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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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他?
传说中那条困于苍梧之渊的巨龙已然挣脱金索、腾飞于九天。而乘龙御风的,便是那名黑衣蓝发的傀儡师——然而不知经历了什么打击,那样冷酷阴枭的人、此刻居然在高高的天宇中掩面痛哭。那样的绝望和无助,宛如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
幽凰忽然间怔住了,仰头看着那一幕,任凭半空的珍珠接二连三地坠落在脸上。
这个人、竟然也会如此哭泣么?
那一瞬间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复杂感受,爱恨交织,虽然感到报复的痛快,却也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远处还有翅膀扑扇的声音,举目望去、有大批的天马消失在九嶷神庙方向——最后一骑是纯白色的,远远落在后头,一边走一边依然在回顾这边。虽然遥远到看不清面目,然而那样熟悉的感觉、即使隔了几生几世依然一望而知。
那是她的姐姐……那个夺去了她一切的异母姐姐。白璎。
她恍然明白,原来那一场滂沱珠泪、竟还是为了那个已然死去百年的女子!
那一刻,疯狂的嫉恨重新笼罩了鸟灵的心。幽凰顾不得答允盗宝者的事,瞬间振翅飞起,直向半空中的苏摩冲去。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这个给整个白族和空桑带来灾祸的鲛人!
“咯咯,”还没等靠近巨龙,半空中耳畔忽地有清脆的笑,“又见面了啊。”
不知为何,还没见人、那个声音一入耳幽凰便有一种惊怖的感觉,凌空回首,九天黑沉空洞,哪里有半个人影——是谁?是谁在说话?
“我在这里呢。”耳畔那个声音轻而冷,偏偏带着说不出的天真欢喜,让她心头无故一惊,立刻回顾,眼前闪现出一张俊美少年的脸——“苏摩?”幽凰脱口惊呼,转瞬却发现那并不是傀儡师。她惊怖地睁大了眼睛:那是……那是……
一个在风里上下翻飞的人偶?!
缝制的关节软软地耷拉着,随着风轻轻甩动,然而那张和傀儡师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天真而又冷酷,愉快而又残忍。
她忽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短短几天不见,那个偶人阿诺居然长大了这么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神飞出苍梧之渊,苏摩在虚空中哭泣,而那个偶人、转眼却成为了一个少年!
“别和它说话!”幽凰还没开口,背上的音格尔却动了动,挣扎着说出一句话来,“鸟灵之王啊……这、这东西是‘恶’的孪生……快走…快走……”
少年盗宝者手里握着一个金色的罗盘,那个罗盘的指针在瞬间剧烈颤抖起来,在飞快地转了几圈后,直指面前这个漂浮的傀儡——魂引,是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死亡”气息吧?面前这个诡异的东西,决非善类。
既便是鸟灵,也感觉到了某种惊怖,下意识地便绕开了偶人,向着北方飞去。
“你不恨天上的那个家伙么?”然而,在她刚起飞的时候,阿诺的声音从心底细细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力,“害死了全族,还那般折辱你——想让他死么?”
“别回头!”音格尔在背后低声警告,然而幽凰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
阿诺在黎明前的夜风中翻飞,双眼发出摄人魂魄的幽暗绿光,音格尔只看得一眼、心中便是一阵恍惚。手中的魂引忽然跳跃而起,金针狠狠刺入他指尖,让他痛醒。
然而就在这短短一瞬,偶人和鸟灵似已交换完了想法。
引线一荡,阿诺翻着跟斗飘了开去,而幽凰亦展翅飞向北方的九嶷。
黎明将至,四野里却并不寂静,隐隐听到一阵阵的惨呼痛哭。
——那是被从天而降灾祸毁灭了家园的百姓的哭声。
那么平常的一个夜晚,九嶷郡的百姓如往日一样沉睡,然而睡梦中却有无数的流火从天而降,伴随着燃烧的钢铁和木头,砸落在房间里。好多人甚至来不及醒来、就被直接送入了黄泉之路。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从睡梦中惊醒,手一动便摸到一滩血,侧头看到父亲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茅屋的顶破了一个大窟窿,似乎有什么天火坠落,房子猎猎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前几天爹偷偷带回来的那群人干的?
那群西方荒漠来的人,虽然改作了泽之国的打扮,还是掩不住一种枭厉的气息。
是他们要不到父亲秘藏的那包东西,便下了毒手么?
“娘!娘!”下意识地,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哭喊。
在另一头睡的母亲应声而起,同时骇然尖叫。女孩伸出手去,然而一向重男轻女的母亲却是利落之极地俯身,一手抱着一个弟弟冲出门去,丝毫不顾屋子里还有两个女儿。女孩儿怔了片刻,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爬到父亲尸体旁,从枕头下摸出一件东西放到怀里,立刻赤着脚出逃。
刚出了门,忽然想起什么,又连忙跑回门边,叫着三妹的名字,却看到才六岁的妹妹正惊慌地往桌子底下直钻进去。
女孩儿连忙惊呼:“晶晶,快出来!房子要塌了!”
然而小孩子被吓坏了,蹲在桌子底下,闭上眼睛抱住头,不肯再动一下。
“妹妹!妹妹!”姐姐在外头连声惊呼,可吓呆了的孩子充耳不闻。
喀喇一声,大梁被烧断了,整片屋架砸落下来,桌子下的孩子尖叫着抱紧了脑袋,身体仿佛僵硬了。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姐姐!”睁开眼睛,看到的居然是姐姐惊恐的眼睛,六岁的孩子骤然大哭起来。
“晶晶不要怕……不要怕。”去而复返的姐姐一边颤抖,一边紧紧抱住妹妹,不停安慰着,自己却也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顶上不停坍塌的房子。虽然是怕的要命,她还是在房子倒塌的一瞬间折身返回,护住了妹妹。
爹死了,娘不要她们两姐妹了,如果她没了晶晶,还有什么呢?
“姐姐……”闭着眼,听到了头顶又一声裂响,风声迎头击下。她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妹妹退缩在桌子下。
然而,还没衣领忽然被揪住,窒息之中身体飞速掠起,却不忘紧紧抱着怀里的妹妹。
“出来!两个小笨蛋!找死啊?”
耳边有厉喝,伴着粗重的喘息。那双揪着她衣领的手也是粗砺的,动作却很温和,将她和妹妹分开。她死命挣扎,却感觉到自己被拦腰抱着夹在腋下,飞速地从火场逃离。
脸孔朝下,视线晃荡得看不清东西,只看到颊边是一条腰带,腰上别着一个银色的圆筒状东西,还系着一个葫芦,随着奔驰一下一下地拍击。她忽然有些害怕,一手捂着襟口生怕怀里揣着的那物件掉落,另一手却摸索着攀住了那个陌生人的腰带,紧紧攥在手里,同时大叫着妹妹的名字。
“姐姐!”耳畔立刻有熟悉的声音回答,同样带着惊惧和恐慌。
从那人身前看过去,看到了妹妹近在咫尺的脸——在那个人另一边腋下,同样在另一头紧紧攥着腰带,惊惶失措地寻找着她。
女孩儿松了口气,努力伸过手去,绕过腰上系着的银色圆筒和空葫芦,紧紧拉住了妹妹满是冷汗的小手。同时在颠簸中尽力仰起头,想看清楚是谁救了她们。
一个方方的下巴上,生着短短一层铁青的胡渣。
她还要再仔细看,忽然听到脸侧的那个葫芦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仿佛里面关了什么小动物,在努力地拍打着想要爬出来。嗒,嗒,嗒,有节奏地敲打。她的脸和葫芦近在咫尺,忽然间就吃惊地听到了里面居然类似咒语的声音——那是人的声音!
她惊呼起来。
然而不等她惊呼完,腰间的葫芦里仿佛有什么陡然爆炸,一震,塞子噗的一声反跳而出,从里倏地透出一道光来。
“哎呀!”她和妹妹齐声大叫,感觉那个带着她跑的男子也停了下来。
“哈哈,我终于跑出来了!”耳边乍然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三分得意三分淘气。
身体一松,被放到了地上,踉跄着站稳,尤自还握着妹妹的手。
“那笙,你怎么又胡闹?!”听得那个男人怒斥,“多危险,赶快回去!”
回去?回到那个葫芦里去么?
她吃惊而好奇地想,抬头,总算是看清了那个救命恩人的模样。
一个落拓的汉子正在训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女,浓眉蹙起,显然是十分生气又无可奈何。那个被称为那笙的女孩子和她同龄,却嘻嘻哈哈地跳着脚走在前面,不当一回事,只看着她们两个:“哎呀,西京大叔,你看她们两个一直在看你呢!——好漂亮的姊妹花,叫什么名字呢?”
原来那个恩人叫做西京。
她忽然红了脸,低下头去,拘束地回答:“青之一族的闪…闪闪。那是我妹妹晶晶。”
“闪闪和晶晶?”那笙笑了起来,“真好听。”
“青之一族……”那个落拓的中年人却是沉吟着重复,眼神复杂,“上百年了,这片云荒上,还有人以六部来称呼自己么?”
闪闪眨了一下眼睛,并不明白恩人的意思——自她生下来起,九嶷郡上的人都是那样称呼自己的——虽然她也不明白“青之一族”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心!”在她眨眼的时候,忽然听到厉喝,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抬头的时候,她和妹妹双双惊呼——
天上又掉下了一个烟火!在近地三十丈左右的地方爆炸开来,四散而落。
身侧仿佛有一阵风过,西京整个人向上掠去,迎向掉落在她们头顶上方的一片火光,手里陡然闪现出一道闪电,喀喇一声、将那一大块燃烧着的巨木铁快在半空中击得粉碎。
西京认出来,那,正是风隼的残骸。
他抬头看着黎明前的夜空,看到了巨大的龙盘绕在虚空,无数闪电和烈火环绕着。
那样强的征天军团,在龙神的面前也如破碎的玩具般不堪一击么?
闪闪看着不停掉落的天火,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手捂紧了衣襟,感觉那包物件火一样烫着。这是他们家里的传家至宝,父亲从来不给任何人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他昨天还说,如果这几天他有什么不测、她一定要带着这件东西逃走,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想,父亲也是对前几天来到家里的那群西荒人、心里隐隐不安吧。
然而,没有想到灾祸会来得那般迅速。
“你们……你们是谁呢?”她看着两个来人,被那样的力量所震惊,九嶷人信仰神力的习俗,让她脱口喃喃,“你们……是神么?”
“神?”那笙怔了一下,笑起来,“才不是,我叫那笙,这个大叔是……”
“是玄之一族的西京。”旁边的男子已经收剑,从空中翩然折返,落在身侧低声回答。
闪闪一惊:“玄之一族?……云荒上有这个族么?”
西京不答,眼睛里有一种深远的哀痛——过去了百年,在沧流帝国坚壁清野的铁血统治下,前朝的一切都被抹去了。甚至连九嶷郡里残留的空桑人,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那样强大辉煌过的民族,居然被从历史中抹去。
“咦,天上下雨了?好大颗啊,打在脸上很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