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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走十五年_余秋雨-第3章

小说: 出走十五年_余秋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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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已成了不肯推车的大人,但他们心底还会埋藏着一个有关善的梦影,在教育孩子时常常会高于自身的品行。熙熙攘攘的大街,人类拥挤的河道,生命密集的走廊,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推动着一群躲在钢板里的表情漠然的大人,这件事实在是一种会让人思虑再三的象征性造型。人类的童年和成年,竟是这样一个结构?文明的建造和失落,竟是如此快速?我们不能不惶恐,今天欢天喜地地推着车的孩子,会不会过几年也成了不推车的一群?社会阅历和生活经验,难道只会教会他们剥除文明?

    剥除文明的最后结果,就是容忍邪恶,无视暴虐,文明被撕成了碎片,任人搓捏和踩踏。人类历史上一切由人类自己造成的悲剧,大半由此而生。

    三

    最强大的哲人也无力宣称,他可以从整体上营造一种文明。人们能做的极致,也就是为社会和历史提供一些约定俗成的起码前提。这些前提,是人性的公理、道义的基石、文化的共识、理性的入门,也就是世俗社会所谓的常情常理。没有这一切,社会无以构成,人类无以自存,因此,所有良知未泯的文化人都应该来参与构建文明前提的事业。当然很吃力,就像那些孩子,推不动还要推,推动那么多漠然者,推动那么大的一个钢壳子,在闹市间缓缓前进。是示范,也是自救,因为有那么多的理由诱使我们成为不推车的一群。推了,也就有了一个自我定位,即便今后背弃,也不会像别人那样轻易。

    但是,文明的火种会不会在漠然者的心头重新点燃?文明的前提会不会使他们悄然收起振振有词的各自理由?具体说来,我们的一切文化行为会不会在人们心中产生真正的积极反应?这正是我多年来最为苦恼的难题。去年在哈尔滨,诗人李琦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群文化人游长白山,路遇一位外国少年背着帐篷准备到山上野营,这位已经很劳累的少年手上还挎着一个塑料口袋,边爬山边拾捡着沿路的废纸、果皮、空罐。他腼腆地告诉那些文化人,从小在书本中就知道了长白山,这是他梦中的山,当然要把它收拾干净。他离开文化人独自继续爬山,捡垃圾去了,文化人上了大客车,但大家都长久地沉默着。过了很久,气氛纔重新放松起来,其中有一位随手把一块果皮丢向窗外,车上的其它人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齐声喝道:『你还是人吗?!”

    这个在长白山上踽踽独行的外国少年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我终于明白,一切有志于传播文明的人至多也就是这个孩子,孤独地爬山,默默地拾捡,既没有表演意识也没有抱怨情绪,只是暂时性地清理了一条路,干净一座山。明天也许还会被弄脏,但今天还要拾捡。什么时候被几个有心人看到,引发起有关“你还是人吗”的人本主义的思考,这真是可以满足了。

    四

    然而,我们终究已经不是孩子。从生理年龄和文化年龄来说都是如此。我们的文化年龄和一个文明古国的历史相依相融。称为文明古国,至少说明在我们国家文明和蒙昧、野蛮的交战由来已久。交战的双方倒下前最终都面对后代,因此我们身上密藏着它们的无数遗嘱。我们是一场漫长交战的遗留物,我们一生下来就不是孩子,真的。我们要推车,双手经络不畅;我们要爬山,两腿踉跄蹒跚。我们有权利在古战场的废墟上寻找和选择,却不能冒充一个天外来客般的无邪赤子,伪造出一种什么也不必承担的轻松和活泼。

    那么,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我在《乡关何处》一文中作了这样的表述:

    我们的故乡也许是一个曾经很成器的地方,它的“大器”不知碎于何时,碎得如此透彻,像轰然山崩,也像渐然家倾。为了不使后代看到这种痕迹而伤心,连所有的碎片也被湖水淹没了。区区如我,至多是一枚不知如何来到岸上的带有某种文明光泽的碎片罢了。没有资格跻身某个遗址等待挖掘,只求在某种重温和反思中约略懂得自身。已经碎了,不怕再碎,只求在与蒙昧和野蛮的搏斗中碎得于心无愧。无法躲藏于家乡的湖底,那就陈之于异乡的街市吧,即便被人踢来踢去,也能铿然有声。偶尔有哪个路人注意到这种声音了,那就顺便让他看看一小片洁白和明亮。

    ——正是这番意思,使本书有了现在的标题。(一九九四年四月)



 山居笔记·序

    《山居笔记》一书的写作,始于一九九二年,成于一九九四年,历时两年有余。为了写作此书,我辞去了学院的行政职务,不再上班,因此这两年多的时间十分纯粹,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投入那么多时间纔写出十一篇文章,效率未免太低,但我的写作是与考察联在一起的,很多写到的地方不得不一去再去,快不起来。记得有一次为了核对海南岛某古迹一副对联上的两个字,几度函询都得不到准确回答,只得再去了一次。这种做法如果以经济得失来核算简直荒诞不经,但文章的事情另有得失,即所谓“得失寸心知”。

    在总体计划上,这本书是我以直接感悟方式探访中华文明的第二阶段记述。第一阶段的记述是《文化苦旅》,那本书中的我,背负着生命的困惑,去寻找一个个文化遗迹和文化现场,然后把自己的惊讶和感动告诉读者。但是等到走完写完,发觉还有不少超越具体遗迹的整体性难题需要继续探访,例如——

    对于政治功业和文化情结的互相觊觎和生死与共;

    对于文化灵魂的流放、毁灭和复苏;

    对于商业文明与中华文化的狭路相逢和擦肩而过;

    对于千年科举留给社会历史的功绩和留给群体人格的祸害;

    对于稀有人格在中华文化中断绝的必然和祭奠的必要;

    对于君子和小人这条重要界线的无处不在和难于划分;

    ……

    这些问题如此之大,当然不可能轻易找到答案,我能做的,只是招呼读者用当代生命去感触和体验。这便构成了《山居笔记》的基本内容。

    稍稍年长的读者应该记得,这些问题在十年前公开谈论并不方便。当时,哪怕是给清朝统治者以更多的正面评价,把民间金融业全面破碎的主要原因归之于太平天国运动,或者在不设定“唯心主义”的批判前提下充分肯定朱熹,在维系社会管理和文明传承的意义上称赞科举制度,都会引起不少左派批判家的警惕,更不要说打破时限大谈“流放”、“小人”、“围啄”这些很容易让人产生现代联想的命题了。为此,我要再一次感谢当时敢于发表这些文章的《收获》杂志。至于我本人的勇气,则来自十年浩劫间对民族苦难的切身感受和反复思考。这种思考,开始于浩劫初期可怜父辈的牢狱骨灰,延续于浩劫中期军垦农场的漫漫苦役,深化于浩劫后期故乡山屋的寂寞岁月,又回味于浩劫过后某些黑影的翻云覆雨。幸好一九七八年严冬在北京召开的一次会议改变了中国,我也随之获得了生存的尊严。既然一切都来自于苦难,我问自己手中的笔: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我只担心灾难中的思考因过于愤怒而失之于偏激,便想从考察和阅读中获得更广阔的时空印证。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了海外汉学界。那么多高水平的专家学者早早地流落到海外各有原因,他们毕竟避过了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有充裕的时间投入研究,而研究的方法又引入了国际学术标准,在科学性、宏观性上远超干嘉学派的考据水平。但在十年前,国内学术界要了解他们的研究成果十分艰难,甚至直到今天,虽有一些专著流传到大陆,仍然不易见到那些以散篇形式发表于专业杂志间的各项具体研究。海内外研究成果积累得比较完整的是香港,于是我总是利用前去讲学的机会在那里贪婪补课。记得前不久一位曾经多次撰文批评《山居笔记》“硬伤”的先生直接给我来信,说又发现我的一处论述在国内某大学编印的资料上找不到根据。我回信感谢他来信探讨之诚,并说明那项资料早已被海外学术界严密论证,详细数据存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库房,答应下次去时复印一份送给他。香港中文大学在山上,我当时为了钻研数据栖居一处设备简单的集体宿舍叫曙光楼,因此有了“山居”的说法。

    现在回想起来,写作这本书的最大困难,不在立论之勇,不在跋涉之苦,也不在考证之烦,而在于要把深涩嶙峋的思考萃炼得平易可感,把玄奥细微的感触释放给更大的人群。这等于用手掌碾碎石块,用体温焐化坚冰,字字句句都要耗费难言的艰辛,而艰辛的结果却是不能让人感受到艰辛。

    写完这本书后,我又写了一本人生随笔,然后进入文化考察的又一个新阶段,即驱车数万公里逐一拜谒人类历史上一切发生过重大影响的文明。一路历尽危难,却从未退缩,因为我在陌生的异国荒原上找到了返现中华文明的方位,时时校正着国内考察时的各种感悟。我把《山居笔记》的续篇,写到了开罗的死城边、耶路撒冷的小巷口、海湾和南亚沙尘覆盖的大炮下。在那里纔明白,即便走遍中国也很难真正了解中国,因此经常与同行的伙伴们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除台湾尔雅版的繁体字版外,这本文汇版的简体字版已印了三十五万册,我亲自从读者手里买得的盗版本有十二种。经常看到有人在报刊上否认目前盗版的严重事实,批判反盗版是“炒作”,我便特地编撰了《盗版二十六例》置之《霜冷长河》精装本卷首,其中选印了《山居笔记》的不同盗版本封面八种,使文化盗贼们无可抵赖。谁知这些年趁我远行历险,他们在国内闹成一团,无非是想用诽谤遮盖盗窃,连当年翻云覆雨的黑影也拉出来了。对他们当然不能再用规劝的办法,因此把本书初版的代序撤去,其它地方也有一些相应的改动。正该取笑他们没有把手中的偷盗物细看一番:文明和邪恶不可混淆,历史和法律不容侮弄,恰恰是本书的内容。(二○○一年十一月三日)



 霜冷长河·序

    几年前,有一次我到北京一位朋友那里去玩,见到一位异人。他见到我,双目炯炯地逼视良久,便说:“这位先生,你从小是不是产生过一种遥远的记忆,在一条长长的大河边,坐了很多年,在你边上,还坐着一个人,相差大概只有十步之遥?那人就是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前一辈子,我身边居然坐着你?我们坐在河边干啥?你会不会见到别人也这么说?

    看得出,他对我的反应非常失望,立即满脸冷漠。我想,刚纔还说前一辈子在河边一起坐了那么多年,今天突然相逢,怎么转眼就冷漠了?

    但是,应该说,他的话中有一点倒是碰巧逮着了,那就是我与河流的关系。

    而且,这种关系确实也不像是童年时期形成的,似乎要远得多。我出生的村庄有河,但那河太小,我心中翻滚的一直是从未见过的大河。银亮亮,白茫茫,并不汹涌,也并不热闹,而且不止一条。这些河在哪里?为什么会如此神秘又如此长久地笼罩着我?

    长大以后,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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