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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烟波蓝_简媜-第17章

小说: 烟波蓝_简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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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一切的转变在第一个台风登陆前已露出端倪。 

事实上,从端午节过后她渐渐嗅闻出不寻常的氛围正在她们之间酝酿着。首先,妹妹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她的说法是加班;接着,陌生男人的电话愈来愈频繁,妹妹一接着立刻切到房里的分机,关起门讲了许久才出来,她的说法是客户讨论公事。在几次剧烈的争吵后,她更换方式,不再质询她的行踪,改用消极对抗,接到电话,告诉对方妹妹不在,若留话也不转告。她暗地构思了许久,有一天,躲在妹妹公司面对的红茶店内等她下班,一路跟踪,那天毫无折获,妹妹只不过像大多数上班族一样,趁百货公司大折去买几件衣服而已。 

接着,她没大多时间注意妹妹的转变。那块被当作废弃物集散中心的空地围上围篱了,卡车、怪手、砂石车成天轰炸她的耳朵,告示牌上写着住宅兴建计划,是中型社区的规模。没多久,样品屋及接待中心花枝招展地杵在路旁。速成花圃上,一只灰褐色的杂毛猫斜卧在韩国草皮上,眼睛眨巴眨巴,冷冷地看热闹。 

像墓地居民受了僵巳的启示也跃跃欲试般,几天后,两位西装笔挺的建商代表在附近老邻居的陪同下按了她家门铃。屋子有二三十年了,结婚生子、养儿育女都在老屋里,说起来很舍不得,再说也找不到像这样独门独院,还能种几棵大树的房子;但是,还能撑多久呢?台风、地震一来,一颗心像挂在老虎嘴边一样。她明白了,她明白了,显然附近几户老邻居初步都有兴趣跟建商合作,关于条件,双方也有诚意继续往下谈。他们邀请她出席说明会。 

这事缠上了,往下就没完没了。妈妈生前上个精打细算的人,留下的财产够她们一悲子过小康日子。妈妈办事是抓牛头不抓牛尾的,连带地替她们部署值得信赖的代书、律师及投顾专家,只要顺着妈妈的棋谱走,是可以天下太平的。她接着一一拜访那几位顾问,在酷热的夏日街道上像迷途孩子,其中一位毫不意外地说:“你妈妈十多年前就料到,那块地迟早会盖大楼,你们赚到了!” 

妈妈曾经推算她的运程吗?就像掐算一条不起眼的巷弄、几幢破旧老屋有一天会有四线道大路划过,摇身变成新兴的住商混合区般,妈妈知道她会住哪儿走吗? 

妹妹连续迟归,索性连理由也懒得编了。她对改建的事意兴阑珊,“随便怎么办都好,没意见!”仿佛跟一切无关。在气象局发布今年第一个台风警报那天,她看见茶几上妹妹留的纸条,度假去了,也许三五天后回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流失,仿佛她是沙塑人偶,浪潮扑来,吐出泡沫,回旋,倒退,带走她身上的沙。台风夜停电,她缩入软沙发内咬着椅垫一角,静静听台风推倒工地围篱、样品屋看板、扫破她房内玻璃窗的声响……她知道雨水已经进来了,像一群饥饿的白老鼠齿咬桌上的书籍,拖曳床单,爬上那面拥挤的墙……生命,有时会走到万籁俱静的地步,再怎么用力叫喊还是悄然无声,终于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哪里?也就无从同情自己。她凝睇落地窗外狂舞的树影,茶几上一截短烛忽明忽暗,意兴起一股毁灭也好的念头,好象屋塌了、人空了也是自然而然的风景。 

大约破晓之际,她听到妹妹困在风雨里求救的喊声而惊醒,想来不是梦,是现实的声音搭在不相干的梦境内形成叠印。外头的风啸渐息,鱼还在下,她坐在沙发上浑浑噩噩,起身想喝杯水,猛然那声音有出现,像海面上突然刺出一把匕首。她听得仔细,是在外面,她打开窗户往外探,院内停了一部车,车灯把鱼势照得像幽灵之舞;车内顶灯也亮着,她没听错,是妹妹的声音,但她宁愿看错,宁愿永远不要被不可违逆的力量揪住头发、撑开眼睛,看她深爱的女子正在狭仄的车后座,一身赤裸地与陌生男子欢媾。 

她没有走开,甚至没有移动视线,眼睛定定地放在宛如两条缠嬉的大蟒身上,听闻骤雨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剧烈呻吟;她看到车窗被摇下一半,随即伸出一只婀娜脚丫,承受滂沱大雨的舔吻。她想走避,心里喊:够了,却无法挪动。那只白嫩的脚随着车身震动而前后游移,几乎朝她踢来……娇酣的女声渐次放纵,仿佛绮丽的生死边界,刺痛她的耳朵、喉咙,她感到有一把尖钻直挺挺刺中她的心脏,左右宛转;视线迷蒙中,她仿佛看见妈妈,提着破皮箱沿着铁轨离开燠闷小村的妈妈,被时间的种种挚爱遗弃,只有自己一个人,头戴红色草帽,走着走着,随着铁轨沉入海底,妈妈飘飘摇摇,一群小红鱼从她的脚缝间穿梭而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角落箕坐多久。黎明时分,风雨似乎歇手。慢慢走到妹妹的房间,门虚掩,她看见他们裸裎而睡,鼾声起伏,像两片光滑的叶子在春水里悠悠荡荡。 

“帮我把门带上。”她转身时,听到妹妹慵懒地说。 

姐妹 

梦境也像台风过后的庭院般乱,她倒是方向清楚,好象来过很多次,其实是第一次来。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天是黑的,没遇到半个人,路的尽头是海,无声之海,倒像一匹黑绸布,上面银光点点,也不知是白色鸥鸟还是星月倒影。在陆海接泊处,她一眼就认出妈妈的脚印,比照片上的那枚大,而且像铁铸的。她抓住脚印拇指往上提,果然这只脚印是个盖子,底下立刻涌上一股森冷,她往下走,狭窄的石阶,似乎无穷无尽往心地延伸。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比脚步声还响,四周一片漆黑,那种黑是关了几百年的冷黑。她试着喊:妈妈!听到回音,仿佛这地窖极为辽阔。就在她几乎放弃时,她听到下面隐约传来回答,是妈妈是声音,听起来还得往下再走一阵子。 

“嘿,我的小情人,下来抱妈妈一下!” 

妈妈没变,还是那么美。她伸开两臂拥抱妈妈,妈妈吻她的耳朵,说悄悄话:“跟妹妹要永远相爱!”声音听起来很远,像风一样。她说:“我累了,妈妈,抱紧我,我真的累了……” 

她不记得妈妈还说些什么,只觉得在妈妈的呵护下,可以安然入睡。醒来,是个陌生房间,色彩零碎、光影浮晃,脑子像掉进水泥桶,干了、硬了,什么也想不起。 

“你看你,”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她记得了,是妹妹,在她后面站着一个男子,她也记得他是谁了。妹妹纠着眉头:“缝好多针,这下子公平了,我们都有疤!”说完,搂着她的脖子叹气:“姐,你好傻!”她完全记起来她有个孪生妹妹了,但不太确定她说的“傻”是什么意思,仿佛伤口是她的,傻是别人家的。 

也许是痛吧,让她清醒起来。妹妹难得有点腼腆,介绍那位男子,她觉得他是个看起来令人舒服的人,没什么不好。 

“姐,”妹妹握她的手,把手指头一根根掰开,跟自己的手交握:“我们都有鱼尾纹了,要为自己过活哟!” 

她流下眼泪,不是因为痛,也不是“过活”两字惹她伤心,大概是“鱼尾纹”吧,她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过,摸到最后会摸到鱼的眼泪。 

搬家那天,阳光掺了几绺凉意,初秋适合用来道别,恋恋不舍中又有几分爽朗。妹妹的家当惊人,卡车跑了两趟才运完。 

她帮他们打点,想到什么就写在纸上,叮咛他们仔细办,男友倒是毕恭毕敬聆听,妹妹还是大泼墨脾气:“你听她的,我们只不过搬到二十公里外,姐以为我们上月球啊!”近固然近,渐渐也会远的。 

她想好好再看一次这个孪生妹妹,心里还是疼爱的。妈妈给了她月夜,却给妹妹艳阳。同时诞生的人,各有各的风景。 

她送到路口,看车子转弯而去。秋天下午,她原本要往回走,想了想又转身,秋天下午适合散步,走一段路看看这片老宅区,兴建的事已谈得差不多,没多久这些大树院子都会消逝。 

不知不觉走过头了,接到大马路来。她索性走下去,心情灿亮。她忽然想念妈妈,或者说,想念妈妈这个女人,她带领她们见识瑰丽的谜。 

继续往下走会到哪里?不知道。也许路到了尽头,碰到废水塘,那就照一照自己枯瘦的影子;也许下一个路口转弯处,会遇见一个像妈妈的人,一个像妈妈一样和她的生命紧紧印合的人。 

一九九六年四月 联合报副刊 

夜雨百年心二零零五年二月键入 





美丽的茧

小_说t?xt_天堂
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让我保有我的茧。当溃烂已极的心灵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就让我静静回到我的茧内,以回忆为睡榻,以悲哀为覆被,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曾经,每一度春光惊讶着我赤热的心肠。怎么回事呀?它们开得多美!我没有忘记自己站在花前的喜悦。大自然一花一草生长的韵律,教给我再生的秘密。像花朵对于季节的忠实,我听到杜鹃颤微微的倾诉。每一度春天之后,我更忠实于我所深爱的。 

如今,仿佛春已缺席。突然想起,只是一阵冷寒在心里,三月春风似剪刀啊! 

有时,把自己交给街道,交给电影院的椅子。那一晚;莫名其妙地去电影院,随便坐着,有人来赶,换了一张椅子,又有人来要,最后,乖乖掏出票看个仔细,摸黑去最角落的座位,这才是自己的。被注定了的,永远便是注定。突然了悟,一切要强都是徒然,自己的空间早已安排好了,一出生,便是千方百计要往那个空间推去,不管愿不愿意。乖乖随着安排,回到那个空间,告别缤纷的世界,告别我所深爱的,回到那个一度逃脱,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角落。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晓得;我再也出不去。 

我含笑地躺下,摊着偷回来的记忆,一一检点。也许,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也许,很宿命地直觉到终要被遣回,当我进入那片缤纷的世界,便急着要把人生的滋味一一尝遍。很认真,也很死心塌地,一衣一衫,都还有笑声,还有芳馨。我是要仔细收藏的,毕竟得来不易。在最贴心的衣袋里,有我最珍惜的名字,我仍要每天唤几次,感觉那一丝温暖。它们全曾真心真意待着我。如今在这方黑暗的角落,怀抱着它们入睡,已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 

够了,我含笑地躺下,这些已够我做一个美丽的茧。 

每天,总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拉我离开心狱,再去找一个新的世界,一切重新再来。她们比我珍惜我,她们千方百计要找那把锁结我的手铐脚镣,那把锁早已被我遗失。我甘愿自裁,也甘愿遗失。对一个疲惫的人,所有的光明正大的话都像一个个彩色的泡沫,对一个薄弱的生命,又怎能命它去铸坚强的字句?如果死亡是唯一能做的,那么就由它的性子吧!这是慷慨。 

强迫一只蛹去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 

所有的鸟儿都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善举。 

有时,很傻地暗示自己,去走同样的路,买一模一样的花,听熟悉的声音,遥望那窗,想像小小的灯还亮着,一衣一衫装扮自己,以为这样,便可以回到那已逝去的世界,至少至少,闭上眼,感觉自己真的在缤纷之中。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 

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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