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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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兆周道:“只是,这里头倒有个特别出色的,是令狐将军献给云帅的,云帅就看一看吧。”
云行天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杰可丹他抓不到,倒给我弄了个女人来,不见。”
袁兆周还是劝他:“云帅就见一见吧。”
云行天不想太过伤了袁兆周的面子,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袁兆周知他这是准了,向外传了一声:“将女俘带上来。”
女俘被推进帐篷里的那一刻,云行天提了笔正要在文书上签字,他见到那女人,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的笔却不自觉地一抖,滴了老大一滴墨水在纸上。云行天想,这世上竟还有与嬴雁飞不相上下的美女!
袁兆周知云行天已动心,笑道:“晚生已查问过降将,这女人是埃切的六格格,与杰可丹一母所生,名唤漆雕宝日梅。”
云行天看了那漆雕宝日梅片刻。她抬着头,目不转睛地与云行天对视,胸口微微起伏,满脸倔强之色。云行天微微一笑,道:“军师,待会儿太后到了,把埃切的那顶金帐送给太后用,缴的那些珠宝让她先挑一挑,俘来的蛮族女子也都带去给她看看,如有中意的,就留下侍候她吧。”
袁兆周正以为云行天会要了这个女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怔了一怔。答了声:“是。”便命人把漆雕宝日梅带了出去。
云行天摆了摆手道:“军师这几日也累了,去歇着吧。”
袁兆周却并不告退,犹豫了一下道:“晚生还有一言,请云帅务必听从。”
“什么事?”
袁兆周郑重地道:“云帅一定要在明日杀了沐霖,万万不能让这人回到南方!”
云行天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大喝一声,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在帐中大步走了几个来回。
袁兆周道:“云帅听见了沐霖前日的话么?蛮族窝里斗,我们也要内斗么?如让此人回了南方,必为我等心腹大患!一统中洲势必会艰难数倍!”见云行天依旧不答,他再道,“云帅也见到蛮族在西京的惨状了吧,如让沐霖回了南方,这便会是我军在京都的景象!”
云行天静立片刻,闷声道:“那也未必,沐霖不是长子,放了他回去,未必不是沐家窝里斗。”
袁兆周摇头道:“换了旁人,自是如此,但沐霖却并非常人所能揣摩……至少他到底为什么来北方与蛮族打这一仗,我便始终瞧不透。放了他太过危险,还是……”
“好了,我会考虑的,你且下去。”云行天打断了他的话。袁兆周还是加了一句:“请云帅务必早做决定!”这才退了出去。
云行天疲惫地跌坐了下来。胜利呀,胜利是极好的,然而随之而来的,为什么却总是这些呢?
云行天一觉醒来,旁边守护的亲兵忙道:“云帅醒了,想是外头吵闹。”
云行天凝神一听,果听得有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便问:“怎么回事?”
亲兵道:“是太后来了。”
云行天见那亲兵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笑问道:“想去见太后吧?”亲兵不好意思地笑。
云行天挥手道:“去吧!去吧!”亲兵喜形于色地谢过云行天,跑了出去。
云行天出帐,远远地看着嬴雁飞坐于凤辇之中,四面的帏薄具已卷起,她面色苍白,极是虚弱,但清瘦的面容却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云行天几乎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
此时日垂阔野,嬴雁飞一手扶着朱纹的肩一手掠了掠发丝,夕晖映得那些散发如同漫天明霞。她远远看到他时微微含笑,那笑意便在他内心深处燃烧了起来。凤辇渐近时,他对上嬴雁飞黑漆漆的瞳人,身上竟微微一热。
云行天坐回帐中,心道:见嬴雁飞如此得兵士爱戴,军师此刻定是忧心得很。只是他自己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欣喜中。
当初西京一别之时尚无所觉,此刻能重睹斯人斯貌,却觉万般庆幸。
在战局危急的关头,有些事情来不及想,此时此刻可以从容看这女子时,一个念头般如春笋剥节般跃了出来。
若无她此时站在自己身侧,便是威镇九洲名垂千古,又有什么意思?
他见到嬴雁飞,通共也不过是三五次而己,这一年中远隔千山万水凶险战场,却仿佛有一线心思相牵系。
他想如嬴雁飞这般聪慧的女子,许多事情实不必说得太明白。他将漆雕宝日梅送去,这如此绝色美人任她处置,便已是表露自己对她之诚心了……
云行天想,嬴雁飞呀嬴雁飞,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我想的还是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正这样想着,却听得外头有人报:“云帅!太后的使者到!”
第七章 云行天
云行天精神一振,命:“进来!”却见嬴雁飞身边的一名太监进来,那太监笑眯眯地道:“给云帅道喜了,太后赏云帅一名美女,快,带上来。”
云行天见到那被带进帐来的女子,正是漆雕宝日梅,只是显然梳洗打扮过,更增丽色,他不由得一股怒气堵在胸口,却又发作不得。
帐中诸人都退了下去。云行天走到漆雕宝日梅面前,拂开了她面上的散发,漆雕宝日梅正待闪开,云行天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到了榻上,她奋力挣扎,云行天丝毫也不怜惜地扯破了她的衣裳。
云行天突然胸口一痛,多年战场上生死之间练就的反应让他在刻不容发间避了过去,他抓住了漆雕宝日梅右手,那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长不足三寸,锋薄如纸的小匕首!云行天一用力,漆雕宝日梅吃痛,手一松,匕首落下,顷刻间没入土中。
云行天面上无怒无喜,在她身上探了一遍,从胸衣里摸出了匕首的鞘,想是亲兵们不便搜这种地方,才让她把匕首带了进来。
云行天冷然道:“你好像不太想伺候我,这也难怪,你父为我所杀,我也并不想勉强你,这帐篷之外有几十万男人,都有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他们的妻女很多都受过你们蛮族的凌辱,我这么把你扔出去,赏给他们如何?不要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得懂!”说着就把她往外拖。
漆雕宝日梅趴在榻沿哭了起来,哽咽道:“不要,不要,我,我愿意。”
“愿意什么?”
“我愿做你的女人。”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云行天道,“我并不是为了你杀了我父汗才想刺杀你的,在我们莫真,各部之间今日和婚,明日开战的多得是,我的外公就是被我父汗杀了的。我们莫真女人最爱英雄,做你的女人,我并不是不愿意。”
云行天奇道:“那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漆雕宝日梅擦了擦眼泪道,瞪着一双碧蓝的大眼睛道:“谁叫你把我送给别的女人做奴隶?我难道没有那个女人漂亮吗?”
“就为这个?”
漆雕宝日梅点点头,云行天觉得匪夷所思,杀父大仇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人无视她的美色,这女人的古怪之处,也不下于嬴雁飞呀。
嬴雁飞到银河时,听见箫声在大河上飘荡,她掀起车帘,看到了那吹箫的人坐在河边一处土丘上,衣白胜雪,面白胜衣,目光清冽,神色落寞,果然便是沐霖。
他的箫音空蒙淡泊,在这广阔的原野上飘忽不定,若有若无,便如从万古寒荒之境而来,迥非人间气象。
听着这曲子,让人不禁想起一生中所有的憾恨,所有的梦想,失去了的一切,却好像又都无所谓,生如此之哀,死如此之近,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了无意趣。
四下将士们个个凝神静听,刚刚经历了那一场大杀戮,见了那么多的死亡,这曲子与他们的心境如此之合,故而都不由自主地被箫声吸引住了。
嬴雁飞向朱纹道:“取我琴来。”她置琴于膝,手指在弦上一抚,琴音如水乳交融一般和入了箫音之中。
她所奏之调与沐霖全无二致,但听上去,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她的琴音中正雅致,清越柔适,让人听了心绪宁定,思虑平和,怨恨哀愁皆为之消,心神魂魄俱为之夺。
不知何时,箫声已停,沐霖走到嬴雁飞的车前,静听她一曲终了,施了一礼道:“太后所奏才是这大梦回风曲的真义,沐霖乱解此曲,太后勿怪。”
嬴雁飞令朱纹卷起帷帘道:“公子何出此言,曲为形,心为神,以曲言心,何来乱解一说。倒是这闺中游戏之作,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叫公子这样的大行家见笑了。”
沐霖道:“曲谱是四年前我从叔母成平公主手中得来的,她曾拜会过令祖母长公主府上,偶得了此曲。沐霖少时也自夸精音律,听了此曲,方知天外有天,惭愧知己至极。”
嬴雁飞道:“成平公主近日可好?妾身甚是想念。”
沐霖道:“太后可愿随沐霖亲去南方拜访?”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抖,眼睛中好像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
嬴雁飞静了一下,方淡淡地说道:“要我去南方?这事二公子做得了主吗?云帅同意吗?安王爷知道吗?”
沐霖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他的目光迅速回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沐霖唐突了,望太后恕罪。”
杨放为箫琴之声所引,走出自己的帐篷,远远看他二人,只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和谐至极,一样纤尘不染的白衣,一样绝美无瑕的面庞,一样清冷漠然的眼神,一样倦看人间的神情。
他想道:也难怪,他们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自幼教养本与旁人不同。他忽有所感,转身一看,云行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亦望向那方,面无表情。
蛮族可汗的金帐中,众将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坛酒,一方烤肉,大帐门帘大开,外面燃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士卒们围在火旁,欢呼畅饮,玩笑打闹。金帐中虽不若外头那般百无禁忌,但也极为热闹,鲁成仲和云行风赌酒,输了的要在火里滚一回,硬拉了赵子飞做证人。
云老将军有些醉了,拉着杨放大谈当年风南起事:“那会子,你是最小的一个,才十三岁,一见蛮族的马冲过来,就尿了裤子,大叫老叔,把天侄气的,要不他怎么就差点没带你走呢!”周围诸将一下子哄笑起来,杨放本就不胜酒力,这一下更是满面通红。
令狐锋本是个顶谨慎的,这回却有些放肆,四处找人灌酒,寻到了鲁成仲,便放他不过,倒让将输的云行风逃过一劫。
他又找上杨放,杨放吃不消,胡乱扯了个由头,道:“这里枯饮无聊,请沐二公子和太后弹一支曲子怎样?”在座众人都听过方才二人的弹奏,纷纷叫好。
沐霖和嬴雁飞也不推辞,取来琴箫便合奏了起来。
云行天一直在大杯大杯地喝着酒,一旁的袁兆周对他诸多暗示,他都不予理会。
云行天心中百般念头转来转去,放?还是不放?
无论沐霖为何来北方参与此战,他总是与自己并肩作战了这些时日,刚刚从蛮族铁蹄下逃出来,就向同伴下手,确是有些不忍。况且,做出此事,后人会如何评述?哼,我云行天何时又在意起旁人的议论了。
若可少数万将士的伤亡,早日一统中洲,便是被骂做无耻小人又如何?
但南下一战就是最后一战了,若没了与沐霖一决高下的痛快,又是何等无趣,难道我云行天真的不如他么,非要用这样的手段而不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胜他?这么一来,我只怕一辈子心中都会输给他了,嬴雁飞心中也会如此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