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外集拾遗_鲁迅-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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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演家清末严复翻译英国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论文》的前两篇,名为《天演论》,宣传达尔文的物种进化学说。天演家即指信奉和宣传这种学说的人。
(14)《八铭塾钞》清代吴懋政著,共二集,是旧时学习八股文的一种范本。
(15)琼古代用兽骨做成的赌具,类似后来的骰子。(16)戎菽指蚕豆。
教授杂咏四首
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
何妨赌肥头,抵当辩证法。(2)其二
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
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3)其三
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
鸡汤代猪肉,北新遂掩门。(4)其四
名人选小说,入线云有限。
虽有望远镜,无奈近视眼。(5)十二月
(1) 《鲁迅日记》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午后为梦禅及白频写《教授杂咏》各一首,其一云:‘作法不自毙,……。’其二云:‘可怜织女星,……。’”第三、四两首写作时间未详。(2) 这首诗系影射钱玄同的。钱玄同早年曾戏说:“四十岁以上的人都应该枪毙。”又据说他在北京大学曾说过“头可断,辩证法不可开课”的话。
(3) 这首诗系影射赵景深的。赵景深曾将契诃夫小说《万卡》中的天河(Milky Way)误译为“牛奶路”,又将德国作家塞意斯的小说《半人半马怪》误译为《半人半牛怪》。参看《二心集·风马牛》 玻础场≌馐资涤吧湔乱缕嫉摹U乱缕荚*在《枕上随笔》(一九二九年六月北新书局出版)中说:“懒人的春天哪!我连女人的屁股都懒得去摸了!”又据说他向北新书局预支了一大笔版税,曾说过“钱多了可以不吃猪肉,大喝鸡汤”的话。
(5) 这首诗系影射谢六逸的。谢六逸曾编选过一本《模范小说选》,选录鲁迅、茅盾、叶绍钧、冰心、郁达夫的作品,于一九三三年三月由上海黎明书局出版。他在序言中说:“翻开坊间出版的中国作家辞典一看,我国的作家快要凑足五百罗汉之数了。但我在这本书里只选了五个作家的作品,我早已硬起头皮,准备别的作家来打我骂我。而且骂我的第一句话,我也猜着了。这句骂我的话不是别的,就是‘你是近视眼啊’,其实我的眼睛何尝近视,我也曾用过千里镜在沙漠地带,向各方面眺望了一下。国内的作家无论如何不止这五个,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过在我所做的是‘匠人’的工作,匠人选择材料时,必要顾到能不能上得自己的‘墨线’,我选择的结果,这五位作家的作品可以上我的‘墨线’,所以我要‘唐突’他们的作品一下了。”
今春的两种感想
——十一月二十二日在北平辅仁大学讲我是上星期到北平的,论理应当带点礼物送给青年诸位,不过因为奔忙匆匆未顾得及,同时也没有什么可带的。
我近来是在上海,上海与北平不同,在上海所感到的,在北平未必感到。今天又没豫备什么,就随便谈谈吧。昨年东北事变详情我一点不知道,想来上海事变(2)诸位一定也不甚了然。就是同在上海也是彼此不知,这里死命的逃死,那里则打牌的仍旧打牌,跳舞的仍旧跳舞。
打起来的时候,我是正在所谓火线里面(3),亲遇见捉去许多中国青年。捉去了就不见回来,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也没人打听,这种情形是由来已久了,在中国被捉去的青年素来是不知下落的。东北事起,上海有许多抗日团体,有一种团体就有一种徽章。这种徽章,如被日军发现死是很难免的。然而中国青年的记性确是不好,如抗日十人团(4),一团十人,每人有一个徽章,可是并不一定抗日,不过把它放在袋里。但被捉去后这就是死的证据。还有学生军(5)们,以前是天天练操,不久就无形中不练了,只有军装的照片存在,并且把操衣放在家中,自己也忘却了。然而一被日军查出时是又必定要送命的。像这一般青年被杀,大家大为不平,以为日人太残酷。其实这完全是因为脾气不同的缘故,日人太认真,而中国人却太不认真。中国的事情往往是招牌一挂就算成功了。日本则不然。他们不像中国这样只是作戏似的。日本人一看见有徽章,有操衣的,便以为他们一定是真在抗日的人,当然要认为是劲敌。这样不认真的同认真的碰在一起,倒霉是必然的。
中国实在是太不认真,什么全是一样。文学上所见的常有新主义,以前有所谓民族主义的文学(6)也者,闹得很热闹,可是自从日本兵一来,马上就不见了。我想大概是变成为艺术而艺术了吧。中国的政客,也是今天谈财政,明日谈照像,后天又谈交通,最后又忽然念起佛来了。外国不然。以前欧洲有所谓未来派艺术。未来派的艺术是看不懂的东西。但看不懂也并非一定是看者知识太浅,实在是它根本上就看不懂。文章本来有两种:一种是看得懂的,一种是看不懂的。假若你看不懂就自恨浅薄,那就是上当了。不过人家是不管看懂与不懂的——看不懂如未来派的文学,虽然看不懂,作者却是拚命的,很认真的在那里讲。但是中国就找不出这样例子。
还有感到的一点是我们的眼光不可不放大,但不可放的太大。
我那时看见日本兵不打了,就搬了回去,但忽然又紧张起来了。后来打听才知道是因为中国放鞭炮引起的。那天因为是月蚀,故大家放鞭炮来救她。在日本人意中以为在这样的时光,中国人一定全忙于救中国抑救上海,万想不到中国人却救的那样远,去救月亮去了。
我们常将眼光收得极近,只在自身,或者放得极远,到北极,或到天外,而这两者之间的一圈可是绝不注意的,譬如食物吧,近来馆子里是比较干净了,这是受了外国影响之故,以前不是这样。例如某家烧卖好,包子好,好的确是好,非常好吃,但盘子是极污秽的,去吃的人看不得盘子,只要专注在吃的包子烧卖就是,倘使你要注意到食物之外的一圈,那就非常为难了。
在中国做人,真非这样不成,不然就活不下去。例如倘使你讲个人主义,或者远而至于宇宙哲学,灵魂灭否,那是不要紧的。但一讲社会问题,可就要出毛病了。北平或者还好,如在上海则一讲社会问题,那就非出毛病不可,这是有验的灵药,常常有无数青年被捉去而无下落了。
在文学上也是如此。倘写所谓身边小说,说苦痛呵,穷呵,我爱女人而女人不爱我呵,那是很妥当的,不会出什么乱子。如要一谈及中国社会,谈及压迫与被压迫,那就不成。不过你如果再远一点,说什么巴黎伦敦,再远些,月界,天边,可又没有危险了。但有一层要注意,俄国谈不得。
上海的事又要一年了,大家好似早已忘掉了,打牌的仍旧打牌,跳舞的仍旧跳舞。不过忘只好忘,全记起来恐怕脑中也放不下。倘使只记着这些,其他事也没工夫记起了。不过也可以记一个总纲。如“认真点”,“眼光不可不放大但不可放的太大”,就是。这本是两句平常话,但我的确知道了这两句话,是在死了许多性命之后。许多历史的教训,都是用极大的牺牲换来的。譬如吃东西罢,某种是毒物不能吃,我们好像全惯了,很平常了。不过,这一定是以前有多少人吃死了,才知道的。所以我想,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过,不过不好吃,所以后人不吃了。像这种人我们当极端感谢的。
我希望一般人不要只注意在近身的问题,或地球以外的问题,社会上实际问题是也要注意些才好。
(1)本篇记录稿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三十日北京《世界日报》“教育”栏。发表前曾经鲁迅修订。
(2)东北事变指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上海事变,指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变。
(3)一二八事变时,鲁迅寓所在上海北四川路,临近战区。(4)抗日十人团九一八事变后上海各界自发成立的一种爱国群众组织。
(5)学生军又称学生义勇军。九一八事变后各地大、中学校成立的学生组织。
(6)民族主义的文学一九三○年六月由国民党当局策划的文学运动,发起人是潘公展、范争波、朱应鹏、傅彦长、王平陵等人,曾出版《前锋周报》、《前锋月刊》等刊物,假借“民族主义”的名义反对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提倡反共反人民的法西斯文学。九一八事变后,又为蒋介石的投降卖国政策效劳。
二月十九日在香港青年会讲
今天我所讲的题目是“老调子已经唱完”:初看似乎有些离奇,其实是并不奇怪的。
凡老的,旧的,都已经完了!这也应该如此。虽然这一句话实在对不起一般老前辈,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中国人有一种矛盾思想,即是:要子孙生存,而自己也想活得很长久,永远不死;及至知道没法可想,非死不可了,却希望自己的尸身永远不腐烂。但是,想一想罢,如果从有人类以来的人们都不死,地面上早已挤得密密的,现在的我们早已无地可容了;如果从有人类以来的人们的尸身都不烂,岂不是地面上的死尸早已堆得比鱼店里的鱼还要多,连掘井,造房子的空地都没有了么?所以,我想,凡是老的,旧的,实在倒不如高高兴兴的死去的好。
在文学上,也一样,凡是老的和旧的,都已经唱完,或将要唱完。举一个最近的例来说,就是俄国。他们当俄皇专制的时代,有许多作家很同情于民众,叫出许多惨痛的声音,后来他们又看见民众有缺点,便失望起来,不很能怎样歌唱,待到革命以后,文学上便没有什么大作品了。只有几个旧文学家跑到外国去,作了几篇作品,但也不见得出色,因为他们已经失掉了先前的环境了,不再能照先前似的开口。
在这时候,他们的本国是应该有新的声音出现的,但是我们还没有很听到。我想,他们将来是一定要有声音的。因为俄国是活的,虽然暂时没有声音,但他究竟有改造环境的能力,所以将来一定也会有新的声音出现。
再说欧美的几个国度罢。他们的文艺是早有些老旧了,待到世界大战时候,才发生了一种战争文学。战争一完结,环境也改变了,老调子无从再唱,所以现在文学上也有些寂寞。将来的情形如何,我们实在不能豫测。但我相信,他们是一定也会有新的声音的。
现在来想一想我们中国是怎样。中国的文章是最没有变化的,调子是最老的,里面的思想是最旧的。但是,很奇怪,却和别国不一样。那些老调子,还是没有唱完。
这是什么缘故呢?有人说,我们中国是有一种“特别国情”(2)。——中国人是否真是这样“特别”,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听得有人说,中国人是这样。——倘使这话是真的,那么,据我看来,这所以特别的原因,大概有两样。
第一,是因为中国人没记性,因为没记性,所以昨天听过的话,今天忘记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