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成都·2009_文学成都·2009 编委会编-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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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我也惘然,是呀,这样子,他也许仅仅是个与幸福无关的人,可是,一旦接受了教育,拥有了看向人生深处的能力,他必定就是一个痛苦的人。想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喜儿长成一个高大黝黑的汉子,默默无言地游走在这块远离一切的土地上,像一座移动的,永远也不曾打开过的房子,我就满心哀伤。向文登并没待满三天,在第三天的一早就走了,做建材的老板在白丘所属的长岭县城有一单生意,是向文登帮助牵线的,他们去上线了。向文登以美男的姿势钻进汽车,握住方向盘。他从来都是自己驾车。他深情地朝我一看,远去了。我问站在腿边的喜儿,喜欢爸爸吗?他眼睛一低,倏地跑开了。唉,这孩子是爱那个人的,就像天下所有的儿子们一样。
显然向文登告诉了自己的老父亲,我来是为了白珍珠。满面沧桑的老人开始为这件事忙碌起来。方圆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他们坐在一楼宽敞而略显昏暗的大厅里,抽烟,喝茶,弄出一片烟雾缭绕。从他们的神态举止间,可以知道因为这座出类拔萃的楼房,向家老爷子在乡土之上是多么举足轻重。每个人都竭力地想更多说说关于白珍珠,但到头来都成了关于曾经怎样割橡胶、怎样抽水烟袋等等美好往事的回忆。由此可知,人老了之后,是多么愿意聚在一起抚今追昔。没有人能够离白珍珠近一些。许多人在开始的时候,都一脸茫然地说,白珍珠?
咱们这儿有白珍珠?恐怕,是传的吧?
我拿出那本写着白珍珠的书,指给他们看,说瞧,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广东,白丘,就是你们这儿嘛。不会另有一个白丘吧?不会不会,众人一齐摇头,说广东就只有这一个白丘,就只有我们这一个。这件事上人人都能肯定。
那一定就是在仙来山上了。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那是一个谁都没去过的地方。人人都没见过的东西肯定在人人都没去过的地方。
老人们表示,如果他们不是已经这么老了,如果是在年轻的时候,那他们肯定会带我去仙来山的。他们都非常愿意帮助我圆却心中的梦想,帮助别人圆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呢。但是不行了,他们都老了,而仙来山是那么玄远,那样缥缈得谁也不曾去过,他们做
不到了。
只能由向文登来帮助我了,因为向文登不仅正当盛年,他还有汽车。不仅会使枪还能找到枪。去仙来山那样的地方,是需要条件的,汽车啦枪啦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一路上会遭遇什么,没有人保护是不行的。
文登是军官出来的,这你肯定是知道的啦。一位叫三伯的老人得意地看着我。我连连点头,表示知道。老人们就七嘴八舌夸赞起来,说文登真是给他娘老子争脸呵,谁知道去当了兵,到头来比那些考上了大学的人还有本事呢?世上的事真是不能一根眼光看死呀。
三伯忽然又看住我,说,那白珍珠是宝石吗?使我面对了一个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就如实说,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能够成为雕刻大师,白珍珠是通向它的桥。
文登不是说,你已经是雕刻家了吗?向老伯毫无恶意地问。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怎样让他们明白雕刻家和雕刻大师的不同呢?曾有一位作家跟我切磋过关于作家跟文学大师的不同,说其中的关键词是境界、悲悯、灵魂的疼痛,还有神性、爱、无我等。但我怎样跟眼前的老伯们说清关于神性、境界、灵魂的疼痛之类事物呢?确实我听说过,白珍珠这种石头相对于雕刻艺术的神奇,同样的技术在不同的材料上展现,是很不一样的。
其实,说一说割橡胶、抽水烟袋之类的事是很好的,一点儿都不比说白珍珠逊色。在我们这样说着的时候,一切美的元素都在其中了。
但老人们却为不能在白珍珠方面给予我更多而感到惭愧。见我不能答,三伯宽慰地说,肯定不是宝石,要是宝石的话,那早有人成群结伙地来了。不见三圣乡的地面,只是发现了一小点儿煤,四面八方抢来的人就都挤破了脑袋。
就有白发如雪的老人睿智地发表观点,说要是那白珍珠非为宝石,那找不找得到关系就不是很大。传言的人可能是故弄玄虚。举天之下,唯有宝石是不同寻常的,余者同矣。他说,石头跟石头能差到哪里去呢?
最后,是喜儿说出了一句让我大为震惊的话,他说,你不是只消找到灵魂就行了么?
这是在我们行走于草野苍茫之中的时候了。那天,别人还在午睡中,我和喜儿就出门了。顺着太阳运行的方向走啊走啊。我实在走不动了,在一棵大桑树下停住,问喜儿,我们这究竟是要到哪里去?他眼睛一低,然后朝前方看去。我就知道,他是想带我去仙来山了。上午的阁老会议,他旁听了的。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了一眼的云烟。就笑了,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说,那个地方,不是咱俩这样能够去到的,不如咱们还是去看荷花吧。他眼睛就又低了低。有的时候,他这样低眼睛是笑的意思。
便是在荷花旁边,喜儿说出那句话。大概是生长在不属于的土地上的缘故,这里的荷花一旦开了就不凋零,你看那支粉白色的,自我第一眼看见,它就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天了,周遭的所有都发生了变化,唯它一丝不变。还有它的颜色,说粉白色是很牵强的,那分明是一种空灵和玄秘的化身,不能落迹在任何确定上。
想一想听见这句话,我的情态吧。惊了我的,更是喜儿声音的色质。那纯粹是一个女孩儿的色质,袅袅,细细,宛若丝线样的一痕山泉。喜儿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生一件惊动四方的事情。
我知道,是长久不说话,导致的这情形。由此知道,不管什么,经久的异常下,都会造成性质的变化。
一滴泪溢出,凉凉落下。我伸臂,将喜儿揽在怀里。是呀,也许白珍珠与灵魂就是这样的关系,白珍珠就是有灵魂的石头。这个永远沉默的孩子道出了一个真理。
他日常的不肯说话,是否就是为了这样一旦开口,便直取真理?喜儿没有躲避这陌生的行为,不太习惯的样子,倚在我怀里。
从他扑闪的睫毛,我看见他心内极致的喜悦。我开始给他讲人世间。
第28章 所有花朵开满的春天(4)
的故事,那些关于弃婴的故事。他简直惊了,眼睛睁得老大。我教给他理解那些抛弃了自己孩子的父母,那有许多是迫不得已的,是命运的意图。他不能懂得命运,眼睛睁得更大了。
想了想,我就用眼前的荷花作比,指着它们说,你看这些花儿,原本江南啦,天府之国啦,那些地方才是它们的土地,可不知什么缘故,风把它们带到了这里来盛开。那些风呵,它们就是命运。
喜儿认为这下自己懂了,眼睛一低,抿住小小的嘴唇。
清风
从此喜儿一定是非常喜欢命运,尤其是在春天的时节。当行于旷野,风从任意的方向吹来,拂着他,他就会认为是命运的手指亲亲地爱抚着自己,亲如母亲的呼吸。每当在风中他就会觉得是在命运中。
这样的想法令我安慰。我试图让喜儿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做缘的存在,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本质关系,就是一个缘字,举凡亲朋、手足、母子,无不尽然。人世间,最可珍惜的,就是这个字了,若它在,一定要满怀热泪地感恩,它去了时,挥手告别,切切地道一声珍重。
无论如何,要躲开怨这个字,别使落在心上,怨是泥土,会挂累清风的翅膀成沉重。
我让喜儿的眼睛里有疑惑了,那是些睡莲投在湖水上的影子,在渺然不见的风的吹摇下轻曳。它们止我的声音如石岩息小溪。明月出东方,在这山远水隔的地方,此幅图画全然一样。四围有山,山是永世一般的无言,宣示大言。我将头侧开一点儿,问喜儿,饿了吧?看见他低着的眼睛里,清晰的回答。实在将抽象刹那冲散了,那小小的心灵的天空又是一片童子的明朗。拉着他的手,我们一起走上回去的小径。如果能够这样拉着所有喜儿的手,我宁愿永生不能爱近自己的女儿。
向文登对于我听见了喜儿说话这事的表情,与我的预计一模一样。是在慈悲山市那条著名的苍浪河之畔,风像花香一样熏人欲迷,河里有舟楫欸乃之声,柳枝比金子的颜色嫩比丝线柔软,它们在任何可能的空间飘垂。世界上哪里还能找到这样逍遥的风景呵,它们被炎热的经济烘托得像是不在地球上,只有富贵之城才会使一条河流在穿过它时,显出这等雍容华贵。而水之滨旷静幽远,少有游人。
我一点儿不厌恨向文登的表情,在这样的时代里,你能指望看到什么表情?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能有这样的表情已经很不错了。
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向文登温柔而羞涩。他说喜儿说话很早的,才七个月就会叫爷爷奶奶了。学说话的时候,本来是个很急切的孩子,但学会后却渐渐不愿开口了。这是个不感兴趣的话题,他嗓子一滑,换了。
自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会是有作为的。你那时就非常与众不同,出语每惊人。他说,只是我的命运,让他感到上天的狠心。
我其实非常爱我的命运,就像它爱我一模一样。只要有空闲,我就细细凝视它由光阴打磨成的肌肤,领会那深心里明珠一般的藏纳。我还跟它悄悄谈话,每每诱它从清灵空寒处不自觉地坠落,掉进小女子式的烦恼,和我同在凡间。使我掩嘴偷笑。但我不跟向文登说这些。我只跟他说我的此来慈悲山,其实是必然,因为这里是通向白珍珠的必由之路,我想望白珍珠,已经很久了。
他默了,却不是因为失败感。如同羞耻不存,他的感觉与失败也永是无关。果然,他是为了换话头。又提起我的女儿了。他说,你就真的不想你的女儿?
也许,一味回避是不应该的。这是人生的一道关罢?总是得过了它才能够往下进行。长太息,我开始面对了。
想呵!
这是我血液骨髓里一条永生的虫,时时吮吸,抽空我,流光我,使我痛,无有遁处。
我跟他细细地,讲了促使我此次远行岭南的,那个来自老家的
长途电话,那个年迈母亲打来的电话。那天女儿并不是只说了那一句,她还说了许多,她问姥姥,她的妈妈为什么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抛弃了她?等等。这些是后来小弟告诉我的了,在我让他去找女儿的抚养人,告诉他们,不希望青叶再到姥姥家去的时候。
向文登的理解仍旧不出意料,他说,是呀,这跟当年一样,肯定是个陷阱,那个契丹人是在用女儿做钓饵,想再次把你钓住。只要你顾念女儿,他必定就顺着这条线爬来了,带着他的那一堆垃圾生活,将你重新埋葬。他管青叶的父亲叫契丹人,含着说不出的蔑视。契丹是我亲爱的大西北故土之上,远古时代昌盛过的一个民族,此处是野蛮的代名词。
从青叶说你抛弃了她这句话,就能知道那个契丹家族的人们,给予她的是怎么样一种灌输了。无知的人永远都在犯罪。要是你接了女儿的电话,怎样说呢?承认她认识中的一切,向生活忏悔吗?还是说