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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百年相思_张曼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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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宗教,人类与自然做神妙的结合。

终于看见大足宝顶山石窟,借着宗教,人类不甚自觉地拥有媲美造物主的能力。那些保存尚称完好的佛像群,幸运地躲避了无数次的兵灾浩劫。巨型石雕卧怫,侧身而卧,那是一张饱满细致、姣好无瑕的容颜。导游告诉我们,在印度,男子必须拥有美貌与智能,才能修成正果。我想,有美貌而能谦卑不炫耀,便是一种智能了;有智能而能怜悯苍生,则是慈悲。美貌、智能、慈悲,三者合一,怕是绝少的。卧佛正是释迦牟尼逝世的场面,尽管环绕着的弟子,神情肃穆悲伤,释迦双眼似开似阖,却是无比光华的恬静安适。

我那因酷暑与疲惫而显焦躁的心情,逐渐妥贴。即是死亡,也不过是那样自然的一种状态,无需惊恐。卧佛以〃死〃来启示〃生〃的玄机。

第二天早晨,坐车往北山石窟,清风徐徐,扫尽昨日燠热。沿途凡有水稻必栽一畦荷花,稻香荷香交映着物产丰富的田园风光,这才领略到〃大足〃,有着怎样盈满自适的意味。

北山石窟有许多观音造像,冬是唐、宋时期作品,特别着重面容、肌肤与妆饰的雕刻。面容多是中年妇女的雍容、温柔;素衣薄裙,纤秾合度的肌肤彷佛要透出衣衫;宝冠璎珞,华丽庄严,稍稍移动便会发出琤琮的声响。

叮当、叮当。

我在风中迥身寻找,一阵阵飘散如乐音。原来是工匠凿石,企图将部份磨蚀的石窟恢复旧观。千年以来,这座山上的石壁,便是在一斧一凿的敲击下,由粗糙原始蜕变成精致丰美的生命体。

那些姓名隐佚、不为人知的工匠(或许该称为石雕艺术家),在毫无性灵知觉的石头上,贯注了信仰,更投入了对人世最深的缱绻眷恋。他们雕刻的观音,以女性为仿真对象,具备有世间女子的面貌和神态。

有位临水而生的少女,欹身屈膝,一手置于膝上,拈着飘带,一脚垂进水中,彷佛在拨弄着,神态愉悦而悠闲,背后是一轮大满月。这雕像称为〃水月观音〃,显然既不准备〃寻声救苦〃,暂时也不〃普度众生〃了,只是被这水月交叠的景象羁绊,索性尽情赏玩。艺术家是以怎样的女子为蓝图呵,她那潇洒自在的坐姿,浪漫天真的举止,是否也曾令雕刻者失神迷惘?

至少,我认为,〃数珠手观音〃的雕刻者,为着他的蓝图而辗转难眠。在一片柔和的椭圆形背光中,观音轻盈的身影,袅袅亭亭,飘带掀飞,好似向人走来一般。弧度优美的肩自然下垂,双手交错在腹部,微俯的面容上,有一对弯月般的眼睛,唇角上翘,兜着发自内心的微笑,笑意直染上丰颊。那种抑止不住的幸福满足,应该来自于深情的疼惜。因她笑得那样真挚藽切,人们遂忍不住要亲近,为之倾倒,昵称她〃媚态观音〃。而这凿石的人,究竟是她幸福的来源?或只是众多爱慕者之一?无论如何,他令她幸福的瞬间,得以永恒。

站在〃送子观音〃龛前,聆听着她的故事,一时间,竟不忍离去了。

据说,送子观音原是一名舞艺超群的牧羊女,因她的才华而受仰慕。有一回,国王设宴款待得胜归来的勇士,邀她前来献舞助兴。牧羊女已怀有身孕,但王命难违,只得赴宴。勉强舞罢一曲,便想告退,偏偏五百勇士饮酒兴起,强邀牧羊女共舞,在混乱而激烈的过程中,终于失去了她的孩子。悲痛欲绝的牧羊女,也因为这样残酷的打击,一病不起。

死后的牧羊女,成为鬼王的妻子,为弥补生前丧子的悲痛,于是,生下五百个孩子。纵使如此,仍不能化解她心中的怨毒。每到夜晚,她便成为狰狞的鬼母,到人间戕害婴儿,造成极大的痛苦与恐慌。

有一天夜晚,鬼母归来,发现她自己的孩子竟然少了一个,上天下地,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肝胆俱摧,几乎要崩溃。这时,佛出现了,为了超度她,佛将她的孩子藏起来。

〃你有五百个孩子,失去一个尚且悲恸欲绝。世人只有一、两个孩子,失去了孩子,他们的心情如何?〃

鬼母豁然开朗,体认往昔的罪孽深重,为了赎罪,便将自己的五百个孩子,送给世间求子的夫妻。转念之间,化〃戕生〃为〃舍生〃,从此被尊为〃送子观音〃。

我喜欢这样的故事,甚于西方送子岛。中国的送子观音是将自己最珍爱的,割舍与人,有一份厚重的情义。

而她那人、鬼、神的三世,也颇堪玩味。人若是怀着阴沉诡谲之心,便是鬼。鬼若能一朝省悟,及时回头,也可修成正果。

离开北山石窟的时候,再度经过〃送子观音〃,她正含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捧抱一个小小孩儿,优雅端庄的母亲形象;灵动的牧羊女,酷厉的鬼母,早已消逝。

果然消逝了吗?

想起在故乡的岛上.此刻也正炎热难当,可能又添加了一夕急白头的父亲,长夜里哀哀痛哭的母亲,恐怕噬人子女的鬼母仍在人间肆虐。

鬼母化身为凡人的模样,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也将为人父母;甚至忘记自己也曾稚幼无助。劝鬼母舍生送子的佛,什么时候能再出现?

一阶一阶往山下走,重返回燃烧着的十丈红尘,两旁都是雕刻石像的小贩,观音、文殊、普贤,时时送到眼前,而我只向前走,并不停留……

佛,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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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婉丽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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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是那样安定、绵长的

一条水域,孕育了南方大

地的繁华,以及婉丽。

夜深时分,我和衣躺下,头朝向岸上闪耀的灯火,像一尾鱼,沈潜江底,安静地卧眠。房内的冷气温度偏低,如同沁凉的江水,在身畔流动。

这是进入长江三峡的第一夜,我们自重庆登上豪华游轮。

一直有这样的传闻,说是长江要筑一个超大水坝,届时将淹没许多县城与古迹。自此,心上添了悬念,在台北或其它城市,走着走着,突然惦记这件事,那一切,都还在吗?是否安然?于是感到焦虑,恐怕自己去迟了,便赶不上。

三伏天气,登舟入江。

除了船顶有露天观景台,船舱及客房内,处处都有透明光亮的玻璃,人们可以坐着、靠着、站着、斜倚着、倒卧着,只要望向窗外,皆成风景。

站在大片玻璃前,仍觉恍然似梦,尽管船上服务生笑意盈盈,尽管周遭旅客穿梭往来,尽管可以嗅得扬帆待发的气味。直到我们沉重的行李自码头经过百来个台阶,又拖又拉,跌跌撞撞地,送到每个房门口;直到悠扬船笛声中,缓缓驶离码头,才确定,这是真的了。

是真的了。有一会儿工夫,竟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五日五夜的航行,大多数的时候,便是与山水对坐,坐得痴了、忘了,失了快乐与忧伤。

狭窄的水道被两侧青山挤缩,眼见难以通行,十分险阻。而那山灵数千年来已听惯了舟子的情诗,一声笛鸣,在山岳间回荡,横亘着的山壁,向后稍稍倾身,于是,游轮便优雅从容地,出了峡。

独立船头,让茫茫白雾把自己包围着,感受一种从不曾拥有过的宁静与丰盈。

朋友们见到浊浪滔滔,全不似印象中的渚清沙白,不免错愕;正如我在两年前初逢混浊长江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因为不知节制的砍伐森林,已经破坏了自然的平衡。我很想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朋友,他们既惊又痛。

但,船上的导游们异口同声,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水很清的,前两天下了场雨……〃

我猛抬头,在那张脸孔上搜索。这话显然已说得十分娴熟,察觉不出一丝羞赧的神色。我遂暗自叹息,假若,不愿或不能面对现实,只怕这场暴风雨,将永不歇止。

到了万县,大家换乘小船游览大宁河。我们搜集的图片与文字资料显示,这条河两岸青葱,鲜翠欲滴,流水清碧,风光绮丽,又称为小三峡。

小三峡滩浅水急,撑持不易,船夫们的技艺格外超群。才一坐定,导游便宣布:

〃水本来很清的,不巧昨日一场雨……〃

抱怨声此起彼落,怎么又是雨?而我衷心期望,真的,只是一场雨的缘故。

小三峡的石头很特别,虽不像雨花石的晶莹剔透,却自有色彩与图形。初上游轮,船长便赠送两块题过字的石头,一块是赭红椭圆形的〃喜上眉梢〃;一块是黛绿弯月形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恰好充作纸镇。船夫在途中一处小洲泊岸,任游客们上去捡石头作纪念。我们早将塑料袋准备妥当,争先恐后,在水边拣选,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直到将石头盛在竹篮里前来兜售的小童呼唤,我把自己捡的拿给他看,而后坐下来喘息。而后发现,环绕着的山水如此润朗,把每张面容映照得莹莹明亮。

石璧上残留着古代栈道遗迹,三分天下时代,那些机智、谋略、争战,雄姿英发,仅存石上的凿痕斑斑。耗磨一生精魂,油枯灯尽之际,犹因壮志未酬而泪落满襟的英雄豪杰,如今又在何处?

山水无情,因此不老,故而常在。

而这中国最长的河流,也是有情的。它经过屈原的故里;王昭君的家乡;两岸猿声中与李白轻舟相逢;白露横江里苏东坡赤壁成赋。它是温柔的,不像黄河的奔放狂野;它不肯横暴地任意改换河道,始终是那样安定、绵长的一条水域,孕育了南方大地的繁华,以及婉丽。

江上风云诡谲多变,白天日丽风和,入夜以后,漆黑的天幕,时时被闪电撕裂。

我们坐在观景台,散开方才沐洗过的发丝,仍潮湿着,让风吹干。今夜,吹的是东南风或是西北风?

观景台很静,连天边的闪电也像是被消音的影片。同伴们忽暗忽明,单薄得像一张张剪纸,瞬间置身于影片中,瞬间又在影片之外,沉寂而虚空。

同船的游客都在灯火通明的船舱里,交谈、跳舞、吃点心,兴高采烈。

只有我们,坐在山水与黑夜的边缘,风刮在敏锐的皮肤上。那持续的闪电,成为眼瞳中最璀璨的印象。

不知是谁起了个音,哼唱一段歌曲。原本微弱而单调的歌声,因朋友的加入而丰厚立体。我们一首接一首,不愿停止。有些歌唱乱了,不能继续,立即再换一首歌。

我们热烈地唱着,把周遭空气唱得活动起来。可以听见风声呼啸;可以听见江水翻腾;甚至还可以听见盘旋天外的阵阵轻雷。

在长江的最后一日,将行李整理好,捧起沉重的一袋石头上甲板。和朋友们约好了,黄昏时分,把多余的三峡石放回长江。经过多少岁月的冲击,才能成就这些色彩与形状,令人爱不释手。但,我们只应该选择一颗最爱的,将它千里迢迢携回;至于其它的,便成为负累。我在客房内,左右为难,花费了不少时间,留下一块灰白色图案的石头,它使我想起〃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匆匆赶上甲板,才发现自己来得并不算晚。看来,〃割舍〃,确实是人情中艰难的一桩。

站在船栏杆旁,奋力把石头投掷入江。石头落水,彷佛有了生命,只一旋身,便不见了。

将自然的归还自然,让那些石头循着千万年的记亿,泅回最初的滩头。

当我们在船头进行放生石的仪式,夕阳缓缓在身后沉坠;同时,游轮正航进武汉市,穿越壮观辉煌的长江大桥。

武汉市与长江大桥的灯光照亮了天空。我不禁揣想,那一年,改变历史的一场烈火,在赤壁点燃,烧成了怎样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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