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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藏在草间_耿立-第12章

小说: 藏在草间_耿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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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闷热和跳蚤,使母亲不能安眠。

  哥姐说每家养母亲四个月,当母亲在我这里住的时候,我也只是满足母亲的温饱,而精神呢?我只是把母亲当成了一个需要供养的老人,用钱和衣食来打发罢了。我注意过母亲的叹息、母亲的忧郁吗?

  老年的孤独,像枯干的树。怠慢了母亲,在母亲进入老境的时候,我却匆匆奔赴在灯酒场所。其实,母亲要的不是儿子的腾达,是平安,是孝,是不对母亲造成心灵的伤害。

  在去年旧历的年底,哥哥把母亲接走,说家里的一些子侄辈要拜年叩头,老人不在老家过年说不过去,母亲是腊月二十六的晚上,被大哥用机动的三轮接走,那机动三轮上一床被子蒙住年迈的母亲,回到了冬天平原深处的老家。而某些人竟把母亲当成了摇钱树,在母亲这次回家,得知没有拿走钱的时候,别人替母亲拨通我的电话,话筒里是“耿立,我是你娘!”只有这一句反反复复。

  我一遍一遍追问,娘你有话就说,但母亲不会使用电话,我知道,电话的那边母亲在遭罪。那夜,我哭了许久。而当妻子有次到姐姐家看望母亲,母亲说姐姐让她装病,母亲偏不。也许在农村看来,在大学教书的我,在家乡的电视和报纸整天出现的我,是很有些钱的,而一些无耻的人把母亲当成摇钱树,敲击一下母亲,我这里就会淌出眼泪和金钱。

  也许,我是不孝的,但我也用“孝”这个词,和家乡的土地划开了一个鸿沟,那片土地给了我太多的伤害,包括通过伤害母亲来间接伤害我。

  四

  母亲,是有性格的人,但也有那个年代乡间女人的偏狭,特别是男女授受不亲,最见不得男女的调笑。我知道,在我小时候,曾听母亲隐约说父亲与某个女人有不正当的关系,母亲一直把那样的女人看成不正经。妻子曾说有次有个男工到我家修理洗衣机时,母亲就在她的卧室,一直吐口水,一直用拐杖敲地板。

  母亲死在了旧历的七月底,埋葬后的第二天,学校开学,我忙着备课接待新生,在讲台开讲一直是忧郁压抑,恍惚迷茫。

  母亲在老家过她人间的最后一个旧历年的时候,我没有给母亲钱,母亲在老家没有几天,妻子回老家见母亲额头有了伤。邻居说,是被某些人打的,而有的人说是磕的,我是宁愿相信是被打的,老母亲被打不是一次两次。在母亲的棺木前守夜的时候,大哥告诉我,母亲在春节的时候,用拐杖把他家的玻璃敲碎了。我想,该是什么愤怒,才让一个母亲敲碎儿子的玻璃呢?况且,是我的不论儿女怎样给她委屈,她都能承受的一个老妈妈呢?

  母亲躺倒在我家的日子,大哥曾来我家一次,时间匆匆,但到了晚间,母亲开始高烧,开始惊叫“救救我,救救我!”那是母亲被唤起了可怖的记忆吗?也许是土地的苦寒,使人的本性扭曲,扭曲到凶残,对自己的父母也不放弃榨取,还有的因为对土地和人生的悲悯,看到了苦难成河而心怀良善。无知者无畏,没有了廉耻,这两个的媾和,会把人变成怪物。

  其实,血缘是代表不了什么的,如果有血缘就爱一切,就容忍一切,那么,我不要这血缘。

  母亲在我家里躺了两个月,这是母亲在我家住得比较长的一次,她害怕楼,在楼里生活不便,我记得有一年,母亲在我家住,我从外面回来,看到母亲趴在窗台向外张望,当时我住的楼下是一楼,有个孩子三岁,每次我从他窗下经过,都看到他在张望,还向我微笑招手。寂寞,何分老幼。

  母亲卧床,失去清晰的语言,但我有时很多的应酬还是照常进行,只不过先把饭药给母亲喂下。久病床前无孝子,现在写文章时,妻子说,我们没有资格谈孝心,老人给我们十个,我们是否报答了一个?这话使我十分内疚,母亲卧床,需要翻身,需要像婴儿一样换尿布,一次,我抱母亲下床换尿布,也许是我的不小心使母亲疼痛,她用手抓了我的大腿,那血,很快就从大腿流下,我知道,这血是从母亲那里流出的,母亲是这血的上游。母亲用手抓的痕迹留在我的腿上,也许,过了明年夏季,那痕迹会褪掉,但我心里自愧的滴血,想是永远不会褪去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天降大雨,凌晨四点,我为她盖被子,当我走出她的房间,她微弱地喊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在意,当妻子六点为母亲准备早饭到她房间看她的时候,妻子说母亲呼吸微弱,我把母亲抱起,准备换尿布,母亲把尿撒在我的腿上,然后去世。

  那天的雨真大,灵车在妻子“娘,咱回家”的哭泣里,在平原的雨里穿行,但农村的路在雨天泥泞,灵车围绕村子一圈一圈走,找一条回家的路,最后仍是灵车不能通行。在雨里,把母亲从灵车抬下,妻子哭着“娘,你活着的时候没有坐着车围着什集(我的老家的名字)转过,你死了,却围着庄子转。”

  我把车费付给灵车的司机,跟着雨中的母亲,走在老家的泥泞里。

  五

  母亲在老家放了三天,就下葬了,是我的堂叔做知宾,料理丧事。

  老家的殡葬改革是要求人死掉必须火化,然而老人都怕烧那一下,母亲还是土葬了,曾埋葬祖父母、伯父和父亲的坟地,现在被一片浓密的玉米包围,为了母亲的棺木通过,就找到了玉米的主人,那玉米还水汪汪的,子粒没有成熟,被一棵一棵砍掉,按照棵数,按照每棵能结的玉米棒子,按照每个棒子能下多少玉米,由哥哥到秋天补偿。

  那是中午,我随着母亲的棺木,穿过玉米地,那砍出的玉米过道,犹如地道。人都是要死的,小时曾知道,人死后到黄昏子女要给老人到坟墓上灯,人说,如果上灯回来,后面有人喊,千万不要回头,童年的我一直害怕这事,等我知道,这事有哥哥办,才庆幸自己作为老小的幸运,可以免于黄昏到坟头上灯的恐惧。

  父母生前是争执了一生,死后要合葬,不知这是否符合老人的意愿,但我看到了墓坑里,父亲的棺木还没有腐朽坍塌,那黑黑的颜色还在,父亲生前为自己和母亲打制了梧桐木的棺材。记得一年我回家,看到木工在做棺材,和父亲喝着茶水说笑,木工是我的小学同学,离我的村庄西三里的周庄人氏,小时数学不好,头上整天挨教鞭的捶打。

  往墓坑里撒土,然后别人的铁锨把湿湿的土一下下填进去,姐姐在哭喊,我把柳木的孝棒扔进墓坑,年已七十的堂兄说会长出柳树。

  母亲看到了我的生,我看到了母亲的死,也许是机缘,母亲说我是天要亮的时候出生,母亲是天亮时死。

  其实这块墓地是爷爷生前选定的,我没有见过爷爷,爷爷进过私塾,但脾气耿直,好喝酒,年纪不到五十就死掉,母亲说爷爷一次喝酒大醉,正是秋天,该用棒槌捶打地里割下的大豆,爷爷就用胳膊当成棒槌,一下一下捶,真是豪气干云。

  在父亲还在世的那年三十的下午,我曾随着父亲上坟,父亲说他死后埋掉,前面的空地,是留给子孙的归宿。

  这也是一个家,我从有房屋和父母的家走出了,不想再回到那地面家,而地下有父母为我们守护的家,我们还会回去吗?他们需要我们回去吗?他们是否还像迎接我从外求学回家的模样,迎接我呢?

  四十岁了,没有了父母,以后的无父无母的日子,没有了父母的遮拦,衰老就慢慢临近了。父母给我们遮蔽了死亡,当父母已去,我们要学会向死而在,向死而生了。但玉米地里的墓园,那些蓊郁的玉米,那些气息一直在我的口鼻里存留,当黑夜到来的时候,母亲该怎么办?

  她一直是惧怕黑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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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父亲的墓志铭


  父亲是什么?父亲不是汉语里的一个词汇,父亲不是肉体不是精神意味的形式,父亲不是让人肆无忌惮地在坟头撒尿的枯骨。父亲是什么?他在生前你可诅咒他生之渺小,他死后你可以像忘掉一切生物一样将他静静地忘掉。父亲曾蒙受屈辱,父亲不曾起自榛芒蒿莱,把剑四顾,尔后欲哭无泪,尔后念天地之悠悠。父亲不曾杀人子夺人妻,父亲不是勇者,父亲不曾悬首级于鞍下,凝目四野,尔后大笑退去。

  父亲没有铁的心肠。

  父亲不知道天道所系。

  父亲只是浓重血统链条中的一节,你是一介微尘悬浮于混茫的天地,是父亲固定了你整合了你,把你由黑暗送到透明。是他,唯他有慧目,识你于暗夜,点拨你佑送你;是他,唯他为你“砉”地一声钳开了生的闸门。

  父亲,就是不知不觉地制造你生命的人。

  父亲,就是你在生命的行程中越来越接近的那个人。

  你不理解父亲,你把父亲当成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却不加珍重地损耗它浪费它,你不知节制地使用它,占用他的生命耗用他的时间。

  什么时候,像对待土地上老玉米一样,对父亲说一声:得罪了呢?你不曾想过,就像不曾感恩过土地一样,你尽可以污损它贬低它,你尽可以为他命名,然而父亲依然是父亲。

  父亲像土地,他承受沛雨,他种下谷物,他有霜雪,他也有狂风,只有温柔是不够的,只有默默的承受是不够的。父亲,他在你驯顺的时候给你刚健,在你颤栗的时候给你温暖,父亲不只是善,他始终有性格,但是,你不曾理解它,他沉默,他忍受,他最终归于无语,在最后的时候,我怎样表达对父亲的言语?

  我不能说我理解父亲,但我忠心地爱父亲。虽然我们在一起不曾交流,在最后的时候,他失去了言语,失去了手臂和脚步,他只有躺在病床上,他的无言像是一尊浑朴的宇宙,他通达千古,他是一,他是一切的表达,他是农民,他也是本真和权力。

  虽然我曾鄙薄过父亲,虽然我曾想象过智者或勇者的形象,但是我最终认定是的,生命不可选择,选择的是你的努力。

  父亲在鲁西平原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无言,他亦无能,他不能按自己的性格生活,他只是活在别人的话语中,在我能独立表达我的意念时,我怀疑过这个权力话语的世界秩序,但我从未动摇过对父亲的信念。

  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父亲是一个弱者,弱者就是由他人发言,弱者就是由他人支配,弱者就是由他人摆布。

  在平原深处一个名叫“什集”的小镇里,已经七十一岁的父亲,脑部出血,失语瘫卧在乡村简陋的只有三排房屋的医院里,医院里有几排白杨树,医院后边是泥之河,使人感到了生命的漠然和残酷,我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及“白杨多悲风”。

  我亦觉得,父亲走到这一步,是命运对我的捉弄和必然。

  当我两个月前坐车从什集走过的时候,我看见父亲在街上张望。

  这个纯正的农民,他不知他的儿子从什集经过,当我和朋友孟泉下车时,他一时失语,孟泉和我与父亲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慌忙告别了。

  我不知道,这竟是突病的父亲在此岸世界上对我说的最后的话语。当我再一次见到父亲,他已躺在了乡间破败的医院里,无辞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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