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57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8
自从上次文小妮开房,沈梅梅醉酒后,两人再也没提过分手。我和李子丽也慢慢习惯了她俩的这段感情。
大三暑假里的某天,我回了一次学校。
当我在空空荡荡的寝室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我的笔记本充电器时,竟听到楼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空旷幽静的校园成了扩音器,将那个声音传得很大很远。
有人正用尽全力,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着:
“文小妮,我喜欢你——”
我的身体酥软下来,心脏“怦怦”直跳。我挪动双腿,来到寝室的阳台窗户前,慢慢蹲下身,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同样是复制粘贴七个字,沈梅梅每一次声嘶力竭、声情并茂的表白听上去却那么不一样,像是一次次为奔赴爱情而做出的不停刷新。
我听着下面沈梅梅的声音,因感动和震撼,全身不听使唤地剧烈抖动起来。她发出的另类声音,不知有没有惊跑树上的小鸟,打乱天上的浮云。
我想起那天,沈梅梅喝着啤酒,趴在我面前的凳子上,在纸上写下的这段话:
“妮妮,我有胆子爱你,却没胆子说出我爱你。让我练习一下,准备一番,让你的名字住进我的表白里。”
此时,就算小鸟掉落枝桠,浮云撕破脸皮,我也觉得没一丁点关系。
9
沈梅梅私底下的表白练习,上演在大学毕业前一晚的聚餐活动上。
作为班长,沈梅梅在孔亮火锅订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房间。房间里摆放着五张大圆桌,俯瞰下去,仿佛麻将中的五筒。那晚7点左右,对外汉语专业的同学们陆续在椅子上坐定。
火锅冒起腾腾热气,将同学们的喜怒哀乐和离别愁绪一齐煮沸。觥筹交错间,有人开始说下流话、讲黄段子;有人开窗抽烟、咳痰呕吐;有人百感交集、悔恨万千。
两个小时后,李子丽也喝醉了。她竟跑到抢走自己前男友,又很快甩掉前男友的“风骚女”朱笑笑面前,端起杯子,借着酒胆问了一句:“朱笑笑,这么快就重换一个,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子丽平时就是一个爱看书的“书呆子”,眼下说出这句话,着实炮轰了所有人的耳朵。酒精果然是能宣泄一切危险情绪的安全出口。
眼见着朱笑笑要把杯子里的酒泼向李子丽时,沈梅梅及时拦下了她,并将她按回到椅子里。
“看着她点。”沈梅梅将李子丽交给我后,走回座位用筷子使劲敲了敲杯子。“大家注意!我有事宣布!”
没人注意。
沈梅梅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慢慢站起来,以举起一把枪的专注眼神和凝重表情,伸直胳膊,将那杯啤酒举向了空中。
玻璃杯的对面,坐着恬静温柔的文小妮。比起大一时的她,文小妮身上多了些成长,添了点魅力。她不再穿白色或粉色系的衣服,颜色选择上渐渐向深色靠拢,穿衣风格也开始趋于简约。
“文小妮,我喜欢你。”沈梅梅说,语调自然、声音平静,不紧不慢得像一个规律行走的钟。
谁也没留意到沈梅梅这句表白。直到沈梅梅雕塑般地立在文小妮面前,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不断地斟满、喝光一杯杯酒,大家才觉得不太对劲。
“沈梅梅你说什么?!”李子丽的脑袋猛地从我肩膀上移开,惊讶地用食指指着沈梅梅。过了几秒,她猛拍着手,将沈梅梅的那句话调至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沈梅梅,你喜欢文小妮!你怎么能说出来!你脑袋被门卡住了么?!”
说完这句话,李子丽才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仿佛就在一瞬间,喧哗和吵闹被谁进行了打包快递。
屋里降下的死寂切不开、割不断,大家带着同种复杂的心情,将惊愕和哑然的眼神在空中抛来抛去。
我害怕了,等着有人用手拍开沉默之门,有人一脚踢破凝固的空气。
“还是班长呢,真他妈的变态。”房间某个角落里,朱笑笑第一个将声音甩了出来。
“朱笑笑,你给我闭嘴!”李子丽从座位上蹭起来,怒瞪着朱笑笑。
朱笑笑无谓地耸耸肩,一副“闭嘴不闭嘴都一样,反正我就是觉得她变态”的表情。
全班同学仍旧默然无语。
李子丽忽然抓起面前的酒瓶,猛灌了几口,贴在脑门上的刘海随着她转向同学的脑袋而晃动不止。
“说‘在一起’啊!”李子丽忽然一声人猿泰山似的吼叫。“大家不都喜欢拿两性开玩笑,把爱情当八卦吗?说他妈的‘在一起’啊。说说又会怎样?你也会成为同性恋吗?说他妈的‘happy ending’啊!”
没人说话,所有人的嘴都上了锁。
半晌,班里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一个男生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这不是happy ending,这是hard beginning。”
10
第二天,文小妮就得去美国。她打算先在那里教两年中文。其实,在毕业之前,寝室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一大早,沈梅梅替文小妮拖着行李箱,将她送到了双流国际机场。
“照顾好自己。”文小妮说。
沈梅梅点头。
“善待自己,敬畏生命。”
“嗯。”
“好好赚钱,天天发财。”文小妮的声音仍旧脆甜。
“这些话,好像该我对你说吧?”沈梅梅反应过来。
“需要拥抱吗?”
还没等沈梅梅回答,文小妮突然冲上前,抱紧了沈梅梅,仿佛要把她的身材挤小几号。
“我知道,昨晚你是想趁我出国前,兑现你上次留在纸上的表白。可表白之后,又能怎么样呢?”文小妮终于松开沈梅梅,眼里起了一层雾。
“文老师,我知道这是hard beginning,”沈梅梅说,“但我只在乎‘happy together’,不介意‘happy ending’。”沈梅梅看了看墙上的钟,催促文小妮“该走了”。
文小妮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朝沈梅梅大喊,“记住,我会做足练习,做好准备来应对‘hard beginning’,我能跨国界、零时差地和你一起happy together。”
文小妮的告别窜进了沈梅梅的心里。她站在原地,看着文小妮消失。
11
我和李子丽都知道,沈梅梅还在等着,等文小妮从美国回来。那天,文小妮会像大一时,还没和沈梅梅熟稔前,用脆甜的声音对她说出一句:“你也在这里。好巧啊!”
沈梅梅会在脑子里寻找一圈答案,却仍旧搜索不出最贴切的一句对答。最终,她只有装作像是在谈天气、聊书籍一般,跳转话题对文小妮说:“你有没有觉得,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她所在的那座城市,也跟着可爱起来?”
肖爻悄悄,90后写作者。已在「一个」发表《外国文艺女青年在北京》《你是我从池子里钓起来的云》。@肖爻悄悄
。
VOL。565 与君生别离
t xt+~小<说+天>堂
作者路明
1。
那时我小学四年级,杨约五年级。我俩在同一个作文兴趣小组,我叫他小哥哥。杨约一头鬈发,眼睛大大的,很秀气。我注意到,他的嘴唇是紫红色的,像一嘟噜桑葚,嘴角有颗痣。
杨约作文写得好,还去市里参加过比赛。是他跟我讲回文诗;是他让我读“石室诗士施氏”;他会用“青翠欲滴”形容天空,用“葱管”形容女孩的手,用“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形容凶巴巴的女老师。我很崇拜他。
有一回,兴趣小组的老师读了我的一篇作文,里面写到一个“瓜子脸”的女孩。下课后,杨约严肃地跟我讲,女孩应该是“鹅蛋脸”,那些妖里妖气的女人才是“瓜子脸”。
还有一回,小伙伴们在踢球,他独自坐在操场边,神情落寞。看见我,他好像高兴了一些,指指胸口,笑着说,这里动力不足。
后来我才知道,杨约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上体育课。
那天下午,校园里响起了刺耳的鸣笛。我无心上课,隐隐觉得不安。那天放学我没见到杨约的身影。他在班上突然昏倒,老师赶紧叫救护车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过了几天,学校来了一对中年夫妻。他们走进五年级一班的教室,收拾杨约留下的课本和文具。女人一边整理一边抹眼泪。男人眼睛血红,凶巴巴地对我们说,看什么看?
他们走了。女人好像不肯走,好几次一屁股坐在地上。男人用力拉扯着她。那么大的男人,背个那么小的书包,我们都觉得很好笑。
那天,路过五(1)班教室。阳光依旧明媚,角落里,有个课桌空空荡荡。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
死亡,永远停留在那里。停在五年级,停在11岁。
乌黑的鬈发,大大的眼睛,紫红的嘴唇,嘴角有一颗痣。
很多年后的一天,街上走来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的,好幼稚。我猛然想起,杨约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年龄。
可为什么每次想起他,总是小哥哥的模样。
2。
他是个混混。
可即使班上最正派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看的混混。
我们这帮男生,还整天蘸着自来水把头发弄成郭富城样的中分,他第一个剃了板寸。走在校园里,青皮刺眼,英气逼人。
我们敞开校服双手脱把骑自行车,自以为帅得很,他已经跨着摩托风驰电掣,后座是一个戴墨镜、永远不笑的姑娘。
我们偷偷研究生理卫生课本,揣测祥林嫂“第二天没起来”的道理,他已经弄来成套的港版《肉蒲团》、《绣榻野史》、《巫山艳史》。
真教人丧气,怎么玩都是人家玩剩下的。
同样的墨镜,同样的牛仔服,穿戴在他身上,就是比别人有款有型。
他是全校的反面典型。旷课,作弊,抽烟,打架,门门功课不及格,身边的女孩走马灯似的换。好多家长不许子女跟他有来往。老师也不管他,让他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