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万岁-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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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松松、沉沉重重地走过许多旅程。倘若取大远景蓦然回顾,景色深处, 原始的生 命形象便会改头换面。从官能经验的立场出发,他力图以文字的形象留存往昔景物的古远状 态和经典光焰。 现如今,世纪的风尚正以激流汹涌的方式从他的头上、脸上、身上、胯下席卷而过。 静静地站立着,任浪潮凌空劈下复迅疾远去,他领略着信念和孤军奋战的滋味。几乎难以置 信,那个苍白柔弱、多愁善感的小主人公,已于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岁月使他在长而又长的 人间游戏中,忘记了市嚣和浊念。用文字,他为自己建造着世外人生的城堡。他想用它使现 实成为堡垒之外的幽灵。 每个人都须为自己出演的角色付出血泪。尽管,生活戏剧的规则偶尔准许赊欠。他总 是浑身披离着幼稚得近乎荒唐的丑角装束,站在世内人生的侧幕边。看着自己在荒古的舞台 上、缤纷的舞阵中留下的阵阵身影,他的脸上会绽放出几分酸涩、几许嘲弄的惬意表情。在 并不欢乐的心情里,他洋洋自得。 〖HK〗 世内人生的城市虚掩着正门。门缝中泻下几道缭乱的光线。寂静中,门内的争吵与 喧 哗愈发清明,愈发显出本有的喜剧色相。人们正在为仍旧活在世内或活跃在世内而欣幸不已 。他则徜徉在布景般的街头,让月光泠泠地洒在记念忆想的墙头上。 观念的种子从墙脚萌探出身躯。 他想歌唱。然后,在歌声兴起的时刻骤然沉默。他以孩子气十足的戏剧方式,考验着 自己承受戏剧势力压迫的才能。 他怀着近乎甜蜜的疲倦,仰卧着看见一具熠熠生辉的事物在向他不断地飘临。他看见 他。然而看不清他的形体、他的意向。他想追赶他。他飞近,复向远方飞去。他或许就是他 曾经是未来的过去,在向他演示未来成为过去、过去又成为未来的时间方式。 攀缘着新世纪簇新城堡的石梯,他爬上顶层。 一只青皮色的竹笈沉甸甸地压在光亮的边界上。他看到几个地球汉字:世外人生的童 年。它们像土产品上的一帧草纸标签,朴质而安详地贴在竹笈的正中间,以纵的方位。他走 近前,蹲下来,轻轻地吐着气息,想用感官的气息将往昔的饱满墨迹吹干。时光沿着竹篾流 贯,在书笺中存留,在字里行间变黄,如同秋天在树叶上显现颜色。 走路的游戏依然在持续。只不过,他看到的是自己在苍茫的舞台上、波涛般的舞阵中 跨跃着扭动着的身影。把用来握笔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插入唇中,运足气息,他想冲他发出一 组明净的唿哨。可是,没有回声。
第一部分第1节 抚触之下(1)
凝望世界深处的时候,我会看到一双纤长的手,经过一切事物的 上面,像行进者找到了宿营地,交叠在一起,陷入了沉睡般的深思。它是那么高贵而沉毅, 敏捷灵动而又神秘幽暗。在抚摸中,世界的每一分欢乐和痛苦,每一次更迭和变迁,每 一种苦难和爱情,每一环进化与回归,都触电一般通过它的神经,传达到它所隶属的心灵。 它同心灵一齐惊颤、波荡与静观。它又代表心灵伸向俄耳浦斯的竖琴,把它所抚摸到的世界 传递给琴弦。于是,世界的形象和本质便注进琴声之中,有了一个新的宇宙——艺术的 宇宙。
这抚摸世界、感受世界、思索世界,又为世界创造了一所新居的手的主人是谁?
我想,那一定是一位既长于感觉又善于思想,既能再现又能表现,既有激情又有哲思,既会 沉溺又会感悟,既具备倾听者的素养和专心又具备恰如其分地诉说心事的才能的人。他拥有 一个宇宙,因此才能在他自己的宇宙中完成无数次星云际会,把一颗颗崭新的星球,挂上人 类文化的夜空。
由他的双手缀上天空的星斗,被人们称为艺术。因了它们的闪烁 、深湛和清幽,也因了它们的真实、质朴、善良和与世无争,人们给它们起了“艺术”这个 挺美的名字。其实它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叫“艺术”,它们只想眨着眼睛,把心里的笑和泪 挥洒出来。它们的笑和泪都具有一种永恒的性质,千年万代地悬垂于历史的旷野之上。
生活是一串串连锁反应。有了科学便有科学家,有了历史便有历史学家,有了政治便有政治 家,有了艺术便有艺术家;或者是有了科学家便有科学,有了艺术家便有艺术。我想前一种 叙次更接近真实。因此我说:创造了真正可以称为“艺术”的物的人,便是艺术家了。
“艺术”的物,即艺术品,无不具有丰富的内涵。这内涵中,有情感的、情绪的因素,有 感觉的、直观的因素,更有思想的、哲学的内容。
当我与艺术的物融为一体的时候,我 已不知是艺术把我吸入它的体内,还是我进入了它的魔界;我已分辨不清哪些是人们经常谈 论的技巧或技术,哪些是“美”或可以制造所谓“美感”的基素。我只是被一股近乎突如其 来的力量推进、摇荡,像在月下星下飞掠而过,如深深地沉入无底的黑潭,亦似浮上千佛之 殿。应该说,我体验了一种奇妙,一种神秘,一种激荡,一种宁静,一种沉默的威力和运动 的尊严,我体味了“美”。
什么是美呢?谁会说得清美的模样呢?诗人里尔克说:美 不过是逼肖的物;“人们可以在那里面认出他们所爱的、他们所畏惧的和这一切中所有不 可思议的”〖HT5”F〗[《罗丹论》,51页]〖HT〗。这“逼肖” 二字,包容了美或艺术的全部奥秘。显然,它不仅在外形的光、影、状态上逗留,也不停滞 于模仿自然或人类生活中的千姿百态。逼近,逼近,而又惟妙惟肖于世界上的瞬息万变和万 劫不朽,惟肖惟妙于世界的缺憾、精美或粗朴、永恒与壮阔,逼肖于生命和运动的本质。这 便是美或艺术的真谛。
对于同一种色彩、同一种美味,不同的人,不同时代的人,都 有不同的把握、理解和欣赏的角度。对于生命和运动的本质,对于自然和人类的本性,每个 思想者都会用自己的个性去把它们照亮。艺术家作为思想者群伍中的一团火焰,不仅要照亮 世界的实质,而且要娴熟于这样的工作:在最恰当、最微妙的时机,把这个本质引渡到他的 作品之中,让“美”莅临于他的艺术作物的根须与叶尖。
第一部分第1节 抚触之下(2)
艺术家似乎早已准备好金钵 ,并掐指预测出甘霖降落的情形与时机,只需举手之劳,优美的旋律,富有生命魅力的色彩 和线条,铿锵辉煌的诗句,精彩动人的画面和主题,便纷纷落入他的作品之中,闪闪发光。 莫扎特的歌剧,贝多芬的交响乐,罗丹的雕塑,李白的诗歌,莎士比亚的戏剧,托斯卡尼尼 的指挥棒,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仿佛都是“天赐”之物,“天意”指引他们摘取了艺术 的花冠,让芬芳弥漫他们的作品。
事实果真如此吗?倘若事实果真如此,“天意”为 何独独对他们青睐,而不肯惠顾其他成群结队的从艺之人呢?
如果我们比较一下大海 与小河,比较一下沃土与瘠壤,比较一下飞鸟与昆虫,便会发现:内涵的不同,本质的不同 ,决定了它们的状貌、本领和出产。同样,内涵的、本质的差异,在肉眼看不见的内部便已 决定了真艺术家与伪艺术家,决定了他们所能创造出的艺术品的真赝。艺术女神的脚印,只 会印在艺术家的真品所构造的土壤上。
那么,艺术家的本质是什么呢?或者,艺术家 在本质上是怎样一种人呢?
最好的答案已由艺术家本人写进他的作品,再没有比艺术 品更能昭明艺术家的本质的“话语”了。
在中国美术馆的东展厅里,“法国艺术展” 中的一尊雕塑,使我流连难返。我无法从他身边走开。他仿佛刚刚从沉沉的长眠和五彩缤纷 的梦中醒来,警觉的面孔微微仰向长天,半睡半醒的眼睛和微张的双唇,一边回味着史前的 混沌和神秘,一边配合着秀挺的鼻翼歙向现实与未来的空气。他的耳轮同他的面孔一样,在 回想与惊觉之间倾听着原初,也倾听着人世。从拳曲的发梢到足尖,从举起的手臂到将迈出 的右脚,没有一个细胞是多余的,没有一处皮肤不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没有一块肌肉不迸射 着“醒”的痛苦与欢乐。他怀着梦又面对着严酷的现实;他开始行动,不再昏睡,但还没 有消尽睡意和迷茫;他仿佛都能改变一切、创造一切,但还是把右手放在头顶上,预感到一 阵阵 劳苦,又难以预料前行的结局;他的饱满的、如成熟的果实的性器,严肃地守着童贞,又不 安地期待着风和光的轻抚;他的健美的身体,举托着他充满梦与思想的头颅,开始了漫长的 、没有终结的跋涉。这塑像,这题为“青铜时代”又题为“原始人”的雕像,不是我们人类 的象征吗?——睡与醒,梦与现实,思想与行动,回忆与向往,痛苦与欢娱,纯洁与欲望, 生命与生命的回归,跋涉与前路漫漫。它把人类的史前与史后,把过去与未来,把历史与现 实,把前进与复归,联系起来,又透彻于形象身上的每一片光亮与幽暗之中。
罗丹不是塑造了一个模特儿的姿势和表情,而是在这独一无二的姿势和表情中刻写了人与人 类的历史和预言。我久久地站立在这伟大的历史和预言身旁,忘记了一切,又更深地想念一 切。
在贝多芬的《欢乐颂》里,激扬着生命的热情、渴望,奔突着对庸俗和烦恼的高度蔑 视与超越,凝聚着崇高、豪放和信念,同时也沉积着无声的沉睡和痛苦——在欢乐的深处。 它洋溢着雄浑的、磅礴的、不可摧毁的力和勇敢;只有勇敢和伟大,才能涌出如此欢乐的潮 汐。也没有人能够排斥这乐章中深厚的情感、思想,甚至是哲学的内涵,没有人能够解释这 内涵而不使它受到损害。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 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 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 年年只相似。
第一部分第1节 抚触之下(3)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 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JY,2〗——张若虚,《春江花月夜》〖HT〗〖HK 〗长江的潮水和潮声,漫 过了诗句的沙粒;月辉正从诗行中悠悠泻下,洒在我的睫上、脸上。万古江流,万古明月, 与易逝的春夜、易退的潮水同现于一幅画面,便把宇宙的有限和无穷、可见和无形、短暂和 永恒,把宇宙的深奥莫测注入诗的世界。沧海桑田,人世倥偬,花林似霰,但人间的相思和 爱恋却如年年相似的江月清华,“玉户帘中卷不去,衣砧上拂还来”。江水流春,人生代代 ,似乎都无法阻止人之至情、人之相思长驻江滨。春的美好而短暂和人生的美好而短暂,江 水的绵长和人类历史的绵绵无绝,明月的万古常新和男女情爱的万古不移,交织成一部宇宙 与“人”的哲学——生灵和自然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