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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活着活着就老了_冯唐-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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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去直到死。我琢磨,王道士和我老爸差不多。我老爸相信任何新的都是好的,上世纪50年代初回国,60年代饥荒的时候,为了养活八个弟妹,把一整箱leica相机和cartier表之类的资产阶级物件卖给国营信托商店。他现在生活规律,上午天坛,下午垂杨柳棋牌室,晚上古龙晚期小说,有朋友来的时候做他的招牌红烧肉。明显的差别是我老爸疯不了。

  莫高窟近三百多个洞窟,让人进去的不到十个。修葺好的洞窟,整齐划一,个个长得像公共厕所。讲解员小姑娘腰里别着大把的洞窟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仿佛售楼小姐,毫无好恶地讲解洞窟标准间的装修。

  佛们长得好看死了,这么多年,也不衰老。和现在的文艺明星类似,敦煌的佛们有三个特征。第一,不男不女。面皮粉嫩,但是长胡子。手指粗壮,但是胸部隆起。第二,衣着暴露。穿得都很少,衣服都很轻薄,很多的皱褶,繁密的花瓣一样。第三,佩戴饰物。脚串、手串、板带、项链、发箍。白玉、水晶、玛瑙、琥珀、蜜蜡、琉璃、红珊瑚、绿松石、青金石。

  车离开敦煌的时候,导游小姑娘让我看远处的山,一边是黄沙,一边是黑褐色的页岩,两边交汇处,清晰而明显的界线。导游小姑娘说,唐朝时候一个和尚,一定要去西天,走到这里,看到页岩上的金色闪光,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西天,看到了佛,就住了下来,才有了敦煌。我琢磨,这个唐朝和尚或许是一时大脑脱水造成幻觉,他当时看到的佛到底是什么样子?心里要多大一个疙瘩,才需要造这么多佛像消解?他挖凿洞窟、塑造佛像时,想的是什么啊?参照的样本是十二岁寒食节的春梦还是十四岁秋游撞见的鱼玄机?

  木心说,快乐是小的,紧的,一闪一闪的。一千年前,没有棋牌室和红烧肉,一点一凿塑造佛像,漫长劳作里的快乐也应该是这样的吧,仿佛尿水小小地汇集到膀胱,括约肌收紧的肿胀,一朝释放,闪闪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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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天高帝远


  有个歌是这么唱的:“当阳光照耀的时候,就该梦想。”从小到大,都是缺什么想什么。

  20世纪80年代,十几岁,肚子里没油水,和老哥、老姐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常常想起吃的。

  “新出笼的富强粉馒头!”

  “馒头上抹层芝麻酱!”

  “芝麻酱上抹层果酱!”

  “果酱上抹层白砂糖!”

  “白砂糖上抹层碎花生!”

  20世纪90年代,二十几岁,东单、东四满街遍野都是女神,天花没有落处。六男孩同住在东单三条五号十二平方米的男生宿舍,常常说起姑娘。

  “小对眼不错。”

  “很白!”

  “小海棠不错。”

  “很香!”

  “小苹果不错。”

  “很甜!”

  现如今,走进21世纪的新时代,多数同辈男人,脸朝上平躺的时候,肚脐眼高过鸡鸡上的马眼。一周八十小时工作,一月两千元手机费,一年十万公里飞行里程。我和我恩师坐在一起,喝口茶,歇口气,常常畅想将来不工作的时候,找个地方逃离,天高帝远。

  “不用手机!”

  “诺基亚e95送人,黑莓8800送人,留个索爱被窝里看小黄mp4用,留个多普达当gps野游用。”

  “不查电邮!”

  “电脑不装lotus;notes,不装outlook,不装office,只装游戏,只装歌曲。”

  “不穿正装!”

  “黑西装送希望小学改棉袄,黑袜子送匪徒当面罩,各色领带捆在一起做墩布。”

  我们讨论,如果在地面上找个类似天堂的地方,应该用什么标准。我恩师说:“我的标准是:第一,有好吃的;第二,有好的按摩院;第三,有好的高尔夫球场。”我说:“我的前两个标准和你相同。第三,有好看的姑娘能让我心中肿胀;第四,有好玩的人一起喝酒;第五,有书店卖我的小说;第六,有飞机场、火车站、高速公路。”

  大理是个逃离的好选择。大山,小溪水。大湖,小古城。湖山之间的田地平坦润绿,怎么看,怎么觉着适合种植烟草和大麻。白族兄弟的馆子里,牛肝菌、干巴菌、鸡纵(左提“土”旁+右“从”——要造字)菌、松茸等等各种蘑菇。酸辣鱼,鱼吃完了,还可以往酸辣汤里免费续豆腐。猪肉刺身、炸黄金片,下风花雪月啤酒。古城博爱路上有聋哑人的按摩院,他们用手和你身体对话,飞快了解它痛苦和委屈。三塔旁边有个十八洞的山地高尔夫球场,古城人民路上常常遇见饱含呆傻美的王语嫣、屁股很大还敢穿牛仔裤的马夫人、四处乱走的狗。小孩儿说,那只狗是他的,狗的名字叫耍耍。每年四月是当地的情人节,夫妻必须分开,和各自的情人消失三天。对于这三天,彼此不问、不说、不讨论、不着急、不嘀咕,三天之后重新在一个屋檐下,担水、吃饭、睡觉。

  在大理住了几次,每次都睡不安稳。多梦,人脑程序源代码的暗门时隐时现。梦里,黑莓的红色指示灯在水面上乱闪,鬼火一样,灯塔一样。梦里,我好像总在不停地思考,每年,在那三天之外,我的情人以什么频率性交?每年,在那三天之间,我老婆的情人到底是谁呢?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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