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万岁-第3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孤独中培育了独立人格、独立精神、 独立的内部自我的艺术家，不仅在生活中洒脱自如，而且也赢得了更大的创作自由——涌自 深心的创作自由。独立和自由的心态，摒弃了伪道德，伪逻辑，伪科学。它们只面对真实， 它们隐藏在孤独中把世界静静地关照。美国当代作家拉尔夫·艾里森在《看不见的人》中 ，通过“看不见的人”所看到的活生生、血淋淋的人类世界，告诉人们肉眼所看不 见的生活真实。当一个人不为他人所见的时候——像小说中的黑人青年一样，他的思想机构 便格外活跃而畅通起来。他的一切愈是不为人知，他对别人和世界知道得就愈多、了解得就 愈深。另一位美国当代作家索尔·贝娄的小说主人公，“没有一个找到过立足点”。他们永 远孤独地奔波，“不是逃离什么东西，而是奔向什么东西，奔向某个目的地”〖HT5”F〗［ 瑞典学院1976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见《赫索格》附录，475页］〖HT〗。贝娄的处女作 《晃来晃去的人》的书名，就可以昭示这一点。贝娄笔下的汉德逊（《雨王汉德逊》，1959 年）、赫索格（《赫索格》，1964年）、奥吉·玛琪（《奥吉·玛琪历险记》，1953年）等 人物形象，同艾里森笔下的“看不见的人”、厄普代克笔下不断逃跑的兔子哈里（《兔子跑 吧》，1960年）等形象，共同构成了美国当代文学的一个主旋律：迷惘中的孤独 和孤独中的清醒。这些作家们也表现了当代人的不幸和困境：希图独立但却无立足之境。从 艺术创作主体来看，如果艺术家不获得自由观照社会人生的立场，不能冷眼旁观，便难以发 现人类的这种当代性不幸和困境。独立人格的拥有者，方能评判他人的处境和社会症结。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孤独者都是独立人，都是自由人。黑塞借哈立的口说出的“孤独就 是独立”，含意并不像字面意义这么简单。从孤独到独立，中间还有一段不能算短的山路。 固守着孤独，不是像“过客”那样携带着孤独攀登和前行，绝不会达到独立的山顶。
孤独若不有益于身心，就会有害于身心。本性的、本质的孤独与巨大的社会压力造成的孤 独感并不相同：前者有可能走向自由和独立，后者则只能走向颓唐和绝望。艺术家的孤独往 往二者兼备。因此，艺术家常常既独立不羁又深深绝望。这，便为他的生命感觉、生活感受 、艺术体验，供应了丰富的、多彩的、最明了和最深奥的内心材料。
艺术家的孤独的意义，决不在孤独本身，而在孤独所能挺举的独立。艺术家独立的意义，也 不在于独立本身。独立四顾，威慑八方，固然可嘉可庆，但艺术家的独立有更深的哲学意味 ：超出世尘，观照宇宙、人间。
〖BT2〗上帝的优待
艺术家的独立，与他的气质上的“自恋”相关。独立意味着自信、自赏、自强。同样，自信 、自赏和自强，也会保证独立的延续。
第三部分第12节 欢乐颂（4）
无论倡导集体精神，还是主张发展个性，独立的人终归是人类中坚。天下本不 存在没有独立人格的个性。一个群体中，若每个人都缺乏自信与自强，都想依靠集体的力量 ，那么这个群体肯定是一个软弱、涣散、可欺可辱的群体。
假如把古今中外的艺术家 视为一个群体，那么这个群体的每一分子都是极有个性、极富独立精神的。这个群体并 没有因为它的每一个分子的个性化和独立不可取代性而减少光辉、削弱力量。相反，正是每 一个艺术家的独立之姿、独特个性所形成的壮观，使这个群体成为人类优秀、崇高的群体之 一。这是一个每一个居民都孤芳自赏又都心心相印的群体。他们都是孤独者。孤独者理解孤 独者。于是他们越过历史的、时代的、个性的、国家的、种族的界限，把自己的光与别人的 光交织在一起，就像星光满天的夜，覆盖着人类的健康睡眠和彩色梦境。
无疑，艺术 家在孤芳自赏中得到的并不是享受，而是对痛苦的耐力；艺术家在心心相印的精神王国中， 获得的不是消闲与安恬，而是更深的孤独感和更惆怅的寻求。
〖HTF〗〖GK2！〗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JY，2〗——陆游，《卜算子·咏梅》〖HT〗〖HK〗
艺术家的孤独和独立，在生活中得不到理解 和爱护。他只有自己爱护自己的孤独，自己珍贵自我的独立，哪怕“零落成泥碾作尘”，也 不放弃内在的香气。
艺术家爱护他的孤独。他知道，无论如何这孤独都将是最具个性和个性色彩的。抛 弃了孤独，天性孤独的人便失去了他的根蒂。像痛苦一样，艺术家的孤独是他的艺术的温床 。在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在蝇营狗苟的环境里，艺术家若不保存着内心的一片孤 独，他在何处静思默观，在何处完成另一个世界——艺术世界的建筑任务呢？
“孤独的时刻是创作思考最好的时刻，而孤独与思考带给我一种新的感情，一种我从未失落 过的憧憬；怜惜人类之远景。”〖HT5”F〗［《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391页］〖HT 〗西班牙诗人阿莱桑德雷在接受1977年诺贝尔文学奖时说过这样一段话。他认为， 孤独有益于创作，有益于思想；孤独和思想总能给艺术家带来一种新的感情，在这种感情中 ，创作得到润泽；孤独和思考还会唤起艺术家未曾失落过的希望和憧憬，使艺术家更向往和 爱惜人类的未来。从阿莱桑德雷的话中，我们听到了艺术家关于孤独的内省。对于艺术家来 说，孤独非但不可怕，而且弥足珍贵。列夫·托尔斯泰也认为，在孤独、苦恼的时候，他才 能集中“所有的精神力量”从事持久的智慧劳作；孤独中，他达到了思想上从未达到过的崇 高境地；孤独的时光中，他获得了从前未曾获得过的“深刻的观察”；在孤独中所找到的一 切，成了他日后人生的“信念”〖HT5”F〗［托尔斯泰1859年5月3日致姑母亚历山大·安特 留娜信，见《傅译传记五种》，429页］〖HT〗。孤独充实了艺术家。
第三部分第12节 欢乐颂（5）
孤独，是上帝对艺术 家〖JP2〗的优待。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优待都能带来与优待相配的结果。艺术家还必须经 受得住这种优待对他的考验。〖JP〗〖HTF〗〖GK2！〗
如今——／你孤独了，／困惑于自己的知识，／在一百面镜子之前／面目全非 ，／在一百种记忆之间／迷离失措，／倦怠于每个伤口，/瑟缩于每股寒流，／被自己的绳 索勒紧咽喉，／自知者！／自绞者！/你何苦把自己捆缚 于／你的智慧之 绳？／你何苦把自己诱往／那古老的蛇的乐园？/你何苦悄悄潜入／你自身中 ——你自身中？……／如今成了一个病人，因蛇的毒液致病；／如今成 了一名囚徒，／拖着悲苦的命运：／在自己的矿井里／伛偻服役，／自己开凿自己，／自己 挖掘自己，／笨拙，/僵硬，／一具尸体——／肩负一千副重担，／不堪忍受自己，／一个 认识者！／一个自知者！／智慧的查拉图斯特拉！……／你寻找最重的重负：／于是你找 到了自己——／你不能摆脱你自己……〖JY，2〗——尼采，《在猛禽中》〖 HT〗〖HK〗得到上帝的优待似乎并 不难，难的是在这优待之下成为“认识者”、“自知者”。从孤独到孤芳自赏之间，还有一 段艰辛的路。艺术家的孤芳自赏，是“认识者”的孤芳自赏，是暴风雨之后的原野散发出的 孤芳自赏。它不是浅薄的自媚，不是无端的自我夸耀，它是对优待的答辞。在经受优待的考 验的过程中，艺术家“找到了自己”。
索尔·贝娄说，假如一个人能“承认自己的离群，从而能深入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断加深 自己的孤独感，那末他就会发现，他和其他孤独的人是心心相印的”〖HT5”F〗［《赫索格 》 附录，479—480页］〖HT〗。孤芳自赏者终将理解孤芳自赏者，艺术家终会理解艺术家。孤 独的艺术家实际并不孤单，在他的周围有同样的孤独者。
对艺术家来说，孤独是他的命运，也是他的幸运。谁曾见两颗拥抱着的星星？你要你的艺 术明亮如星，你就必须孤独。
教徒看重善恶，市民看重得失，政治人物看重成败，法官看重是非，思想家看 重真伪，哲学家看重本质非本质，作为思想家，哲学家的艺术家看重真伪、本质与非本质之 上的美与不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