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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周国平自选集_周国平-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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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接受过来,精心保护。如果 你和一个异性发生了很亲密的关系,但你并没有这种了解的渴望,那么,我敢断定你并不爱 她,你们之间只是又一段风流因缘罢了。

    爱情不风流,因为它虽甜犹苦,使人销魂也令人断肠,同时是天堂和地狱。正如纪伯伦所说 ——

    “爱虽给你加冠,它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它虽栽培你,它也刈剪你。

    “它虽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中颤动的枝叶。它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的根柢的 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所以,内心不严肃的人,内心太严肃而又被这严肃吓住的人,自私的人,懦弱的人,玩世不 恭的人,饱经风霜的人,在爱情面前纷纷逃跑了。

    所以,在这人际关系日趋功利化、表面化的时代,真正的爱情似乎越来越稀少了。有人愤激 地问我:“这年头,你可听说某某恋爱了,某某又失恋了?”我一想,果然少了,甚至带有 浪漫色彩的风流韵事也不多见了。在两性交往中,人们好像是越来越讲究实际,也越来越潇 洒了。

    也许现代人真是活得太累了,所以不愿再给自己加上爱情的重负,而宁愿把两性关系保留为 一个轻松娱乐的园地。也许现代人真是看得太透了,所以不愿再徒劳地经受爱情的折磨,而 宁愿不动感情地面对异性世界。然而,逃避爱情不会是现代人精神生活空虚的一个征兆吗? 爱情原是灵肉两方面的相悦,而在普遍的物欲躁动中,人们尚且无暇关注自己的灵魂,又怎 能怀着珍爱的情意去发现和欣赏另一颗灵魂呢?

    可是,尽管真正的爱情确实可能让人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却也会使人得到刻骨铭心的收获 。逃避爱情的代价更大。就像一万部艳情小说也不能填补《红楼梦》的残缺一样,一万件风 流韵事也不能填补爱情的空白。如果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再信任和关心彼此的灵魂,肉体徒然 亲近,灵魂终是陌生,他们就真正成了大地上无家可归的孤魂了。如果亚当和夏娃互相不再 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们才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园。

    爱情不风流,因为风流不过尔尔,爱情无价。

    19945

    心疼这个家

    有一种曾经广泛流传的理论认为,家庭是社会经济发展一定阶段上的产物,所以 必将随着经济的高度发展而消亡。这种理论忽视了一点:家庭的存在还有着人性上的深刻根 据。有人称之为人的“家庭天性”,我很赞赏这个概念。我相信,在人类历史中,家庭只会 改变其形式,不会消亡。

    人的确是一种很贪心的动物,他往往想同时得到彼此矛盾的东西。譬如说,他既想要安

    宁, 又想要自由,既想有一个温暖的窝,又想作浪漫的漂流。他很容易这山望那山高,不满足于 既得的这一面而向往未得的那一面,于是便有了进出“围城”的迷乱和折腾。不过,就大多 数人而言,是宁愿为了安宁而约束一下自由的。一度以唾弃家庭为时髦的现代人,现在纷纷 回归家庭,珍视和谐的婚姻,也正证明了这一点。原因很简单,人终究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 ,而作为社会之细胞的家庭能使人的社会天性得到最经常最切近的满足。

    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完全孤独。天才的孤独是指他的思想不被人理解,在实际生活中 ,他却也是愿意有个好伴侣的,如果没有,那是运气不好,并非他的主动选择。人不论伟大 平凡,真实的幸福都是很平凡很实在的。才赋和事业只能决定一个人是否优秀,不能决定他 是否幸福。我们说贝多芬是一个不幸的天才,泰戈尔是一个幸福的天才,其根据就是他们在 婚爱和家庭问题上的不同遭遇。讲究实际的中国人把婚姻和家庭关系推崇为人伦之首,敬神 的希伯来人把一个好伴侣看作神赐的礼物,把婚姻看作生活的最高成就之一,均自有其道理 。家庭是人类一切社会组织中最自然的社会组织,是把人与大地、与生命的源头联结起来的 主要纽带。有一个好伴侣,筑一个好窝,生儿育女,恤老抚幼,会给人一种踏实的生命感觉 。无家的人倒是一身轻,只怕这轻有时难以承受,容易使人陷入一种在这世上没有根基的虚 无感觉之中。

    当然,我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为婚姻唱赞歌。我的价值取向是,最好是有一个好伴侣,其次 是没有伴侣,最糟是有一个坏伴侣。伴侣好不好,标准是有没有爱情。建设一个好家不容易 ,前提当然是要有爱情,但又不是单靠爱情就能成功的。也许更重要的是,还必须有珍惜这 个家的心意和行动。美丽的爱情之花常常也会结出苦涩的婚姻之果,开始饱满的果实也可能 会半途蛀坏腐烂,原因之一便是不珍惜。为了树立珍惜之心,我要提出一个命题:家是一个 活的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把它作为活的有生命的东西那样,怀着疼爱之心去珍惜它 。

    家的确不仅仅是一个场所,而更是一个本身即具有生命的活体。两个生命因相爱而结合为一 个家,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他们的生命随岁月的流逝而流逝,流归何处?我敢说,很大一 部分流入这个家,转化为这个家的生命了。共同生活的时间愈长,这个家就愈成为一个有生 命的东西,其中交织着两人共同的生活经历和命运,无数细小而宝贵的共同记忆,在多数情 况下还有共同抚育小生命的辛劳和欢乐。正因为如此,即使在爱情已经消失的情况下,离异 仍然会使当事人感觉到一种撕裂的痛楚。此时不是别的东西,而正是家这个活体,这个由双 方生命岁月交织成的生命体在感到疼痛。古犹太法典告诉我们,当一个人和他的结发妻子离 婚时,甚至圣坛也会为他们哭泣。如果我们时时记住家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它也知道疼, 它也畏惧死,我们就会心疼它,更加细心地爱护它了。那么,我们也许就可以避免一些原可 避免的家庭破裂的悲剧了。

    人的天性是需要一个家的,家使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温暖和实在,也凝聚了我们的生命岁月。 心疼这个家吧,如同心疼一个默默护佑着也铭记着我们的生命岁月的善良的亲人。

    19947



 救世和自救

    精神生活的普遍平庸化是我们时代的一个明显事实。这个事实是如此明显,以至 于一个人并不需要有多么敏锐的心灵,就可以感受到了。其主要表现是:一、信仰生活的失 落。人生缺乏一个精神目标,既无传统的支持,又无理想的引导。尤其可悲的是,人们甚至 丧失了对信仰问题的起码认真态度,对之施以哄笑,以无信仰自夸。二、情感生活的缩减。 畸形都市化堵塞了人与自然的交感,功利意识扩张导致人与人之间真情淡薄。情感体验失去 个性和实质,蜕化为可模仿的雷同的流行歌词和礼品卡语言。三、文化生活的粗鄙。诉诸官

    能的大众消费文化泛滥,诉诸心灵的严肃文化陷入困境。娱乐性传播媒介冒充为文化主流, 绝无文化素养的记者和明星冒充为文化主角,几有席卷天下之势。

    毫无疑问,对于这种平庸化现象,凡注重精神生活的人都是持否定和批判的态度的。不过, 其中又有区别。据我观察,可分为两大类。

    一类人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拯救天下为己任,他们的反应又因性情和观念的差异而有 区别。大抵而论,宗教和道德型的人主要表现为愤怒,视这个世道为末世,对之发出正义的 谴责乃至神圣的诅咒,欲以此警醒世人,寻回盛世,或者——审判世人,以先知的口吻预言 某种末日审判。张承志是当今最典型的代表。理智型的人主要表现为忧虑,视这个世道为乱 世,试图规划出某种救世方案,以重建精神生活的秩序,恢复或营造他们心目中的治世。相 当一批人文学者正在为此竭精殚虑,摇唇鼓舌。不论愤怒还是忧虑,救世是共同的立场,所 以我把两者归作一个类别。

    另一类人是比较个人化的知识分子,相对而言,他们没有太直接的救世抱负,而是更加关注 自己独立的精神探索和文化创造活动。他们对于作为一种社会现实的精神平庸化过程同样反 感,但似乎不像前一类人那样有切肤之痛,如坐针毡,为之寝食不安。由于他们更多地生活 在一个相当稳固的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因而在一定程度上隔膜于或超脱于他们所反感的 那种外部变化了。他们的反应主要不是愤怒或忧虑,而更多地表现为一种近乎宽容的淡漠和 蔑视。属于这一类的大抵是一些真正迷于艺术的艺术家,真正迷于学术的学者,以及执著于 人生和人类根本问题之思索的哲人智者。在这样的人看来,末世论或乱世论似乎都有些危言 耸听,这个世道和别的世道没有本质的不同,不过是一个俗世罢了。时代变迁,俗的表现形 式相异,或官或商,无精神性则为一。所以,他们始终与俗世保持距离,而把精神上的独立 追求和自我完善视为人生在世的安身立命之本。在此意义上,他们的立场可归结为自救。

    当然,上述划分只是相对的,毕竟可能有一些个人性和社会性皆很强的知识分子,在他们身 上,自救和救世的立场会发生重叠。我无意在这两种立场之间评优劣,以我之见,真诚的救 世者和自救者都是宝贵的,我们之缺乏有感召力的传道士和启蒙思想家,一如缺乏埋头于自 己园地的耕耘者。不过,就目前而言,说句老实话,我实在听厌了各种名目的文化讨论,从 这些热闹中只听出了一种浮躁和空洞。无论是标榜为“新国学”的复古主张,还是以“后现 代”名义装饰现状的学术拼贴,事实上都没有提出切实的救世良策,很可能只是成全了个人 的一种功利欲望。至于种种关于“文化失落”、“人文精神失落”的喟叹,透出的多是一种 焦躁不安的心态。在这种情况下,我宁愿为自救的立场作一辩护,尽管真正的自救者是不需 要任何理论上的辩护的。

    一个人立志从事精神探索和文化创造的事业,应该是出于自身最内在的精神需要。他在精神 生活的范围内几乎一定有很重大的困惑,所以对于他来说,不管世道如何,他都非自救不可 ,惟自救才有生路。可是,在精神生活与世俗的功利生活之间,他的价值取向是明确而坚定 的,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困惑。张三不耐贫困,弃文经商,成了大款,李四文人无行,媚俗 哗众,成了大腕,这一切与他何干?他自己是在做着他今生今世最想做、不能不做的一件事 ,只要环境还允许(事实上允许)他做下去,何失落之有?立足于自救的人,他面对外部世界 时的心态是平静的。那些面对浮躁世态而自己心态也失衡的人,他们也许救世心切也心诚, 但同时我又很怀疑他们自己内心缺乏精神生活的牢固根基,要不何至于如此惶惶不安。

    在当今时代,最容易产生失落感的或许是一些有着强烈的精英意识和济世雄心的知识分子。 他们想做民众的思想领袖和精神导师,可是商业化大潮把他们冲刷到了社会的边缘地带,抛 掷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他们是很难自甘寂寞的,因为他们恰好需要一个轰轰烈烈的舞台才 能发挥作用。我不认为知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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