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万岁-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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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第10节 脆弱向坚忍迈进(2)
按《圣经》的解释,人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便 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来到尘世间,世世代代永历劫难。艺术家亦是人类的一员,他同其他 人一样只能遥望着希望树的绿盖。虽然艺术的国土会供给他一片安宁、优雅、美妙和崇高, 但是艺术的国土也会诱发他更深重的人生苦难感和悲剧感。艺术是一块净土,但艺术家不能 在那里永驻。“俗生命”要时时将他拉倒在现实的泥淖里,尽管他对现实无所求,也躲不过 现实对他的苛求:必须随时随俗,安分守己,听由命天,不得另立门户,自创新疆。
艺术家的超群拔俗,就自然会招来八面风雨。丑恶往往以美好为攻击目标,低能儿和卑贱者 总是以为他人与自己一样低能和卑鄙。法国19世纪与雨果齐名的诗人夏尔·波德莱尔(1821 —1867),就一直被社会所难容。他的代表诗集《恶之花》,记录了他带着特定时代造成 的灰暗、抑郁、孤高、悲愤、有几分病态的心理去寻找解脱和光明的失败的历程。诗篇中充 满对人性堕落的时代和社会的控诉、批判。但诗人却因此而被目为“颓废”。《恶之花》出 版后,也受到官方报纸的攻击辱骂。第二帝国法庭竟以“有伤风化”“亵渎宗教”的罪名传 讯了诗人,并处以罚金。《恶之花》真的像一些不知美为何物的人所说的那样,是对丑恶的 赞美吗?原来,诗人不被人理解,受到周围人的诅咒,他的母亲和妻子也误解他,轻视他, 而他却将烦恼当作可贵的考验,将诅咒当作灵魂的食粮而畅然接受。
用生活王国中的 冷漠和残忍,为艺术王国锻炼出经久耐用的精神材料,化腐朽为新鲜,这是艺术家坚忍性格 的突出贡献。波德莱尔1857年初版的《恶之花》中,有一首题为《祝福》的诗,较为显明地 表现了艺术世界的诗人如何迎接世俗的攻击、谩骂、唾弃和仇视。全诗如下:
〖HTF〗〖GK2!〗
当初,在最高之 神的命令之下,/诗人降生到这个烦恼的世间,/他的母亲恐怖万分,满口辱骂,/向着怜 悯她的天主捏紧双拳:/——“唉!我真情愿生下一团蝰蛇,/也不愿生下这惹人耻笑的东 西!/我要诅咒那片刻欢娱的一夜,/使我腹中孕育为我赎罪的种子!/既然你从一切妇 女中选出了我,/让我遭受我可怜的丈夫的厌恶,/既然我不能把他投入熊熊烈火,/像情 书一样,烧掉这孱弱的怪物,/我要把这压垮我的你的憎恶,/向你恶意诅咒的工具上喷 洒,/我要尽力扭伤这悲惨的小树,使它不能抽出感染瘟疫的毒芽!”/她就这样咽下她的 怨恨的毒涎,一点也不理解永难改变的天命,/她亲手堆积在那焦热地狱里面/为惩治母罪 而准备的火葬柴薪。/可是,受到一位天使暗暗的保护,/这个废黜的孩子陶醉于天日之光 ,/他所喝的饮料,他所吃的食物,/都变成神馔和朱红色的玉液琼浆。/他跟轻风嬉戏, 他跟浮云谈笑,/在通往十字架的路上高歌陶醉;/伴他朝圣的圣灵见他像林中小鸟/那样 高高兴兴,不由落下眼泪。/他想爱的人都望着他,怀着惧心,/或者见他文质彬彬,竟然 妄图/能够惹他发出一声不平之鸣,而大胆地对他试逞他们的残酷。/在给他果腹的面包和 葡萄酒里,/他们掺进了龌龊的痰液和灰尘;/他们伪善地扔掉他接触过的东西,/而且埋 怨自己曾踩过他的脚印。/他的妻子走到广场上大声叫嚷:/——“既然他当我是值得崇拜 的美人,/我就要装扮得像古代女神的偶像,/我要像她们那样,让我全身装金;/我要 陶醉于乳香、没药、甘松油脂、/屈膝跪拜之礼、食物与葡萄酒,/看我能否从爱慕我的人 的心里/把敬神的诚意僭越地含笑消受!/等我耍够这种亵渎神明的玩笑,/就把纤弱而 有力的手贴紧他胸房,/我的指甲,将像美人鸟的利爪,/抓开一条血路,直达他的心脏。 /仿佛抓住一只扑扑颤抖的小鸟,/我要从他胸中掏出鲜红的心,/为了供我钟爱的猫吃 个大饱,/把它扔在地上,怀着轻蔑之情!”/宁静的诗人举起虔敬的双臂,/向着显现出 壮丽宝座的上天,/他明晰的精神发出无限光辉,/给他遮住狂怒的群众的场面:/——“ 感谢你祝福天主,你赐予的苦闷,/就是治疗我们的污垢的灵药,/这就是最优良、最纯粹 的香精,/引导坚强的人趋向神圣的喜悦!/在一群圣天使的真福的品位里,/我知道, 你给诗人保留一个席位,/你会邀请他去参加宝座天使、/德行天使、主权天使的永恒宴会 。/我知道,痛苦是惟一的高贵之宝,/现世和地狱决不能加以侵蚀,/要编我的神秘的 花冠,那就需要/依靠一切时代和整个世界的助力。/可是,古代巴尔米拉失去的宝石, /人所不知的金属,海底下的珍珠,/即使由你亲手镶嵌,也不成为/这顶闪烁、光亮、美 丽冠冕的饰物;/因为,只有从原始光的圣炉之中/汲取来的纯光,才能将它精制,/凡 人的肉眼,不管怎样光辉炯炯,/总不过是充满哀怨的昏暗的镜子!”
第三部分第10节 脆弱向坚忍迈进(3)
此诗将诗人在生活中的命运对艺术的意义,形象而深刻地化为诗的语言,极富哲理地加以表 现。有这样的诗作证,生活的王国和艺术的王国,似乎更加坐稳了各自的宝座。
〖BT2〗艺术避难
艺术家不但不是生来坚忍,而且是生来敏感、生来脆弱的人。像安徒生、萧伯纳、 爱森斯坦一样,他们中的许多人脆弱到羞于见人、羞于生存的地步。在日常生活中,他总不 能随心所欲。愈是如此,别人就愈觉得他软弱或怪异,愈易于将他充作众矢之的。
艺 术家在生活中,愈来愈敏感于世态炎凉、人情如纸,愈来愈倾向于自己的内心,倾向于艺术 。艺术成了他的护身符。在艺术的国界外,他须时刻防范世俗对他个人的嘲骂、侮辱、唾弃 和残杀。同时,作为“集体人”,他对被侮辱、被损害者的同病相怜之感,使他对他人的不 幸遭遇感同身受。这便愈发加深了他对苦难和人世的理解。
然而,艺术家毕竟是敏感 的,像玻璃一样透明易碎,他必须有所依恃。投身艺术,献身艺术,已成为“被逼无奈”式 的避难行为。“成功的愿望已经离开了温森特,他作画是因为他不得不画,因为作画可以使 他精神上免受太多的痛苦,因为作画使他内心感到轻松。他可以没有妻子、家庭和子女;他 可以没有爱情、友谊和健康;他可以没有可靠而舒适的物质生活:他甚至可以没有上帝,但 是他不能没有这种比他自身更伟大的东西——创造的力量和才能,那才是他的生命。”〖HT 5”F〗[《凡·高传》,426页]〖HT〗艺术和对艺术的倾心,成了艺术家的庇荫。在艺术 创造的氛围中,他才得以呼吸到自由的、洁净的空气。
中国古代诗人,一般都因为身在朝廷而被无情的政治生活所包围。愈是如此,他们愈喜欢隐 居市廛华屋之外,流连山水田园之间。像陶渊明 那样彻底告别士大夫生涯,隐居田园的现象,在中国古代艺术家中虽不多,但在阒无人迹的 大自然中吟诗作画、荡涤心胸的人并不少见。李白就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
〖HTF〗〖GK2!〗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JY,2〗——《独 坐敬亭山》〖HT〗〖HK〗
一向以忧国 忧民著称的杜工部,也曾写出《水槛遣心》之类的诗作:
〖HTF〗〖GK2!〗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花多。细雨鱼儿出,微风 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HT〗〖HK〗
工草隶、精通音乐、创始水墨画的王维,虽有高官厚禄 在身,却并不以仕途为意,在风景优美的别墅中“弹琴赋诗,傲啸终日”,表现了他对官场 生活的厌倦。他的山水诗的明净、大器、意境高 远,正反映了他爱好自然、亲近“山翁”、“樵夫”、“浣女”的本性。
〖HTF〗〖GK2!〗人闲桂花落,夜 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JY,2〗——《鸟鸣涧》〖HT〗〖HK〗
〖HTF〗〖GK2!〗荆溪白石出,天 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JY,2〗——《山中》〖HT〗〖HK〗
在这样的诗境中,人世的种种丑恶和烦扰,显得愈发可恶可憎。
艺术家不是政治领袖,不是军中勇士,不是掌管宗教和施舍的主教。他连自己在 生活王国中的命运都无力主宰。到艺术中慰藉伤痕累累的心灵,不是胆怯,而是一种“自然 ”。艺术家不是神,他必须在该逃避风暴的时候远离风暴眼。即便是山林中的兽王老虎, 在狩猎的队伍进山之时也得躲藏起来,否则便只有送命于猎枪口下。艺术家必须先求生 存,然后才谈得上创造艺术。对于生存,坚忍和脆弱同样重要。常常是脆弱也起到了自我保 护的作用。脆弱不一定走向妥协、服从、屈就,它也许是最灵敏的报警装置,一遇异常马上 鸣响,为坚忍的出动创造良机。尤其是对于艺术家来说,脆弱可能会使他不敢或不能与生活 进行面对面的搏斗,他像甲鱼一样缩回艺术的甲壳中,反倒变得牢不可破了。
第三部分第10节 脆弱向坚忍迈进(4)
“由你 的慧眼,我看到为我的盲目不能看到的光明。你的足助我担荷重负,为我疲痿的足所不能支 撑的。由你的精神,我感到往天上飞升。我的意志全包括在你的意志中。我的思想在你的心 中形成,我的言语在你喘息中吐露。孤独的时候,我如月亮一般,只有在太阳照射它时才能 见到。”这是米开朗基罗写给他的一位情友的一首十四行诗。诗中坦率地表现了艺术家由自 身的脆弱所引起的渴望——渴望另一种力的支持。作为艺术家的人,创造欲和生产力都更趋 于阴柔,更易于走向脆弱,因而也就更需要一种阳刚之力的援助。米开朗基罗对同性的爱恋 ,大概即出于这样的原因吧?艺术家是理解艺术家的,罗曼·罗兰便很好地理解了他的同类 。他这样去分析米开朗基罗对外力的需求:“从没有人这样地为天才所拘囚的了。这天才的 气质似乎和他的气质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征服者投入他的怀中而把他制服了。他的意志简直 是一无所能;甚至可说他的精神与他的心也是一无所能。这是一种狂乱的爆发,一种骇人的 生命,为他太弱的肉体与灵魂所不能胜任的。”〖HT5”F〗[《傅译传记五种》,252页] 〖HT 〗天才的力,大大超过了肉体与灵魂所能具有的力,因此米开朗基罗才企图在同性身上获得 足以与自己的天才抗衡的力量。艺术家甚至在“艺术避难”中也无法摒除与生俱在的脆弱。
最坚强的艺术家亦需要外界的庇护。这种庇护,在生活中得不到,就只有寄希望于艺术。从 这个角度看,本能地热爱和追求艺术,与除艺术之外一无庇荫的处境,共同造成了艺术家之 为艺术家的“必然”。艺术避难,不仅仅表现了艺术家不肯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