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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正安嘉话-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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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越驶越近,崔捷蓦地望见后面突兀的一骑,行走得恁般随意,又不跟在队列中,马上那坐得笔直的红衫女子素颜朝天,似乎没什么表情,双眼不停地两边扫视,仿佛周遭一切都逃不出她的眼底。旁人只顾抢看公主的马车,只有崔捷欲退不退,这一反差立时被那人捕捉到了,她脸上忽然神采大增,定眼望向这方。
  崔捷有点慌,就犹豫了那一刻,人潮已涌上来把她推到后面,她这才清醒了一点,连忙远远离开那里。这日人们都倾城而出迎接公主,其他街巷空无一人,她迷茫地不知走了多久,心里纷乱如麻,忍不住止步回望。
  片刻后,街的那一端有一抹红影飞速奔来,轻灵飘逸,无声无息地霎时便来到她面前,欣喜地叫:“崔大人!”
  “蕖英姑娘……”
  “太好了,你没事。”蕖英脸上有“谢天谢地”的感激神情,一边微笑着瞟了瞟她的装扮。
  她们往日时常见到对方,虽不曾说过一句话,看萧澈等人对她的态度,崔捷已自然而然地列她为可信之人了,当下不由自主便忧急地问:“陛下,陛下近来可好?”
  蕖英听她第一句便问皇帝,大觉欣慰,连忙答:“我正要说这事,崔大人可否随我去一趟上林行宫?陛下送公主到颖歌后就转道去上林苑了,还没回京呢。”

  番外·蕖英篇

  师父说:“你要去的地方,大概总胜于这里,好好照顾自己。”
  但她万万没想到是皇宫。
  芙蕖盛开的湖边,皇后正在自雨亭中静静地赏荷,发如堆云,颜如润玉,简妆素服,相较之下,方才令她暗叹连连的雕栏玉砌、琼花桂树也黯然失色了。
  领她进宫的女史上前低语了数句,皇后转头打量了她一番,问:“你几岁了?”
  她开始紧张,笨拙地回答:“快十四岁了。”眼角瞥见女史就要出言呵斥,连忙跪伏,改正道:“回禀皇后,民女将满十四岁了。”
  皇后又问:“名字呢?”
  她原是有名字的,此时不知为何犹豫起来,话到嘴边已换成“恳请皇后为民女起个新名”。
  皇后怔了一下,随即望了望湖上,微笑着说:“也好,那就指景为名,叫你蕖英罢。”
  之后,便是熟习宫内规矩、各殿方位。负责教授的尚仪局女史说,这么年轻却以女官身份进来,可算幸运,不仅无需如宫女般自称奴婢,十年之后,还可发放出宫,重归自由。
  彼时,她亦不过二十四五,若办事得力伺候得皇后高兴,赏得些财帛,寻一个合意的良人当是轻而易举。
  没过几天,女史传皇后的话来,规矩可以慢慢学,从明日起要跟在吴王殿下身边,全力保护他。
  羽林军侍卫虽有护卫皇子之责,却不能肆意进出承香殿,不若一两名精通武艺的女子更好。
  女史偷偷多说了几句:“其实,皇后的意思是不止负责殿下的安全,万一他又偷跑去拾翠殿,还得想办法拦着——殿下大了,跑得飞快,宫女和嬷嬷们根本追不上。”
  原来我的轻功是拿来看管顽劣小童的,蕖英心想。
  然后,她就在殿外竹林里和独自闷闷地玩蹴鞠的殿下见面了,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眉目灵动、稚气未脱,谁会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孩子?
  他瞪了她好一阵,听到女史郑重地“介绍”这位姐姐轻功了得,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多了去了。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叫蕖英。”她有点别扭地学着女史的措辞。
  吴王捂着肚子大笑,很不习惯这么年轻的女孩端着脸自称妾身:“你还是用名字,或者就用我吧!不必拘礼了。”
  最后几个字方出口,他已身影移动,撒腿想跑,哪知蕖英襦裙微晃,瞬间便挡在他面前。
  吴王竟是有底子的,转身异常敏捷,只是每次蕖英都不费吹灰之力地飘然而至,四五回合后,他终于无奈地停下了。
  只见他双眸的亮光一点点地暗下去。他总算初步认识到她的厉害了。
  蕖英这才猛冒冷汗,刚刚来不及思索已不由自主地当起了拦路狗,这不是给殿下立下马威吗,不知道他会不会发飙大怒?
  然而他只是默然俯身,捡起球,慢慢朝殿里走去。
  蕖英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呆多一段时间,从其他宫女闲碎的片言只语和自己暗中的观察,她已大略猜出,原来当今皇帝宠爱的是刚从洛阳过来的晋王而非皇后抚养的吴王,两位皇子都是庶妃所生,而晋王殿下又较为年长,隐隐在东宫之争上占据着有利地位。
  然则他们却浑然不知这种厉害关系似的,十四岁和九岁的两人自第一次意外见面后就接受了对方——表现为虽然晋王殿下态度冷淡,吴王殿下还是一回生二回熟地找机会溜去拾翠殿。
  可惜,没过多久,吴王殿下在一次骑射练习中小马失堕前蹄,差点摔了下来。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也足够承香殿人仰马翻了。
  皇后的父兄向她进言,要好生看顾吴王,皇后明白他们的暗示,她亲生的惠明太子未及周岁便夭折,此后再无所出,已足够令家族上下失望,而吴王殿下作为“皇后养子”,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晋王才来长安不久吴王便出了这样的意外,不免会生出些风言风语、疑神疑鬼来。
  皇后不愿明令禁止吴王再去拾翠殿——那种举措太过明显,只怕会引起皇帝的反感,只能找人暗中保护吴王。
  当然,这些事情,许多事情,蕖英都是后来才明白。
  殿下和养母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
  有天晚上,殿下早早洗浴了,歪在床上看一本《嵇中散集》,蕖英禀道该去正殿了,皇后等着问今天的功课呢。
  他很意外,不信地说:“这时辰母后多半在清思室吧?”
  清思室,皇后哭祭自己亲子的地方。
  当年,庄宗皇帝把吴王殿下交由皇后抚养,原是为了抚慰她的丧子之痛,可惜成效不见,倒是始料不及地给他今日立储多添了障碍。随殿下从还周殿迁来的嬷嬷们暗里多有埋怨,皇后仍然日日思念惠明太子,完全没有尽到为母亲的责任。
  殿下顺从地让宫女们伺候更衣,气势凛凛地前往正殿听训。皇后却是和颜悦色,先询问了他的衣食住行,然后问白天冯学士讲授了哪篇文。
  殿下恭敬地回答:“老师给我讲了《诗经》的《二子乘舟》。”
  “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殿下默想了一阵,起身道:“母后,老师说,《毛诗》认为它是为卫宣公二子伋和寿而作的悼亡之诗,这说法乃是牵强附会,其实不过一首普通江畔送别诗。但是,孩儿这回倒觉得《毛诗》的解法不错。”
  蕖英有随他去翰林院上课,也沾光学得了这古诗。
  二子乘舟,
  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
  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
  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
  不暇其害。
  蕖英听不懂那白发耄耋的冯学士文绉绉的话,回家路上便恳请吴王再说一遍这个故事。原来战国时,卫宣公为公子伋迎娶齐国公主齐姜,窥见儿媳貌美,就二话不说收为己用了。齐姜为他生了寿和朔。朔是个坏坯子,和母亲一起在宣公面前说伋的不是,想铲除他,以待日后可以承继大位。宣公昏聩,果真就遣伋出使齐国,还派刺客中途伏杀。
  寿和伋虽是异母兄弟,却互敬互爱,情谊深厚。寿知道了父母的阴谋,慌忙追上兄长的船,伋以为他来送行,很是高兴。两人畅饮时寿伤心得掉下眼泪,伋还以为他是不舍。
  寿把兄长灌醉扔下,自己带着他的符节乘着他的船继续前行。刺客只道他便是伋,等伋急急赶到时,寿已被杀害了。伋痛哭不已:“要杀便杀我,他是寿啊!”
  狠心的刺客便从了他的心意,让他们兄弟死在一起。
  皇后听了吴王的话,脸色似有一瞬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微笑着说:“今人常以批判古人言论以示自己有真知灼见,你倒不一定要深究孰对孰错。四言古诗,言愈少而意愈深,就看各人自己体会了。这一首更尤其含蓄清婉,我们又何必非要给它争个说法?”
  吴王只得躬身领了教诲,答一声“是”。
  皇后命司籍女史找了两本书来:“你也多参阅其他人的注,对比一下。”
  吴王道了谢,又多提了几个《史记》、《国语》的疑问,皇后倒是耐心细致地解说了。
  蕖英在旁看他们侃侃而谈,心里竟生出一丝安慰和喜悦,他俩即使不象亲密的母子,也还是一对合意的师生。
  问课完毕,皇后放吴王回去,独留下蕖英。
  蕖英惴惴了半天,皇后欲言又止地说:“崇谊近日可还有去拾翠殿?”
  蕖英果断地答道:“禀皇后,殿下这段时间除了翰林院、明德殿书阁、西马苑,再没去过其他地方了。”
  皇后思索了片刻,轻声地问:“那他是否埋怨孤独烦闷?”
  蕖英呆住了,虽则殿下多数时间笑容满面,但……
  皇后似乎叹了一口气,只唤宫女拿出两套新衣让她带走:“跟着夫子上课,要衣冠新洁才是。”
  回到偏殿,嬷嬷们见了新衣,神情都有点罕异,蕖英请教该把衣服放在何处,吴王不耐地说:“随便找个地方搁着就是了!”可眼角分明藏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宫女指点蕖英叠衣入柜,一边偷笑着说:“以前殿下的衣服全由嬷嬷们办,现在皇后关心下问,殿下就只穿她送的衣服了。你看,不仅这中衣、外袍、腰带、舄履色调要合,绣纹要衬,连冠帽的带子,系玉的穗子都要配齐一套的……”
  蕖英亦笑,皇后于颜色式样搭配一道颇多心得,眼光又挑,大族之女,自然比嬷嬷们更有品位。
  皇后终于开始关注殿下,是因为被父兄逼迫得烦不胜烦,还是因为晋王来京的压力?
  无论是哪种缘由,对她而言也是好事吧,有能令她稍微分心,从一直沉溺的悲痛中脱离出来的事,哪怕只是一刻钟,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可惜,她和殿下已错过了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机了。
  殿下如今正是喜爱结交同龄人的年纪,再不会眷恋留在母亲的身边,更何况是一位多年淡漠对待他的养母,而晋王殿下又适时出现了。
  吴王颇“老实”了一段时日,直到有天,太后去报国寺进香,銮驾刚出了承恩门,拾翠殿便派内侍送来了一样礼物。
  打开木盒一看,原来是个圆头呆脑的泥塑面具,他一下就看明白了,高兴地说:“我要出去,不是出宫,你们别跟着了。”
  蕖英自然不肯,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吴王步履轻盈,衣带飘飘,从背影便可想象他含笑盎然的嘴角了。蕖英暗忖,晋王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呢,不早也不晚,一丁点儿时间都不浪费。
  拾翠殿与承香殿相隔不远,一刻钟后便去到了。晋王一见到她,便和吴王交换了几个只有他们才明白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谁谁谁?”
  “嗯嗯,不正是那谁谁谁嘛。”
  蕖英哭笑不得,晋王屏退了左右,倒没说要赶走她这皇后的“特使”,任她显眼地杵在一旁。
  晋王耐心地教吴王把几个瓶子里的粉末和了水调在一起,蕖英不敢大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眼前这幅兄友弟恭的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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