婚。所以其实生活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没有特别的热烈场面,乐趣也没有增加,虽然曾打算过阵子就在附近找处房子搬进去,但最终也没有实行,我还是和父母同住,整日游手好闲,裕志也仍旧和他爷爷住着,一面打零工。    
    裕志的爷爷是在初春的日子里去世的。    
    裕志希望他一个人整理遗物,我尊重了他的意思,葬礼结束后就不再烦他。他家里的灯每天都亮到很晚。    
    裕志的爸爸没来参加葬礼,这令我感觉蹊跷,但我没有问裕志,只是想,裕志的爷爷不就是他爸爸的爸爸吗,怎么他的葬礼他儿子不来参加呢,难道他们真的断绝关系了吗?裕志的妈妈好像是在加利福尼亚和裕志爸爸分手后就去向不明了。听说她给裕志爷爷来过一封信托他照顾裕志,以后再没联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裕志的父母都在裕志幼小的时候就抛下他去追求信仰,移居到国外去了。    
    在裕志整理遗物的下午,我总是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的山茶树下。翻译烹调书是母亲的工作,我偶尔帮着草译一些,或者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做一点家务,此外无事可干,时间多得是。山茶花正开着,晴朗的日子里,我晾晒完衣物,就铺上报纸和山茶树相依为伴:时而闭目养神,时而睁眼四望;一会儿脱光了脚丫,一会儿又套回凉鞋。在山茶树下坐着,透过浓密的绿叶,我能看到碧蓝的天。山茶树把它那拥有塑料般色泽的粉红花朵和玩具样设计的花蕊毫不吝惜地纷纷抖落地面,给黝黑的泥土披上了浓艳的色彩。那色彩的组合反差鲜明,视觉冲击力十分强烈。从幼时起,我每年都看着这棵山茶树热热闹闹地绽放花朵,然后又痛痛快快地抖落它们。明明一切不曾改变分毫,却只有人,有时就这样从风景中消失不见。裕志的爷爷皮肤白晢,看上去就很虚弱的样子。他总穿一条黑裤衩在早上五点拿一把大扫箒打扫门前卫生,如今,这样的景色再也看不到了。    
    裕志打小便极怕他爷爷死去。当爷爷感冒了,或者骨折、胆囊有结石——尽管这类疾病并不危及生命——需要短期住院时,裕志便会担心得什么似的。看到他那恐惧的样子,幼时的我常常想:“没准想象父亲、母亲以及小狗奥利弗的死,不断地想象,要比这种事真的发生了还可怕呢。”    
    然而,无论我怎样在不眠之夜苦思冥想,第二天早上一醒来,那些人、那只狗便会以充滿生命活力的姿态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叫我将晚上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相比之下,裕志则始终没有机会从他的思虑中摆脱出来,日复一日在那陈旧的房间里和沉默寡言的爷爷静悄悄地生活着。我常想,透过他的心灵之窗看到的景色一定远比我寂寞。无论我多少次牵他的手,怎样抱紧他,还是唯独无法改变那扇窗外的景色。    
    我们家似乎也决不能说是平静无事。父亲和继母正式结婚并买下房子,是在我七岁的时候。但那之前,在我记事以前,他们就已经生活在一起,所以一直到我长到很大,都以为继母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之前因为住的是公寓,不能养狗,所以搬进现在这幢房子时,父亲和母养起了更犬奥利弗,长期以来,奥利弗就被当作我妹妹。    
    做学生时,父亲曾和他的朋友在海边租了房子,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在学生中间,这是常有的事。大家画画儿,向父母要生活费,带恋人同住,种植蔬菜,栽培大麻,制作家具。无论时代如何变化,这类人也决不会消失,他们是一群纯真而诚实的人。在那里,父亲和我的生母相识了,他们很快结婚并生下了我。后来,其中有人要去东京继承家业,那家业是一家餐馆,于是父亲决定随他同去,共同经营,因为开店是父亲梦寐以求的事。然而我的母亲热爱大海和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很快厌倦了东京的环境,据说在我几乎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她便离家而去了。    
    后来,母亲和一个澳大利亚人结了婚,去了布里斯班 。我长大后,母亲又和我取得了联系,我也去布里斯班玩过。    
    母亲出走的时候,父亲已经认识我的继母了,她是父亲店里的常客。她的工作从那时候起就是翻译海外难得的烹调书、外出采购、拟定餐厅菜谱等。她是一个随和可亲的人,由衷地疼我爱我,她说,有我就足够了,不需要别的孩子。    
    搬入新家后,起初我极其讨厌裕志,他沉默寡言、皮肤白晢、身材瘦小、柔弱得像个女孩,引得附近的孩子们都讨厌他,背地里叫他“人妖”。我呢,心想,光凭住我家隔壁,就想我跟他要好,想得美!不过,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嘴巴又不饶人,所以过不多久,小伙伴也没人睬我了,我只好和裕志玩。    
    看到与爷爷相依为命并时常帮家里干活的裕志,母亲油然而生志愿者精神,有事没事就招呼爷孙俩来吃点心或共进晚餐。裕志的爷爷是那种只要喝点酒吃点小菜就可以对付一餐的人,因此也乐得省去为裕志一个人做晚饭的麻烦。    
    接着背叛阵营的是奥利弗,它甚至热烈地喜欢上了裕志。它一副深深迷恋裕志的样子,裕志一来就欣喜若狂,竟弄得我吃起醋来。但是不多久,我开始想,他能够得到奥利弗如此喜爱或许有他的道理,于是开始不声不响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经过一番观察,我发现,和我自说自话的疼爱方式有所不同的是,裕志对待奥利弗非常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尝试与它交流沟通。在给奥利弗梳洗身体、涂抹皮肤病药膏和清洗耳朵这类事情上,我通常草草了事,但裕志却做得周到仔细,表现出惊人的耐心。我得出结论:裕志喜欢狗超过了人,所以奥利弗也喜欢他。观察结束的时候,我也彻底地迷恋上了裕志。这样心地美好、活得细致的男孩恐怕再也没有了吧——虽然那时我还很小,却也得出了自己的一个结论。这个结论至今未变,我想那是因为裕志至今心地美好,虽然多少有些乖僻和内向,但仍旧细致地活着。    
    我知道裕志没有爸爸和妈妈的原因,似乎是在彼此认识很久之后。    
    在那个阳光火辣辣的夏日午后,我做了一件平时少有的事:去裕志家找他,见门没上锁就擅自闯了进去。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3节 锅起面(2)

    爷爷和裕志似乎都不在。外面阳光刺眼,走廊却是一片阴暗,弥漫着一股好像混合了霉味和线香味的怪味。这幢带有一点西洋建筑感觉的日式老宅,顶棚非常之高,光线全部要从缝隙照射进来。因此,令人感觉夏天、生命的力量竟是如此遥远。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等,站起身正想回到门口,却看到右边西式房间内有什么怪东西。好奇心一下子变得无法抑制,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进了屋。那西式房间的门稍稍开着,里面有一个祭坛,阴森可怕到了极点。我只知道那是西洋货,因为风格既不属于日本的也不属于西藏的。祭坛上装饰着形形色色的东西:蜡烛、骸骨、奇怪的画、丑陋的圣像、可怕的照片、色彩各异的绳带、剑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一些干瘪的东西。感觉它们整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一种腥臊而潮湿的气味。那气味钻进我肺里,我觉得自己仿佛要从肺开始腐烂。对我而言,那些是存在于早晨的阳光、洁净的水、小狗圆圆的眼睛之类的对立面的东西。    
    我静静地走出裕志家的大门,回了家。过不多久,裕志来到我家,他说,爷爷今晚要出门,我替他去办了点小事。我没吱声,无法像平时那样笑起来,于是狠狠心问他,你们家怎么有那样一些东西?裕志显得非常难过,他说,那是爸爸和妈妈离家时留下的,他害怕,不敢收拾起来,于是就让它放着没管,可总觉得那东西有一股臭味,所以偶尔给房间换换气。是啊,果然很臭呢,我说,不过,没经同意就看了,不好意思啦。说完这些,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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