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录_李敖-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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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底,不会有问题,更不会牵连别人〃。从鬼子兵口中我不知道怎么听明白当天下午会离开榆次,爸爸妈妈知道这一消息都称赞我能干。果然那天下午我们又被解送回太原。又进了太原的日本宪兵队,听说队长叫长谷川,一个翻译对妈妈说:〃太太可以带小姐、少爷回家,没有我们通知先不能回北京。局长有些事要留下来!〃爸爸对妈妈说:〃你放心回去吧,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接着爸爸被带走。坚强的妈妈眼圈红红的但不落泪,带着我们三个没成年的孩子走出日本宪兵队,背后没有人跟随我们。妈妈喊来两部洋车,但在紧要关头敖弟和六妹都要跟妈妈,而不肯跟我坐一辆洋车。没办法只好四个人落在一辆车里回到禁烟所。徐伟森叔叔以深沉而冷静的态度,听我背诵了爸爸的几点嘱托,并且边听边点头。事后妈妈多次夸奖我〃真懂事〃。接着就知道与爸爸同时被捕的还有钟科长、信科长和于松涛秘书。以后的几天,每天早上醒来都看见妈妈坐在床上发呆,红肿的眼睛说明她痛苦悲伤无法安枕。不太久,妈妈被允许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回北京。爸爸并没有被判刑坐牢,而是囚禁在日本宪兵队。
半年以后。
终于有一天雨过天晴,北京总局局长刘六爷的太太派人送来一封封住的信,上面写着〃李太太亲启〃。温茂林看到信像捧到圣旨一样。马上〃教育〃我们说:〃亲启的信就是秘信,只能自己看,谁也不能拆。〃妈妈当时不在家,等得人好心焦。
刘太太也曾是爸爸的学生,最终妈妈回家谜底揭晓,信上只有几个字:
据闻老师不日归京。
寥寥几个字使全家乐开了锅、接着是朗盼、期盼、再期盼,总算盼到爸爸回家了。消瘦了很多很多,头发是被剃光后新长出来的短搓儿,面色苍白,看上去格外让人心酸。能从日本宪兵队活着出来,等于通过了鬼门关死里逃生……
二姊提到的〃男仆温茂林〃是中国民间耿直、倔憨而又忠诚人物的代表,当然也是某些方面愚昧的代表,这由我六岁时得盲肠炎开刀那一次可概其余。二姊回忆:
四姑嫁人后,南房的大间大部分时间空着,我们放学后自行车放在里面。一度温茂林住过。茂林眼中只有敖弟,不把我们放在限里,憨直到不讲理的程度。三不来两眼瞪得老大,自以为是地指责别人或乱发谬论。最可恨的是清早他要睡懒觉,门从里面锁着。我们上学怕迟到敲门的时候,从窗户玻璃看到他有心慢腾腾地起来,将袜子正面甩了又甩,反过来再用力甩,然后像慢镜头一样一点点地往脚上套,愈急得敲几他就愈拖时间,令人哭笑不得。对小少爷李敖那可是忠心耿耿,当名医关颂韬诊断敖弟患阑尾炎须动手术治疗的时候,温茂林向爸爸苦谏不能开刀。他说:〃动刀开膛还了得?〃等爸爸信任关大夫的诊冶方案,同意手术切除敖弟的阑尾时,茂林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比任何人都动真情。说也奇怪,听到开刀的李敖忽然说他肚子不痛了,就连诊断阑尾炎重要手段压痛症状也突然消失。专家关颂韬当然不会上小小的李敖的当。手术是在南池子东华医院进行的,症状已转成腹膜炎,伤口不能马上缝合,而是每天换纱布引出脓水,李敖很坚强,任凭换药一声不响,受到医生不少称赞。有一天我睡在李敖病床边的一个小床上陪他,熟唾了一整夜。第二天李敖抱怨说:〃二姊说来陪我,可一直睡觉。〃可见他痛得睡不着。我回家后温茂林说若是他陪,他要瞪着眼看小少之一。孩子们都去买新鞋,他会挑选式样八股价钱便宜的鞋,爸爸看了固然高兴,但四妹骂他是〃伪君子〃,敖弟最要好的同学叫詹永傑,两个孩子有八拜之交,敖弟屈居老二,过年的时候小兄弟俩都穿上缎子长袍黑马褂,拜年的样子四平八稳的,就像又回到巴金写的〃家春秋〃的年代似的。与我们读教会中学,习惯洋打扮的姊姊们,在穿戴方面显得格格不入。
二姊又特写我和詹永傑,说:
两人判若兄弟常形影不离。我家曾在市场买来一只狮子毛小叭狗儿,我们叫它〃伯儿〃。〃伯儿〃像马戏团的小狗一样会许多表演,后来〃伯儿〃有个体态庞大的男友,生下一条杂种大长毛狗并送给詹水傑。过旧历年的时候,詹永傑牵着叫〃伯儿〃的后代来我家拜年。詹水傑白白胖胖、仪表不俗、举止大方、彬彬有礼,十分讨人喜爱。就连磕头的样子都四平八稳,一看就知道是受过正宗训练。他和李敖是拜把子兄弟,两个人学习成绩也都数一数二。过年一样穿上长袍马褂,人人见了都夸赞这一对小哥俩。
詹永煤这名字现已简化成詹永杰,分别四十年后跟我再度联络上,他送我〃墨宝文房用品〃一盒,内附手书:
李敖学兄把兄如晤
契阔四十五载
常思念
但愿有朝一日
重相见
弟永杰一九九三年三月二十一日于北京
二姊又回忆到我的娱乐。她说:〃敖弟小时候也不像女孩喜欢跳绳、拍皮球、玩丫子儿,而他最爱戏里的刀枪剑戟〃,她说我:
从小在姊妹堆中长大,可丝毫没有娘娘腔。喜欢舞京剧的道具大刀、扎枪之类,尤其喜欢和亲戚一个叫大连的孩子相互对打乱砍。李敖口中发出锣声〃蝶匡匡匡〃,大连不断用鼻子发出〃得儿哼哼哼〃的梆点声应战。有一夭半夜里,我蒙蒙胧胧听到〃得儿哼哼哼〃战斗声,奇怪地想为什么半夜二更敖弟和大连武打开场啦?好一会儿才清醒是外祖母在睡觉打呼噜呢!
二姊又说:
敖弟比我胆子大很多,记得有一天客厅里飞进一只马蜂,我吓得乱叫,敖弟正赤脚坐在沙发上,他一声没响跳下来先用手掌打在窗户上的马蜂,当马蜂被拍落在地上他又用脚丫踩,我好惊讶他胆子那么大,到底是男孩子!
我家西面是男二中的操场,我们学骑自行车也多半是在那个操场上由敖弟的男佣人温茂林教的,操场东头是个土坡,坡上长着杂草,热天我很喜欢在草堆里捉蚂炸,捉到就放在一个硬纸盒千里,盒子上面扎好多洞给蚂蚱透空气用。
有一天妈妈嫌我整天疯在草堆里不好好念书,骂了我一顿让我将蚂蚱全放掉,我将盒盖打开一条缝儿,看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蚂蚱,相互踩来踩去东咬西嚼的样子,忽然手麻害怕起来不敢捉了,结果是敖弟自告奋勇将盒子拿到院子里东驱西赶,好不容易将蚂蚱拨走,剩下飞不动的便宜了猫。
敖弟不太喜欢大喊大叫,常是闷声不响地调皮。有一夭他将两个小青杏儿塞进自己的两个鼻孔里拿不出来,跑来找我帮忙,我真费了好大劲几,在他鼻子上又是推又是捏的,才好不容易将青杏弄出来,另有一天我们捉迷藏,敖弟藏好后无论如何真的找不到他了,最后惊动得大人们慌了手脚,原来他躺在盖着丝绒台布的麻将桌下两把椅子上,任凭大家声嘶力竭地喊〃小敖〃,他就是不吭声,谁也没想到他藏到那么刁钻的地方。还有一次大人们在北海公园茶座喝茶,我们几个孩子爬上一个小上坡,看到很多非常大的蚂蚱,敖弟抓一只放在自己手臂上看它爬,结果下臂肿起好大一片红疙瘩。
敖弟和我有一段时间睡在一张大床上,一天不记得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吵了一架,于是规定第几根栏杆为界,谁也不许睡过界线,十夜睡梦中我发现有人踢我的脚,睁眼一看原来是敖弟,他说我的脚睡过了界。
清朝北京的雍和宫,本来是雍正没当皇帝以前的住所,当时他是雍亲王。他做皇帝后,把这地方赐给活佛章嘉呼土克图,作为西藏喇嘛的庙,在这庙的温度孙殿的楼上,赫然在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欢喜佛。二姊回忆:
有一年爸爸妈妈带着我和敖弟去参观雍和宫。……雍和宫里有个六丈二尺高的佛像,这还不算埋在地下的部分,是由一一根整木材雕成的。因为佛像太高,在室内即使退到墙根儿也看不全它的脸,另外每逢过年,寺院里的憎侣用各种颜色的细粉,耐心洒成寺院的立体结构模型,我已忘记是派什么用处,只记得上程浩大而且细腻。那天给我印象最深的事是去看欢喜佛。本来欢喜佛是不对外开放的,除非额外付钱,导游僧带我们到楼梯口,上楼之内忽然小卢问爸爸:〃小姐是不是也上去?〃爸爸看我一眼口答说,〃没关系。〃我当时真好好奇。为什么要怀疑我不能看?为什么不怀疑更小的敖弟?正因为好奇,上楼后我反而仔仔细细多看几眼,令我失望的是,什么破绽也没看出来。试想封建保守色彩浓厚的中国,又是寺院中的佛像,即使内容露骨一些又会到什么程度呢?与很多现代艺术、雕像、画报、照片内容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说不定也只是化缘的办法之一而已。
这些欢喜佛和导游的妖僧绝没想到在四十年后,我竟写〃欢喜佛〃一文研究它们,并且进而对既不智慧也不慈悲的黑暗西藏文物,大加挞伐。
二姊又记得当时年纪小,大家一起演戏的盛况。在内务部街南房那个大间,我们合组了一个〃索罗门剧团〃。在剧团中,我还单独演出过,一次是演明末遗恨,演崇帧皇帝被李自成围城后,大将跑去救他,而我就是那大将。此剧底本大概跟北京景山〃明思宗殉国处〃那棵树有关。明思宗是十七世纪的明朝亡国之君崇帧。国家危难时,他虽然有台湾,可是他没脸去逃了,他终于为亡国之君的最后殉国,做了一次好榜样。这个件人皇帝虽然误国失国,但他的从容一死,却多少引起入门的同情与怀念-比起只会亡国不会殉国的蒋介石来,他真有帝王气象了!
二姊回忆中,又透露了我的一件轶事: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有一本纪念册,里面有许多同学在分子前画的图画或写的字留作纪念。不记得为什么李敖会凑热闹用铅笔在一页上画了条船,船上单枪匹马地一个人撑着篙,船下还有波浪,另外还题了字,内容是:
二姊:
伟大惊人
愚弟小敖六月二日
有人看到李敖的落款感兴趣地认为:现在的李敖好像从来不用谦虚的〃愚弟〃这种字眼儿,更何况落款还用〃小敖〃。大概因为与家失散的缘故,我珍藏着每件与亲人有关的纪念品。那本封皮破烂的小纪念册是我的珍藏品之一,相信是李敖最早的笔迹吧!
后来二姊把这本纪念册寄给我,我看了这歪七扭八的四个大字,完全不记得了。〃伟大惊人〃,想是与二姊共勉的话,也许二姊从不敢以〃伟大惊人〃自居,那就全是愚弟自道了。二姊说得没错,那的确是残留下来的李敖最早笔迹,那时我大概八九岁。二姊回忆:
两岸消息封锁的三十多年中,只偶然能在《参考消息》上透露点台湾的情况,曾有一条消息内容大意是〃台湾当局迫害进步师生,李敖等被捕〃,根据敖弟的古怪性格,我们也想到会不会指我们的弟弟?但敖弟去台湾的时候毕竟还小,只感到他怪僻的一面,看不到他锋芒的一面,因而也无法肯定,直到一九七六年年中,三妹首次从美国到大陆寻找两位姊姊,大姊和我才得知家中每个人的下落,也听说了敖弟在风浪中争斗成长的事迹……
这些事迹,也许正是〃伟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