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散文诗集电子书 > 出走十五年_余秋雨 >

第11章

出走十五年_余秋雨-第11章

小说: 出走十五年_余秋雨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破成这个样子还都那么珍惜,用塑料纸包着。

    这种细节让我们十分心酸,立即想起在约旦时听一位老人说,见到伊拉克孩子最好送一点小文具。我们倒真是买了一些,赶快到车上取出,每人发点铅笔、橡皮、卷笔刀之类。小小的东西塞在一双双软绵绵的小手上,真后悔带得太少。

    到操场一看,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女孩子跳绳,男孩子踢球。我走到男孩子那边捡起球往地下一拍,竟然完全没有弹力,原来是一个裂了缝的硬塑料球。老师说,这样的破塑料球全校还剩下三个,踢不了多久。

    我们知道,这是最好的学校,其它学校会是什么情景,不得而知,而在伊拉克,失学儿童的比例恐怕不是一个小数字。问过这里的官员,回答是没有失学儿童,只有少数中途退学。这话显然不真实,只要大白天向任何一个街口望一眼就知道。

    我们离开小学的时候,就在门口见到两个男孩推着很大的平板车经过。桂平连忙把他们拦住,鲁豫赶过去一问,是兄弟俩,哥哥十三岁,大大方方地停下来回答问题,弟弟则去把两辆平板车拉在路边。

    这个哥哥头发微卷,脸色黝黑,眼神腼腆而又成熟,一看就知道已经承受了很重的生活担子。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他平静地说,父亲死于战争,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这个简练的回答使我们都沉默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两枝圆珠笔,塞在兄弟俩的手上,想说句什么,终于没有开口。是的,孩子,你们可能都不识字,用不着圆珠笔,但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的祖先是世界上最早发明文字的人。在你们拉车空闲时,哪怕像祖先刻写楔形文字一般画几笔吧。这番心意,来自你们东方那个发明了甲骨文的民族。

    去儿童医院,心里更不好受。那么多病重的孩子,很多还是婴儿,等待着药品,而药品被禁运。病房的每张床上都坐着一个穿黑衣的母亲,毫无表情地抱着自己的孩子。鲁豫想打开话题,问一位母亲:〃这么小的孩子病成这样,你心里一定……〃话没说完,这位母亲便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鲁豫想道歉,但自己也早已两眼含泪。

    我们想给病房里的每位母亲留点钱,但刚摸出,就被医院负责人严词阻止。我只得走出病房,在走廊里徘徊。走廊里,贴着很多宣传画,都以儿童为题材。一幅的标题是〃禁止杀害伊拉克儿童〃;另一幅的标题是〃记住〃,画了一双婴儿的大眼。

    我心中涌出了很多不同方向的话语,一时理不清楚——

    我想说,许多国际惩罚,理由也许是正义的,但到最后,惩罚的真正承受者却是一大群最无辜的人。你们最想惩罚的人,仍然拥有国际顶级的财富。

    国际惩罚固然能够造成一国经济混乱,但对一个极权国家来说,这种混乱反而更能养肥一个以权谋私的阶层。你们以为长时间的极度贫困能滋长人民对政权的反抗情绪吗?错了,事实就在眼前,人们在缺少选择自由的时候,什么都能适应,包括适应贫困;贫困的直接后果不是反抗,而是尊严的失落,而失落尊严的群体,更能接受极权统治。

    有人也知道惩罚的最终承受者是人民,却以为人民的痛苦对统治者是一种心理惩罚,这也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推理。鞭打儿子可以使父亲难过,但这里的统治者与人民的关系,并不是父亲和儿子,甚至也不是你们心目中的总统和选民。

    当然,也想对另外一个方面说点话。你们号称当代雄狮,敢于抗争几十个国家的围攻,此间是非天下自有公论,暂不评说;只不过你们既然是堂堂男子汉,为什么总是把最可怜的儿童妇女推在前面作宣传,引起别人的怜悯?男子汉即便自己受苦也要掩护好儿童妇女,你们怎么正好相反?

    我想我有权发表这些感慨,以巴比伦文明朝拜者的身份。巴比伦与全世界有关,而眼前的一切,又都与巴比伦有关。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巴格达,夜宿Rasheed旅馆



 忽闪的眼睛

    突然接到当地新闻官通知,今天是巴格达建城纪念日,有大型庆祝活动,如果我们想拍摄报道,可获批准。

    我们问:〃萨达姆总统参加吗?〃回答是:〃这个谁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来,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那就去一下吧。

    由新闻官带领,我们到了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体育场。看台上已坐满观众,高官们也正逐一来到,主要是穿军装的军官。

    沿途士兵一见军官不断地做着用力顿脚状的行礼动作,而军官们一下车则一一互相拥抱,用胡子嘴在对方的胡子脸上亲来亲去。他们的高级军官都太胖,但军装设计得很帅气,尤其是帽子,无论是大盖帽还是贝雷帽都引人注目。在花白头发上扣上一顶贝雷帽真是威武极了,连身体的肥胖都可原谅。

    经过层层岗哨,我们这批人全被当做了拍摄记者,直接被放到了体育场中心表演场地上。同伴们觉得我什么摄影机也没带,又西装笔挺,在人家的表演场地上晃悠三四个小时不是事儿,我觉得这样自由的方位纔有意思。

    蚌然看见主席台的贵宾席上有一位先生一边向我招手一边在一级级地往下挤,定睛一看,是中国驻伊拉克大使张维秋先生。张大使执意要我坐到贵宾席去,我则告诉他,在戒备森严的中心我居然能在这么大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窜来窜去,求之不得。大使立即明白,笑了笑也就由我去了。

    今天这么大的活动,外国媒体只有我们一家,再加上韦大军、谢迎、桂平几位都穿着印有〃凤凰卫视〃字样的鲜红工作服,长长的摄像机往肩上一扛,成了庆祝活动开始前全场最主要的景观。

    忽听得山呼海啸般一阵欢呼,我以为萨达姆到了,转身一看,哪里啊,原来只是我们的韦大军把摄像机转向了这个方向,这个方向的观众兴奋了。那边又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喧嚣,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觉得韦大军在这边停留时间太长,嫉妒了。

    有一大方阵的荷枪士兵席地而坐,我试探着走进他们的方阵,想拍张照,没想到从军官到士兵都高兴得涨红了脸,当然不是为我,为摄影。

    有几个等待参加表演的漂亮姑娘你推我搡地来到我们跟前,支支吾吾提了个要求,能不能拍张照,我们一点头,她们就表情丰富地摆好了姿势,快门一按,她们欢叫一声像一群小鸟一样飞走了。她们压根儿没想过要照片,只想拍照。一位坐在看台前排的老太太不断向我示意,让镜头对准她一下,我好半天纔弄明白她的意思,这对韦大军来说是举手之劳。事后,她一直激动地向我们跷着大拇指。

    这种渴望着被拍摄而不想要照片的情景,我们都是初次遇到,甚觉不解。但我又突然明白了,告诉同伴们:这就像在山间行路,太封闭、太寂寞,只想唱几声,却谁也不想把歌声捡回。渴望被拍摄,就是渴望用自己的形象哼两声。

    萨达姆终于没有来,新闻官解释说他太忙了。庆祝活动其实就是一次广场表演,内容是纵述巴格达的历史。这种广场表演中国早已做得炉火纯青,从场地设计到服饰道具看,这里只够得上中国县级运动会的水平。但是,当他们追溯巴格达的悠久历史,一大群演员赤着脚、穿着旧衣服走过宽阔的表演场地时,你会感到一种从外貌到神情都无可替代的古今一致,两河文明和巴格达的历史,就是这样的脚踩踏出来的。

    接下来表演远近各国对巴格达的臣服和朝觐,载歌载舞,颇为夸张,估计坐在贵宾席里的各国大使看了会发笑。我怕看到有中国人前来朝觐的表演,结果倒是没有,松了一口气。

    这时满场早已战鼓隆隆,战争开始了。敌人很多,一拨一拨来,一仗一仗打,我看得清的,是打犹太人、波斯人和鞑靼人。有些仗,不知是和谁在打,赶紧去找新闻官,他很有把握地回答:〃enemy!enemy!〃反正是和〃敌人〃在打。

    突然场上好看起来了。一边是一大群剽悍的马队,一边是一大群赤膊的士兵,狭路相逢。马队中先蹿出一骑,围着赤膊士兵奔驰一圈,然后整个马队就与赤膊士兵穿插在一起了。反复穿插的结果是,全体赤膊士兵都伤卧疆场,辽阔的体育场上,只见满地都是他们在挣扎,这个景象很有气魄。

    胜利者的马队又一次上场,踱着骄傲的慢步,完全不顾满地挣扎的敌兵,突然,两匹胜利者的马因劳累而倒地,骑士卧倒在它们跟前悲哀地抚摸着。马队回去了,倒下的马和骑士还在。没有想到,两匹马慢慢地挣扎起来,在全场的掌声中去追赶自己的队伍。

    看到这里,我心头一热,古代战争并不重要,只是在这些部位,我看到我的艺术家同行在工作了。我的同行,你们在哪里?你们只要稍稍动作,我都能发现和捕捉,不管你们是否动作在整体不喜欢的作品里。你们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很快艺术家又休息了,或者说被自以为是的官员们赶走了,场上出现两个小丑,一个美国,一个以色列,边讲些愚蠢的话,边跳迪斯科。由于这两个小丑,新的战争爆发,下面的表演都是现代军事动作的模拟,没法当艺术看了。

    表演结束散场时,我们随便与观众闲聊。见到一位很像教授的儒雅老人,我们问:〃为什么你们国家与很多国家关系紧张?〃老人回答:〃因为巴格达太美丽了,他们嫉妒。〃

    抓住一位要我们拍照的十四岁女孩,问她:〃你是不是像大人们一样,觉得美国讨厌?〃没想到她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你是指它的人民还是它的政治?人民不讨厌,政治讨厌。它没有理由强加给别人。〃

    〃你讨厌美国政治,为什么还学英语?〃

    必答竟然是:〃语言是文化,不一定属于政治。〃天哪,她纔十四岁。

    她的年龄和视野,使我们还不能对她的讨厌不讨厌过于认真,但她的回答使我高兴,因为其间表现了一种基本的逻辑规范和理性能力。这片土地,现在正因为缺少这种雨露而燥热,而干旱。

    不必向别处祈求这种雨露,它正蕴藏在孩子们忽闪的眼睛里。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六日,巴格达,夜宿Rasheed旅馆



 再闯险境

    今天,我们终于要进入目前世界上最危险的区域了。

    危险到什么程度?近两个月内,在这条路上,已有三批外国人被绑架,最近一批是在五天前。刚刚又接到消息,就在昨天,札黑丹地区三十二名警察被阿富汗的贩毒集团杀害,作为对该集团一个首领被捕的报复。

    上午五时起床,六时发车。克尔曼是个小城,刚离开几步就是沙漠了。

    这里的沙漠从地形上就会让人提起警觉:路边有很多七八米直径的不规则石墩、石台,活像地堡。又有不少自然的石坑,活像战壕。

    更严重的是,在离公路各约三百米的两侧,是两道延绵的低矮山梁,简直是伏击的最佳地形。山梁上多少人都藏得下,一旦冲锋能快速抵达地面,即便公路上有武装部队狙击,也能凭借石台、石坑处于有利地位。

    我们一直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行进,心一直悬着,设想着不久前三批外国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